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数声水响,那人已经下得池来。
我忍不住好奇,偷偷自石后探头看去。
这一看,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一个男子背向而立。
身材异常高大,并不魁伟,但那背部线条每一处都渗出彪悍凌厉之意,十足完美。
长发披散肩头,隐有荧光,与身上肌肤一般浸润了月华,让人看了,极想摸上一把。
他此时掬水过顶,那晶亮水珠滚落成串,经过背部遒劲线条一直落到腰部,慢慢渗入微露出水面的股间起伏。
“呦——”的一声,我为这般从未见过的旖旎景象惑了心神,唇间不由自主,溢出一声口哨。
那男子身子倏然一僵。一时间只觉天地为之变色的威压之气扑面而来,望仙涧上空瞬间阴云密布。
我被自己吓愣在当场,傻傻地看着那男子慢慢回过身。
因为背光而立,我只能看到他面上一双电眸,灼灼烧来,似乎瞬间穿透人身。
好漂亮的眼睛。
子卿诚然只有一只眼,但因为实在璀璨过人,我从不觉他单眼是个缺憾。跟绝大多数人相比,他的一只眼,顶人家几只。(作者:想象力比科学更重要。)
能跟子卿参差相较的,只有嘲风。
那对金棕色的眸子,一样美丽莫测外,并有威仪赫赫。
然而见到这个人的一对眼,子卿和嘲风的目光,似乎都成了小孩子。
这对眼,绝然睥睨天下。
只是他一看到我脸的瞬间,人就不动了。
威压之气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望仙涧幽和依旧,月光照样泠泠,而这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亘古未变的石刻木雕。
要不是他的眼仍在背光处闪烁,我真以为此人已经化石了。
真有趣。我轻笑一声道:“还以为只我一个知道这个好所在。”立起身子,朝他走近了几步。
那人只是不答不动,眼神却更晶莹夺目,在我身上扫了几下。
我才想起自己未着片缕,身子顿了一下。但又不愿被他扫了两眼就躲起来,想着反正腰以下都浸在水里,倒故意挺起了胸膛。一面笑:“洗澡么,总是脱了衣服才爽快。”又走近两步,“大家都是男人,看两眼也死不了。”
此时分明感觉他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戏觑光芒,头微微一偏,打量起我来。
我只觉他目光所到之处,身上滚烫,有些着恼。
走近了才知道,这人身材,比我头先看到还要高大。我站在他面前,眼睛只对上他胸口。那美丽的肌肉线条,仿佛天神雕琢而就。
我被他看得不爽,一时不及细想,一根手指戳上了他的胸膛。
这又是谁借我的胆子?
“别说看看,就算摸两下,也无所谓吧。”我一面说着,一面手并没有拿开。“你这般好身材,藏起来多可惜……”
嘴里说着话,心头扑扑乱跳,随时戒备着等他将我踹飞或者踢倒。
没想到他只是身子窒了一下,没有任何举动。
我的手,就这样,毫无障碍地在他胸口摸了两下。
很迷惑,但是手感这么好,又舍不得放开,唉,这胸脯为什么长在他身上,要是长在子卿身上,该有多好。
想到子卿,我猛然收回了手。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竟然摸到了他的失望。
说起来,这半日,只是我在说话,这人莫非?
我咳嗽一声:“你是这招摇山上弟子吗?以前没见过你,我叫琼安,哦,在山上我叫丑阿,”指指自己的脸,“我这里有块大胎记,是不是很丑?”
再没想到石雕般的此人突然动了起来,缓缓伸出一只手,在我那半边脸上,轻轻地摩挲。我只是连呼吸都顿住了,却丝毫没有推拒的勇气和意思。
这个人的眼神,如此温柔,又似藏有千古伤心事。
这个人的动作,一样温柔,更熟悉得我想哭。
我偏过头。“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他收回手,静静地看着我。
我却不敢回看他,只是左右移动视线。“不会说话也没事,你看我的子卿宝贝,一样眇了一个眼睛,但我只有因此更疼爱他……”
我这是怎么了,无端端地,跟一个面貌都没看清楚的陌生人说起子卿来了。
或者,是找了他半日未果,心里实在记挂吧。
“他总是那样傻,看着挺厉害,其实特别好欺负。不过我琼安会护着他的,我生生世世都要看着他,绝对不嫌弃,绝对不放手,即使他讨厌我了,也不放手。”
子卿,这些话,本来是想跟你说的,可是你在哪里。
我说得激动,没看到身边人水中倒影在轻轻颤抖。
“你就这么肯定,这个子卿,是你的爱人?”
我一扬眉:“那当然,我只盼生生世世,他都是我的爱人。”
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此人原来不是哑巴,再想到刚才听到的他的声音,虽然刻意放低了,还隐有怒气,但是那声音。
我心头大震,抬眼望向他的脸。
那人眼底一片冰凉,倏然抬脚,我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远远踹飞,“扑通”一声,落入池中。
第十八章:刺客
“啪啪”两下,恍惚间有人在拍打我面。
“啪啪。”睁眼,一只肥白浑圆的手掌正夹带风声而来。
我一把抓住。“爷爷的,作甚打我脸?”
一个贼忒兮兮的声音响起。“醒了就骂人啊!”
听这声音,年纪也不老小了。
我坐起身子,看着对面这个家伙。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矮的人。不足两尺的一个小老头,却梳着两个滚圆的童髻,还一边缠一个花结。身上一件翠得发绿的小袍子。
整个脸比寅淼还圆,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皮肤倒好得可以掐出水来。
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很可笑吗?
我“噗嗤”一声,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粉扑扑的面颊。
“我哪里骂人了,你难道不是爷爷?”
那小老头嗔怪地瞥我一眼,打掉我的手。“人是变丑了,脾气还是那么坏!”
干嘛一副很熟的样子,我认得你吗?
对了,我刚才不是被那个男人踢飞了吗?
我无心再跟小老头贫嘴,迅速打量下周围,此时还在望仙涧池边,但满谷寂寂,并无第三个人影。
“不用看啦,他走了。”小老头倒是多嘴。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谁?”
知道他走了松口气,但心底,又有隐隐的失望。
“啧啧啧,”小老头摸着根本没胡子的下巴,“少年人恁的不坦率。”
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他脑袋上一个啾啾。“好,我坦率,快告诉我,他是谁?”
“你不认识他啊?”小老头歪着脑袋,滚圆小眼滴溜溜地打量我。
一把年纪了,装什么可爱。
我另一个手抓住他另一个啾啾。
“我认识他我还问你?”
“哦。”他也不反抗,只把眼睛一眯。“那我也不知道。”
啊!真可恶的老头。我两手用力抓着啾啾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他吱哇乱叫,两个小短腿使劲扑腾想踢我。
我将他提到望仙池上空。
“说不说,不说扔你下水!”
这老头这么矮,下去肯定得被淹了。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等着骊渊来打你屁股!”
“骊渊是谁?你老大吗?”
小老头顿了一下。“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头点一下,身子一缩,我这下没抓住,他整个掉入池子里。悄无声息,一点水花也没有溅起。
太诡异了,我只看得目瞪口呆。
“老头?怪老头?”赶紧走下水,伸手抄起来,然而就这一瞬间,他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消失了。
我抬头望去,天色发白,这招摇山眼看要朝起,还是先回西院吧。
对着池子拜两下。
“老头你必是得道之人,绝不会这般容易挂掉。如果真挂了,这仙池灵力充沛,必能换你下辈子修行更高。琼安一时错手,莫怪莫怪。”
蹑手蹑脚走回自己的房间。
赶紧上床迷瞪了一会。几乎一夜未眠,一下就魇了过去。
直到被祝余捏住耳朵拎起。
“哎呦——”我一声痛叫。
这些人就不能好好叫人起床吗?
“大师傅,是要上课了吗?”我摸着耳朵问。
“都下课了。”祝余温和地笑着说,“今日是水系法术,你多半学了也不会,所以也就没叫你。”
我看着他温醇的面目。确定了,真的确定了,我最怕看的,就是祝余这样的笑脸。
“那大师傅叫我来作甚?”
祝余也不说话,只拖着我进了他的丹室。
床上躺着一个人,明黄袍子,更黄的脸,此刻有些青肿。
寅淼。
我一时有些尴尬,看着祝余:“不是我打的。”
“我知道。”祝余还是一脸笑意。“脾脏破裂,肋骨断了五根,两手脱臼。”
我额上冒汗。忍不住问:“子卿人呢?”
祝余看着,笑得更和蔼。“还能在哪儿,思过崖。”
我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比赛之前,不得再私自跑去思过崖。”
我一琢磨,这意思是说,还有一个多月,我都不能见子卿了?
祝余看着我,点头。“没错。”
我瞪眼,你还会读心术!
“为什么?”用得上无端棒打鸳鸯吗?
“少杀会前,须得安心修炼。还有,他最近一阵子,恐怕情绪不宁,独处也未必是坏事。”
“莫非是因为解了封印的缘故?”我突然心念一闪。
“你怎么知道?”祝余大人万年笑脸终于流露出一丝惊讶。
“是嘲风殿下封印的他么?子卿到底做了什么事?”
“这你无须知道。”祝余摆手,“你只管好自己。这些人里,你基础最差。如不努力,只怕出去丢了招摇山的人。”
我不想脸红,但脸不听使唤。说话要不要这样直白啊?
基础最差是我让的吗?
“我本来也没想参加,是你们非说我有慧根……”
“你的确有慧根,你来这山上,一切都有缘故,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我怔怔地看着祝余。“想,我当然想。”
“想知道,首先让自己变强。赢了少杀会,你可以得到更好的仙法秘籍和法宝武器。再说了,你是我选上山的人,就算为我争口气,你也不能太掉价了。”
祝余淡淡说着,口气却充满诱惑。“你喜欢子卿?”
这事估计整个招摇山人尽皆知,我也无谓隐瞒。
点头称是。
“你知道子卿如今已解了封印,但你可知他的力量只释放了十分之一吗?”
我再瞪眼,十分之一!十分之一已然如此,我的子卿果真是厉害。
忍不住笑逐颜开。
“还笑?你就没想过,你拿什么喜欢人家?”祝余冷笑,“哪个强者会喜欢比他弱很多的人?”
我沉默。
祝余看着我脸色,缓缓又道:
“子卿身上的残疾仙术难愈,十分邪门,但也并非无法可解。只是这法,需要一个道具,这道具,凭你现在的本事,永远妄想拿到。”
我只听得心跳如擂。“子卿的腿眼可以医好?怎么医,你告诉我!”
我可以不在乎他比我厉害,但是如果可以完他身体,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祝余又变回微笑的脸,只是这次多了几分真心。
他指指床上的寅淼。“你先医好他,我再琢磨要不要告诉你。”
“我?医好他?”我手指自己,我又不是郎中!
“你没发现,你学水系、土系仙法颇有障碍吗?”祝余温言道。
“好像比起师兄弟么,是有些困难。”我有些不情愿地撇嘴。
“咚”的一声,却是祝余给了我一个暴栗。
“有些困难?根本是毫无进展。”我被他这句气得够呛,下一句更让我差点背过气去。“你还没学金系和木系法术,学了就知道,一样都是这么废。”
对着我愤愤不平的脸,祝余笑得异常平和。“你学不了金、木、水、土四系法术,是因为你是天命火体。”
“天命火体?”
祝余点头。“每个修仙者,都有自己的五行偏体,学某系法术时会事半功倍。但有一种修仙者,他本身就是某系元神化身,这系法术,他一旦修习,就可自如控制,幻化己用,但其他系的法术,就不得其门而入。不过这不要紧,能把一系法术练纯粹了,比会些多系杂七杂八的零碎,远要有效得多。”
说到这里,祝余看着我,收了笑意,眼神变得复杂。
“丑阿,你就是火系元神化身,几千年难得一见的天命火体。”
我有些晕。这什么天命火体,已经叫我听着头大,还几千年一见?
“大师傅,你们怎么确定我就这什么天命火体?”
“不是天命火体,一界凡人,又未曾修炼,怎能放出三昧真火?”祝余撇嘴,“上一个天命火体,乃万年前昆仑神族子弟,丑阿,你现在还觉得,你这仙缘,小么?”
“昆仑神族又是什么?”
“这些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你现在只用心修法就是。”
“可是,我只会火系法术,如何救人?”
难道一把火,送他成仙么?
“天命火体之人,必能驭使光系法术。”祝余伸出一根手指,轻画一个圆,空中即刻出现一个白色光圈。“光系法术,即可用于强大的群伤,也是高级治疗术。你攻击唯火,光系法术可做极好的配合补充。”
他将手指移动光圈点在寅淼身上某块青紫,那光瞬间渗入皮肤,隐隐透亮,然后就见原先皮肤上的瘀伤渐渐消失。
“如何?看明白了?”祝余收指。
我点头。
“那你来吧,今日晚饭前我要见到他毫发无伤的模样。”说罢,人就走了。
我摸摸鼻子,这样随便看看,咒语都不念的,你当我神仙啊?说会就会。
一面心里抱怨,一面依样伸出一根手指,随意画一个圈。
白光一闪。
咦?我定定神,或许真的可以。这一次集中了精神,凝气指尖,轻轻一画。
一个浑圆白色光环,甚至比祝余头先那个更白更亮。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带到寅淼脱臼的手腕关节处,轻轻一点。
那白光瞬间渗入,然后就见那扭曲的骨架,仿佛被一双无形手握住一般,以一个特别的角度对准,“卡啦”一声,就位。
居然,这么容易?
我依样施为,没两个时辰,就将寅淼上下修补一新。
久等祝余不归,看这小黄胖子又只是不醒,百无聊赖之下,催动光圈点在他脸上。
实在是看这张黄色馒头脸看得烦了,施法完毕,正自我欣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却是迷谷进来了。
上前施礼。“二师傅。”
他一见我,微一愣怔:“你怎么在这里?你大师傅呢?”
“大师傅有事出去了,叫我看护寅淼师弟。”
他皱着眉头,看向床上的寅淼。
突然上前,照着他的天灵盖就是一掌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