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龙相识经年,南海龙王深知他脾性,纵然平日行事反复无常、讳莫如深,然一旦决定了,却是绝对没有任何人
能改变。眼下更露了凶性,必容不得他再作议论。
于是他也不再相劝,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本王告辞了。”
应龙并未起身相送,只是点头致意。
南海龙王踏出凉亭,那池中无数锦鲤纷纷从水中冒出头来,水花翻飞,比争食之时更为雀跃,于水面形成一片平台
之状,任得龙王踏足其上,竟是如履平地。龙王略略一顿,忽然回过头来:“今日一别,恐后会无期。本王只想再
问应君一句,是否仍记得两千年前,聚龙渊之约?”
凑到唇边的酒杯稍停,随即满饮此杯。
“放心。本座记得。”
南海龙王露出坦然笑意,云淡风轻地向应龙拱手:“就此别过,望君保重。”
龙王脚踏鱼背,渐沉入水,泡沫翻滚间,水底龙影游动,赤鳞蜿蜒,潜龙影逝,很快便失了影踪。
水面恢复了平静,玄袍的帝君仍自坐在亭下阴影中独自斟饮。
直至夕阳影斜,夜幕降临,再无访客。
南方极远之处,骤然传来一阵巨响,震彻天际,地动山摇!!山中行宫亦难于幸免,金瓦震落,玉屏倒碎,夕光中
百鸟离林于天际盘旋,野兽嘶鸣蠢蠢不安。
山野间劲风狂狷,声啸犹如鬼哭神嚎。
风过湖面,亭中人玄袍摆动,乱鬓飞扬。
他将空掉的酒杯随手抛入水中,踏步出亭,不再回头。
院外廊道,金戈铁履,踏地铿锵,整装待发。
此时天边终于失去最后一丝阳光,阎夜降临,玄墨铁甲暗藏流华,隐带肃杀之意,铁盔之下,一双双眼睛里,是铸
炼千年的忠诚,让这十二之众,更显骁勇彪悍,其势更胜于千军万马……
第十七章:祥云泛血天音绝,飞瀑斜坠碎桥栏
九霄天极,因三极鳌足崩落,已不复昔日安详。
皑白祥云今见灰沉,隐泛血红,天籁之音断绝多时,风息时而凝滞若无,时而却骤然化作旋风席卷,蟠桃园、梨花
海散落了一地花瓣。
天庭不时发生剧震,云霄上的华美殿宇亦见摇摇欲坠,飘渺仙山石落滑坡,飞瀑斜坠冲碎桥栏。只吓得林中麒麟奔
逃,凤凰落羽,四处乱象丛生。
凌霄宝殿上,众仙齐集,便连那些向来深居简出,躲在山中修仙炼丹千年也不见冒一次头的神仙也纷纷出山,而这
些法力高强的神仙,神色难掩惴惴之色,更一反往日冷静自持,在殿上议论纷纷,熙攘之声犹如凡间市集。
坐在黄金帝座的青年,淡淡看着阶下,明明身在殿中,但目中洞悉一切的天尊气度,如置身九霄之外,天地之变仿
佛与其无由。
忽见殿外云浪翻涌,有人踏入殿内。
宝殿里嘈杂的声音就像突然被遏制一般停顿下来,众仙不约而同转头看向进来的人。来人苍青长袍,发髻整齐一丝
不苟,即使不及这殿上众仙衣饰之华美,然一身凛冽煞气,教人敬而远之。他迈步入殿,所过之处,拦在前面的神
仙居然也不由自主地退开让出道来。
苍澜之色,始于与逆天妖龙的一战,至今牢牢刻印在众仙心底。
这个男人,从不曾于众仙面前刻意展露力量,只从天帝手中领下法旨便匆匆下界,降魔归来一身腥血,没听过他的
抱怨,也没听过他的夸耀,不与人近,不与人争,只固守星君之责。
唯有那一回,天汉星河之上,手持盘古凿,以擎天法力,力挫上古龙帝,此后,贪狼之名,煞星之恶,足令三界六
道,闻之色变。
然而贪狼星走过殿阶,对身侧或是避忌或是厌恶或是嫉妒或是艳羡的眼神视而不见,仿入无人之境,穿行仙众之间
,并不因身旁有更高于他仙位的神仙而驻足停留,寒暄问好,便是如此,亦没有一个神仙敢上前阻拦怪罪。
高大的男人在天帝座前停步参拜:“微臣参见天君。未知天君急召微臣,有何要事。”
耳根难得清静了一阵的天帝露出笑容,摆了摆手,道:“爱卿此番辛苦了。”
天枢并不以为座上的青年会因为说这么句犒劳之言而特意派仙童下诏将之召回天庭,便就束手不语,只待后话。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怕要有一番歌功颂德,不过对方的寡言沉默,天帝似已在预料之中,抬声道:“鳌足天柱如今只
余其一,眼见灭天之劫将近,未知众卿有何良策?”
天劫近在眼前,先前喧闹的仙人,如今却无人出言献策,只在阶下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多番议论,但亦知当年乃上
古神明女娲断鳌足以擎苍天方渡天劫,如今女娲归天,上古鳌族又已湮灭多时,如何再找动辄地摇的庞然大物作擎
天之用?而中天之柱更是上古龙祖烛龙舍身吐珠,埋骨大荒成就功业,而今,又去哪里再找一位古神,肯舍弃万古
不灭的生命,以济苍生?!
殿上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就算是平日看来无所不能的神仙,眼下居然也是束手无策。
忽然有一锦袍仙人上前禀道:“启奏陛下,陛下曾令七元星君下凡寻宝珠重塑锁妖塔,微臣敢问七元魁首,如今宝
珠何在?为何中天柱——锁妖塔仍迟迟未得重修?!”他瞥了一眼天枢,“微臣多番听闻几位七元星君在凡间寻珠
时,行事荒唐,与妖邪为伍,更纵容凡人入魔……未知贪狼星君对此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众仙是纷纷窃窃私语,巨门星君堕妖一事早已在仙界闹得沸沸扬扬,须知万年修为一朝散,更不惜忤逆
天命,弃星君之位,如今妖域称帝,就算神仙有千岁万寿,此举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至于武曲星君炼化金乌
,被囚天峰三千年也是众所周知。至于其他几位的事,本就很难瞒天过海,自也是陆陆续续传到仙家耳中。
天帝看向天枢,问:“爱卿可要为此辩解?”
天枢转目看了那提出异议的仙人一眼,方才趾高气扬厉言指责的仙人只觉那目光锋利如上古之兵,只在刹那间便能
将人一分为二,明知自己修得金身,有金刚不坏之能,可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语噎在喉。
不过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就像看过的不过是一根栋着不动的梁柱,随即应那天帝:“臣无辩。”
那像钢板一般的态度,实在让在场众仙为之气结。天帝也被他给气得苦笑不止,不过他也确实不需要申辩,要罚要
驱,也早就处理过了,对此揪着不放的神仙其实只要他服个软,便也就过去,偏那贪狼的脾性刚毅,从无妥协。
殿上的仙家也绝不好惹,又有一人排众而出,道:“贪狼星君下凡后与从锁妖塔里逃出去的妖龙私交甚密,那妖龙
如今在下界横行,星君却袖手旁观,莫非有意包庇不成?”
本以为这话能让那贪狼星君色变,谁像对方依旧冷然而对:“本君无意包庇。”
“那为何不杀妖龙?!”
“为何要杀?”
“逆天者诛!!”
“应龙并未有逆天之举。”
“那妖龙两千年前犯下逆天重罪,本就是罪不容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妖孽留之何用?!”
那神仙说得气愤填膺,慷慨激昂,然而听在天枢耳中,却隐觉一丝悲凉,想那逆天犯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应龙,亦
曾助黄帝平乱,助大禹治水,立下不朽功勋,可如今,谁还记得?
“岂可以莫须有之罪,斩杀无辜?”天枢神色一冷,“仙君愿为那凡间秦桧,本君却不愿作那刀斧手。”
“你——”仙人气得七窍生烟,可这要真说起来,证据不足,再作纠缠,便不是要把座上天帝给说成是凡间昏君!
可他不甘示弱,冷哼道:“若妖龙当真有逆天之为,那星君又待如何?”
天枢一字一句:“杀•无•赦。”
浑身煞气,犹如神兵破鞘,凛然肃杀。
殿上众仙此时方才记起,贪狼刚正不阿,向来不问情面。
手中盘古凿,必指逆天之人。
那咄咄逼人的仙人,难再续一言,脸色忽紫忽青,实在精彩。
殿上众仙眼见这小小星君竟置上仙颜面于不顾,自不会善罢甘休,又有几位仙位极高的诸神真君纷纷上前,均是责
怪贪狼星君办事不力,纵容妖邪。
此时南斗司命眼星君也在殿中,眼见贪狼被众仙声讨,言辞锋利简直比粗言秽语更为甚之,他深知七元星君在下界
历尽艰辛,然而这些位位居天极却从来不问世情的神仙,不但从未施以援手,如今更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嘲热讽
,拳头一紧,便要挺身而出,欲为贪狼解围。
谁想肩膀一沉,却被身后之人牢牢按住。
司命恼怒回头,见身后站了高如铁塔的男人,皱眉沉声喝道:“七煞,你拦我作甚!!”
“我不拦你,你便一头热地冲过去,岂有不祸事之理?”不等对方申辩,七煞星居然左臂一夹挟了司命腰部,右手
一横捂住那张还欲嚷嚷的嘴巴,趁殿上众仙注意力均集中在贪狼星君那边,不由分说把人给半拖半抱地拉到柱后,
司命试图挣扎,奈何对方乃是将星,勇武有力,愣是挣不脱,登时气得两眼发红,正要施展法力,没想对方却突然
将他放开,努努嘴,示意他看向前殿方向:“莫着急,好戏上场了!”
不等司命看过去,便闻一斯文稳重的嗓音压在诸仙声音之上:“诸位若当真对妖龙有所不满,何不亲自找上门去?
”这话一矢中的直指要害,可话音听来却未带一丝恶意,顿时把在场众仙立马镇住。
众仙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仙风道骨,长衫飘飘的男子正踏下云头,端正脸上笑容温文儒雅,上得殿前,朗声禀
道:“臣,文曲星参见!”
一旁司命见是他,顿时喜上眉梢,这天宫之中,若论口舌之辩,谁又能比得上这位拥天下一石之才的文曲星君?!
且这男人,在仙界交游甚广,上至三清六御,下至九司四圣。其人待人接物儒雅温文,可那深藏不露的手段,却是
连最上位的神仙也绝不敢轻易得罪。
天帝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那文曲星君施然平身,轻描淡写地扫了在场众仙一眼,笑道:“众位在此纠缠前事之种种,实在全无必要,是否诛
杀妖龙,自有陛下定夺,越俎代庖,非得道智者所为。”词锋犀利,同时也让人无言以对。
“咳咳,那么文曲星君有何高见?”
“当如适才真君所言,找到镇塔宝珠,重建锁妖塔支撑中天之极方是根本,本君正为此而来。”文曲往袖中一掏,
瞬见光华万丈,一颗浑圆的宝珠露于众仙眼前,光滑无缺的弧度,天底下许也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形状可称为“圆
”。
有仙家认得此珠,不由失声道:“天圆宝珠!!”
天圆地方,圆则杌棿,动荡不定,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方为吝啬,意指收敛,静止安定,安逸不变。这颗天地间
最完美的宝珠,正是万形之始,天圆之形。
文曲走到天枢面前,手托宝珠,双手交付:“文曲有负斗魁重托,只觅得一颗天圆宝珠,望能有助塑塔之用。”众
仙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天圆宝珠已失传三千年之久,可听那文曲的语气,却像不过是随便在哪个古玩店里买来
。
天枢接过,略点头:“无妨。”
“真热闹!怎不叫上我一声?”
电光飞闪,直闯凌霄宝殿,于众仙中央炸开,轰击之力无比狂猛,把附近的神仙闹了个灰头土脸,正待发作,却见
光芒收敛之下,一名缓缓起身的青年,咧嘴笑得肆无忌惮:“臣武曲觐见!”
第十八章:凌霄宝殿七星聚,自古同耀亦同陨
“不好意思啊天枢,来迟了一点,上回那颗轩辕玄珠不好用,我便再拜托千里眼把另外两颗也一并找来。”武曲星
君笑容灿烂,伸手摊开,两颗宝珠浮于掌心之上,这二颗珠体光芒内敛,然众仙只凭感觉,就知不同凡响,但闻青
年笑道,“这二颗宝珠,一曰伏羲,一曰笪殷。”
众仙闻之哗然,泰初,有神王三昊,轩辕、伏羲、笪殷,开天启智,各持玄珠济世。
武曲将两颗宝珠塞给天枢,先前在众仙面前嚣张跋扈的青年收敛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地赔笑:“千里眼刚恢复人形
,我没敢让他太操劳……”说完吐吐舌头,得到天枢一个点头便乖乖退到一旁。
殿外响起拍翅声响,炽热风息席卷大殿,一尾蝠翼赤鳞巨蛇闯入殿来!竟有妖孽敢直闯凌霄宝殿!!不等众仙吆喝
,赤蛇旋身盘于玉石殿阶,转眼化作一名红发男子,每步脚踏之处,焦土蔓延,旱息冉起。
这蛇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抱臂环顾四周,打量华美殿宇:“老实说,我还真不喜欢来这个地方。”
“为何?”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众仙这才注意到从他身后走出来,面相有如僵尸的男人。
“地板太冷。”
“下次带条毯子。”
“……”
红发蛇妖啐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众仙岂有不知这二人来历?敢以上古鸣蛇为骑者,除廉贞星君之外,九天之上再
无旁人。
廉贞木着脸,从怀里掏出一颗斑斓五彩的宝珠,不言不语,直接交到天枢手中,一交一接,干脆利落。
倒是那红发蛇妖愤愤不平地哼哼:“好不容易给找到的五曜神珠,老子都还没捂暖就给缴了……”
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司金太白,司木岁星,司水晨星,司火荧惑,司土镇明,五星穿梭纬横而成五曜,聚房成珠
,故名五曜宝珠,若得此宝珠,无论所修何种属性之法术,均有百倍增益,故此珠传为妖族瑰宝,时为引发妖族争
抢之乱,亦就无怪那蛇妖舍不得了。
“区区五曜,算得了什么?!”虚空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传出阵阵阴风,伴随着凄厉恐怖的鬼哭神嚎,纵然殿上
仙家见闻广博,可也不是谁都有那闲情逸致下十八层地狱去听那鬼叫。
从那口子里跳出一名少年,才一落地见了那不苟言笑的天枢便笑逐颜开,不顾众仙目光便将怀里的宝珠献宝般送到
天枢面前:“天枢!这是夜光如意珠,乃天地出初开的上古神物,定能助你重塑锁妖塔!”
“如今单靠重塑锁妖塔,已不能解决天地之危了吧?”幽森的话语从缝隙内传出,随即一名白面书生迈出身来,此
人面相清秀,却浑身阴气,甚至比九泉下的恶鬼更重几分,他看了一眼凑到天枢面前像讨要骨头的小狗般的少年,
朗目见幽,深邃难明,但转眼却挑动笑容,向天枢拱手道:“贪狼星君,久违了。”复又向座上天帝行参拜之礼。
天帝玩味地看着这位一眼就能被看穿还满不在乎地披着死人皮的第三殿阎罗王:“眼下似乎还没到十殿阎罗上天宫
述职的时候吧?宋帝王。”
宋帝王挑眉,尚未作答,那少年已不假思索出言维护:“事态紧急,只为早日将宝珠送到天枢手中,是我让宋帝王
开的阴阳道,陛下若要怪罪,破军愿一力承担!”
本来脸色不渝的白面书生闻此言,那笑容顿是如沐春风,连快冒出鬼来的阴气俭省不少,于是抬手再度撕开阴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