带过的不仅仅是一点水湿,龙涎粘湿而光滑,更有丝丝比焚熏更清淡却能令人迷醉其中的沁香,偶尔被吮吸甚至以
齿研磨的唇肉酥麻地刺痛。
应龙的手一直置于他左耳侧下,紧贴脸颊的手掌带着一丝强制意味,掌心的热度蔓延开来,天枢很久以前便为此感
到困惑,鳞族血冷,为何应龙的血如斯炽热?
时间好似并没有过多久,却又好似到达了永恒之时。
应龙稍稍离开让他辗转蹂躏的嘴唇,意犹未尽地最后舔过被染上熟悉龙涎香气的下唇,看过天枢并未生出愠怒已然
平静无波的目光,便再次地清楚知道若想以情欲之事诱之,是绝无可能的。
只不过……
应龙摸了摸脖子:“本座还以为这回盘古凿会架在脖上。”
“龙王若想一试盘古凿之利,但可直说无妨。”
应龙略作沉吟,然后一本正经地拒绝:“两千年前一遇神兵锋芒,记忆犹新,这回就不劳烦了。”
“既是如此,就请龙王自重。”
天枢态度依然沉稳如昔,当如千万年般,不曾为何人何事有一分动心动容:“所得非所欲,所欲非所得,天人纵然
凌于六道众生,亦未可每事随心所欲。”
“龙族俯仰天地,为天兽之尊,本就无拘无束,何须受世俗戒条管束?”侧于阴影中的脸,霸傲无我,唯我独尊,
一如既往视纲常如无物,“三生石上谁敢刻我‘应龙’之名?缘起,自我起,缘灭,究我因。命数轮转,由我,不
由天!”
素知应龙狂妄,但如今自己并非坐壁而观之人,而是眼看要被强硬地拉入纠缠不清的情念漩涡,天枢亦不由皱了眉
头:“龙王此求,未免强人所难。”
“这强人所难的事,星君也没少做吧?”指头轻易挑开己身领口,抹过咽喉要害之处的“证据”。
任得贪狼星君法力无边,也无法抹煞他在应龙身上强取逆鳞的痕迹。
这一份亏欠,天枢无从申辩。
正是困厄之际,应龙却笑了。他打开了由他一手布下的陷阱,原本如阴云般带着压迫之力的玄黑袍色离开了天枢的
视线,翩然旁落。
“只不过,若是星君并非甘心相奉,本座也不勉强。”
天枢转头,见那男人慵懒地靠在凭栏上,料定他会看过来般,捕捉到对方视线的同时,玩味一笑,“是不是从来没
有人,能够动摇星君意志?”掩去帝尊霸气的男人,变得随心随意,施然态度,亭外碎雨嘀嗒,池中日光碎金掩映
,午后蝉鸣,总是自在。
此地或许不过南极之隅,而非天上仙境,但天枢有丝错觉,他们如今这般,实在有些像那些平素无甚紧要之事,举
在蟠龙松下,摆棋聊天,或是打着瞌睡眨眼百年的神仙。
动摇?
天枢不由苦笑,似乎自七元星君下凡后,便不曾消停片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条规戒律,堕仙为妖,炼化金乌
,与魔共行……随便挑上一条,都足够在天牢中关上个几千年。
手中青瓷盏,热茶透过瓷身暖入掌心,飘渺天角上的一盘残局、凉透的仙茶,在不知不觉间,于带着茶香的雾气中
模糊了。
凉掉的茶,会涩。
一个人喝的茶,会苦。
骤然想起,他忽然察觉,自己似乎,已许久不曾喝过甘甜的茶水。
不知那玄袍的男人是不是真能看穿人心,长指捏起茶盏,如敬酒一般轻捧了他的盏边,“叮——”一声脆响,嗯,
扣声清脆,足见胎质细腻,胎性已熟,乃一副好古瓷。
“你我,皆是逐日之人,欲得不可得之人,欲寻不可寻之物,实如夸父与日逐走……”应龙仰首,尽饮杯中清茶,
呼出一口气,似吟似叹,“自不量力。”
天枢心神一震,转目见应龙目光远眺中天,在那里,有耀目得能把人的眼睛刺瞎的太阳,然而应龙却眼睛不眨地笔
直凝视,任得那锋利如刀的光芒扎入目中,金色的瞳孔渐如火炽鎏金般耀出异样精亮。
光芒忽然一暗,阴暗挡去了炽烈的光芒,天枢的手掌覆盖在应龙眼帘之上。
“龙王既知天命不可逆,为何还要执意逆天?”
“知天命者,只能从之,顺之,为之,惟不可逆之。”手背一重,已被应龙牢牢握住拉了下来,被烈阳淬炼的瞳孔
,像被火炼溶的金液,流淌生光,让天枢有一瞬错觉,凝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也如日阳炽热,“待得天命终结,纵然
法力无边,纵然权倾天宙,却无力挽回所失之种种,只叹天命弄人,岂不可笑?”
“……”可笑,确实可笑。
然,那又能如何?
纵知天意无情,却只能遵从,千万年长,未曾有违。
“星君是否以为,千年前本座逆天,为的是凌霄宝殿内的那张龙椅?”
天枢不置可否,但他心里一直知道,其实这个男人对九天帝位并不在乎,说来可笑,与之相处越久,便觉得或许应
龙踩上帝座的原因,只是为了让那些趾高气扬的天上仙人匍匐身下顶礼膜拜。
“那个位子,是三界中最坚固的牢笼,就算那个人,也不是自愿座上九天帝座,但他在那里。因为……这是他的天
命。他比谁都清楚天地命数,却又比谁都清楚,天命难违,他虽有无边法力,却不可因意妄为。呵……本座看来,
若这天地覆亡,那家伙,怕也是乐见其成。”当四角鳌足崩塌,天顶坍塌,云堕九霄之时,那凌霄宝殿上在慌成一
团的众仙之中,那悠然坐在黄金宝座上的男人,平静如昔的面具下,掩于衣摆的嘴角,必定会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
应龙这话说得可算是匪夷所思,但语气中的笃定与熟悉,实在令人无法提出丝毫质疑。
天枢身为殿上仙臣,岂能妄论座上帝君。
对于上位者决意如何,并不在他考虑之列,立天地之间,维护天道,解苍生之劫,这,正是七元解厄星君所司之责
。
应龙侧过手,从碟中取过一个白色的糕点,探出凭栏外,缓缓捏碎,掉落的糕点引来池塘中放养的锦鲤蜂拥围上来
张口觅食,扑腾出大量水花,漂亮的鱼鳞全是漆金之亮,额上均见顶黑之色,受山中仙灵龙息庇佑,竟尾尾如犬只
之壮!
“星君看这池中金鳞,不知汪洋之大,却欲一窥天海之壮,只盼有朝一日跃过龙门化身成龙,却不知生为凡品,就
算跌坏额腮,也无法腾云上天。”话音方落,便有一尾金鳞锦鲤从水中摆尾跃起,鳞光在日阳中华美鲜艳,然而可
惜跃得再高,这里,也不过是一池碧水,不是壑口禹门。
“本座却不愿做这池中金鳞。”应龙笑带邪气,“本座便要逆转乾坤,颠倒阴阳,妖为天尊,魔为正道,且看天命
之定,能奈我何!!”
但见玄黑袍摆于虚空猛然一甩,指尖点处,那尾跃起的鲤鱼浑身金鳞骤然射出万丈光芒,窄短的身躯前后拉长,鳍
骨化须,圆头长角,就此幻化成龙,四爪腾空,仰首一声龙啸,登云踏风,直上九霄!
第十六章:聚龙渊下千年谋,金戈铁履踏铿锵
天枢默然,妖卑于天人,魔恶于正道,这早是亘古不变之理,却从来无人质疑,更不曾有人胆敢颠覆,然这应龙竟
妄以一己之力,逆转乾坤,抗衡天命。
如斯狂妄,如斯霸道……却亦正是这桀骜不驯,敢逆苍天的傲心霸性,令那些屈居在天人之下的妖、精、怪、魔效
忠追随,一夜之间,兴百万妖众,举逆天之帜。
可惜,他与他,终是站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对立面。
“涂炭生灵,只为一己私欲,龙王此举本君实难苟同。”逆天之乱,令天地纲常大变,凡间十年大旱,乃至中原富
土,饿殍百万,後至树皮食尽,人相食。
天纵悲悯,苍生历劫,岂可单言胜负。
应龙闻声回目,凝视身旁的男子。
并不去说服,只道:“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岂可欲得天下人同?”拢了袖子,靠在亭柱上敛去霸傲之气的龙帝,慵
懒之姿,便像不过是躺在自家后院赏月观花的王侯贵族,“天之将亡,无论凡尘天境,妖域魔界,难逃一劫。上一
回,尚有烛龙舍身、鳌足擎天,而今,只怕就算是七元解厄星君,怕亦难力挽狂澜。”
“……”
“星君又何必执着?”
“此乃七元天命。”
似乎嫌自水中折射的阳光太过耀眼,应龙半眯了双目。星耀芒寒,冷傲无情,故常受天人冷眼。千百年来,下界斩
妖除魔,谁又曾注意到,剑滴鲜血,苍袍沾红的背后,藏了一颗无比坚定只护天道,却也悲悯苍生的心。
这抹苍色,朴实无华,较那些艳丽华贵的霓裳羽衣更令他难于放开。
亘古星华熠于天顶,也唯有这一颗,让他刻骨铭记。
他凝视天枢,忽然笑了:“龙族虽然繁衍众多,然背生双翅者,自上古至今,却惟有本座。”
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天枢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道,“龙有双翅,见异于天,故以本座之名,命名
龙中翅族。”
龙中有翅者——应龙。
天枢更加莫名其妙,然则是又如何?
“‘应’。”
男人说出的这个名字,亘古未变,天底下,拥此名者,再无别个,“日后星君可直呼本座之名。
“……”
“礼尚往来,本座亦就唤你……天枢。星君以为如何?”
午后蝉鸣,嘹亮悠远,却因秋近,仿能闻得其中隐隐悲凉。
凉亭下的水倒映中,只剩下玄黑的颜色。
应龙眺目长空,无云天蓝,失去了远去的那抹苍色而变得空泛。
如他所料,那个男人并未回应,但仍是留下一句“龙王珍重。”乘鸾离去。
龙帝并未出言挽留。这二人之间,似乎依旧如昔日淡然,不见半点依依惜别,更无妄作纠缠的粘腻。
应龙看了一眼面前冷去的清茶,抬手一挥,冷光闪过,桌上茶盏已变作酒杯,清茶亦以美酒相代。
他捻起一杯,酒非不醇,茶非不香,但若是一人独饮,便总是乏味。他们两个,一是上古星辰,一是万年龙神,那
些让凡人肝肠寸断的生离死别,在他们眼中,百年不过眨眼之短,生死轮回亦属寻常,本该只作寻常。
但如今这心里的空落之感,却又是为何?
应龙不由抬手按在胸膛之处,是因为那人亲手为他续上的关系么?那颗本来就不怎么听话的心,更是闹腾得厉害。
“噗噜噜——”亭边的池水一阵翻腾,忽有一红袍白带之人从水底升起,此人面如方田,眼如点漆,一身贵气不凡
。但见此人踏出水来,步上凉亭,不必应龙招呼,便落座亭中。
桌上早有另一只斟满的酒杯,似乎是为他而备,他便抬手取来,与应龙轻碰杯沿,一饮而尽。
应龙也饮下一杯,笑看着来人:“龙王不是抱恙在身么?怎有暇来本座这南极行宫做客?”
这红袍白带之人,正是南海龙王——敖钦!
对方语带调侃,那海龙王却并未在意,显然与应龙早有交情。
“本王只是想看看,那些不成材的儿子能不能在本王之后,挑起南海龙族的担子。”想起那几个仍在龙宫中互相争
斗的龙太子,南海龙王叹息,颇为惋惜,“谁想没有一个能担此重任。”
应龙挽壶斟酒,漫不经心地道:“你那么子,本座看就不错。”
南海龙王神色一滞,却是摇头:“不行,翦儿性格懦弱,本王宁愿他一辈子在宫中织造,也不愿他担上龙族兴亡之
责。”他深深看了应龙一眼,“你该知道,龙王宝座,并不似外人所想那般辉煌。”一族之兴亡,何其之重,似敖
翦那般懦弱的个性,如何能担此重责?若当真继位,他又如何能容于他那些哥哥?
应龙却笑了:“本座看来,龙王还是小觑了七太子了。他能以一己决断,护鲛人族免受龙族滋扰,心智坚忍,可见
一斑。更何况,他身上亦有龙族血统,不见得只懂织造。”
南海龙王闻言微愣,似乎没有料到这位上古龙神竟对他那个最不起眼的小儿子有如此高的评价。
他摆了摆手:“此事暂且不提。”再饮一杯,方道,“此番前来,只为告知一声,南极天柱崩碎在即。”
应龙斟酒的手略是一顿,美酒落杯,叮咚有声:“如此一来,便剩下敖广所在,东极螯足。”
南海龙王点头。
沉吟片刻,似有所疑虑,欲言又止。
应龙见状,便笑问道:“怎么?此处再无旁人,有话但可直说无妨。”
南海龙王看了看应龙,问:“之前与你一同前来的,可是七元魁首——贪狼星君?”
“正是。”对方不再举杯,应龙便依旧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南海龙王眉头深皱:“贪狼星君刚正不阿,此番更为塑塔而来,你招惹他作什么?!”
应龙捏杯于指间,杯身碧玉因酒而透彻,像极了那人清澈的目光,心神恍惚间,竟似不曾听到龙王之问。
南海龙王却非寻常人物,岂有看不出其中端倪?
不由露出惊意:“你动心了!——对他?!”他一把按在应龙臂上,龙目圆瞪,有些难以置信。
应龙以指点心口之处,一笑置之:“念从心起,这里不听话,就算本座挖了出来重新填补,也是无用。”
这话听来像是玩笑,然在南海龙王听来,心头更是咯噔一震,神色不由转而凝重。让这上古龙神动心者,若是九天
仙女,就算是个妖精也好,可怎么偏偏是那煞星贪狼?
“那贪狼星乃三煞之一,近者见凶,仙界中谁不知道这神仙向来不讲情面!只要谁人胆敢罪犯天规,哪管你是天仙
还是妖魔,定斩不饶!如今你我所行之种种,若被他知晓了去,怕是剁碎了也还不够数的!你怎么偏偏……”尽管
他说得七情上面,可见对方仍是一副老神在在,忍不住一跺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应龙停了斟饮,良久,方缓缓言道:“他有超凡法力,本应贵在天极,受百仙膜拜。有朝一日,本座踏上那凌霄宝
座,必定不会让他再受冷落。”话到此处,不由得轻抚咽喉之处,指腹触及那略有凹凸的疤痕,却又露出苦笑,“
不过,他定然不会接受就是了。”
“那为何你还要执意而为?!”
“许是……见不得他甘为天命舍弃一切,到头来……却为天命所舍。”
南海龙王惊道:“你怜惜他?”
应龙金瞳深邃,却笑摇头:“怜惜?他不需要。”龙族兽瞳金睛,深邃得如同两洼漩涡,“贪狼扼守天道,以此为
责,纵然偶然妥协,亦始终坚持,从未动摇。如此人物,也就只有他怜惜别人的份儿,又何需旁人呵护?”
“那你……”
应龙笑容转深,目中隐有森严厉意:“此事与你我之谋并无干系,龙王只需依计行事,不必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