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大牛喊,老王头伸头便看见冲下来的一人一马,忙站到边上,看准了把竿子甩出去。
他身后的人怕他拉不住,一个挨一个的拖住他。
也是曹昂命不该绝,老王头那一杆过去,正勾住了人和马之间的缰绳。
当下几个老百姓一齐使力,将曹昂和他的坐骑给拖了上来。
给刘协看过病的那个大夫又被叫过来,给曹昂看了看。
几个百姓四下去寻,就地找了些草药来,按大夫说的煮给曹昂喝了,天色刚暗下来,曹昂“啊”一声叫出来。
曹昂在河水里滚了几十里,要不是死抓住缰绳没撒手,绝对没命。
他那坐骑通人性,见主人抓住了缰绳,便不停地想游回岸上去,一见到岸边有人,嘶鸣求救,才把曹昂给救下来。
曹昂断了一腿,受了寒,五脏六腑被撞出些淤血,于小命暂时无碍。
问清李典带人马往豫州方向去,而他带来的五千兵马则回了许都,怔了半晌,看李大牛等人要去修桥,曹昂摇头:
“李兄、王伯,许都已经被冀州来的袁绍大军围了,去不得。”
周围百姓俱各傻眼,李大牛满脸担忧问:“那还可以去何处安身啊?怎么到处都兵荒马乱的?”
曹昂喘了喘道:“过南阳,去荆州,荆州牧刘表对百姓十分宽仁,去他那错不了。”
李大牛和几个人商量了,一会来说:“既然是官爷说的,那我们便听官爷的,只是您的马伤了,看来也要养一阵才好,跑不了远路,我们这里只有几匹瘦小的驴子,送您,您也追不上往豫州去的人哪,怎么好?”
曹昂摇头:“我不追他们,我跟你们去荆州。”
听了他这话,周围人都挺高兴的——先前小皇帝赐粮,就是这位少将军给的。
那大夫道:“好!这样好,我正好一路照顾你的伤,你这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不好好调养以后要糟糕!”
曹昂向大夫拱手:“救命之恩,以后必报!敢问先生姓名。”
那大夫笑道:“我名华佗,字元化。”
曹昂又问:“敢问华先生、李兄,去往豫州的军中可带着皇上?”
李大牛和华佗都点头,华佗道:“皇上晕了,那将军也没告诉我因由,不过皇上无事,你不要担心,我华佗好造化,飘萍于四海,竟得见天子真容,运道啊!运道!”
曹昂听到刘协无事,一颗心才放下去。
他爹把皇帝拱手送人,他是不想回去了,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坠河死了罢。
只是那被送了袁术的小皇帝,还不知会碰上什么事。
李典当夜扎营在郾县外,逃难的百姓太多,将道路阻塞难以通行。
派出快骑往豫州报讯后,李典寻了大夫来看诊。
即便有伤,知道伤在何处,也好过这样原因不明的昏睡下去,尤其军中都是些不懂医术的,中午那大夫倒是说无事,但过去了几个时辰不见醒,到底叫人心怀忐忑。
这要是到了袁术那都不醒,袁术会不会迁怒?
这几千人马的命都系在小皇帝身上,可大意不得。
结果后请来这个大夫看了看道:“这孩子没事,身体康健脸色也不错。”
李典怒了:“没事怎会如此昏迷不醒啊!?”
大夫忙道:“将军莫气,他只是睡着了。”
“啊???”
一帐的人都直了眼。
席上躺的刘协像应证大夫的话那样,嘟哝一声“谁敢吵吵朕,拖出去……”,翻个身,继续呼呼。
李典差点没被血液逆流给爆血而亡。
其实曹昂把刘协给扔出去的时候刘协就没晕,曹昂都掉下去了,他还能扑过去抓住人不成?虽然为曹昂惋惜,可是为了自保,只能如此,天知道李典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万一看曹昂没救,抓狂乱杀人,然后亡命天涯什么的,死得也太冤了。
不装晕睡觉的话,难道还要一路挣扎:“不要啊~!放开朕!不要啊~~~”
那是吃多了撑得慌的人才干得出来的,当兵的很抗饿,昨天到今天都没说埋锅造饭,刘协饿得没力气,只有睡。
果然,知道小皇帝没事后,连刚扎的营地都不要了,李典叫前队清道,立即又上马出发。
简直疯了!
第二天就只停了半个时辰休息,啃些干粮继续走。
到晚上,李典军刚过上蔡,前方哨探报:“有大队兵马前来,势猛。”
李典问:“什么旗号?”
哨探报:“孙!”
李典喝令:“前军散入道旁林中,中军、后军布阵!”
喝声响亮,十分有气势。
忽然一个奶气没脱干净的声音叫道:“李典!你要投袁术还敢布阵迎接他的先锋军,你做的什么大将!?滚回家种地去!”
李典愣了会,低下头,身前坐着的小皇帝仰着脸,很鄙视地看着他。
李典结巴了:“皇、皇上……睡醒了?”
刘协道:“必是你派出的快骑将消息送到豫州府了,所以那方派兵来接应,还不快喝止布阵!?”
李典这才:“诺!”
真是够笨的,比吕布还笨,没救了。
李典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说出曹操密令,怎么小皇帝就知道了?
没片刻,前方马蹄声轰鸣而至,隔了一截停下,那方出来一个将军喊:“可是李典李将军?”
李典道:“正是!敢问对面来者何人?”
那方道:“末将乃大汉忠义侯,骠骑将军袁术帐下先锋,孙策,接信前来迎接圣驾!”
李典到这时才放下心:“皇上圣驾在此。”
那带头的年轻将军叫了几个部下,一齐跑到这边来,看到李典身前坐的刘协,几人连忙下马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奉诏来迟,请皇上降罪。”
刘协瞪大眼看孙策,当年就少年英武十分了得,现在怎么样了?
“平身。”
孙策站起来,面目俊秀,身姿伟岸,当年照面就叫人一凛的气势反收敛了,一副淡定安然的模样。
刘协想:这个兄长已经进化得了不得了,那孙权岂非也要往这一型去?
孙策领了一万五千骑,和李典的几千骑并了,也怕路上生变,两边一拍即合,喘口气的时间也不给,便向豫州府赶。
豫州没被打,仍旧属于曹操。
袁术派孙策领五万兵马来豫州接驾,豫州百姓一见扬州军旗号,哭爹喊娘地就开始跑——袁术横征暴敛,他的百姓,比猪狗还不如。
豫州刺史是个糊涂人,看百姓跑,他也跑了。
孙策进了豫州城,一看,空的,囧了。
什么情况?
要没有李典的快骑传讯和刘协喝止了李典布阵,说不定晚上遭遇到,真的得先打一场。
进了豫州城后,孙策请刘协入州府暂歇,和李典谈话去了。
刘协好容易有点他乡遇故人的苦情感觉,孙策却冷冷淡淡像没见过他一样,只得悻悻地抽抽鼻子入了州府内。
从许都带出来的两个黄门在长乐宫里只是伺候刘协穿衣的,但离了宫,头上没了老黄门,摇身一变成了总管级的,一个吩咐州府内下人准备膳食、沐浴等,一个留在刘协跟前伺候他换下满布灰尘的旧衣。
衣服刚脱去,帐幔后走出一人,拿了干净的亵衣披到刘协身上。
黄门吓得尖声道:“你是何人!?胆敢藏于帐后!意欲何为!?”
那人道:“在下姓孙,名权,字仲谋,外面领军先锋孙策是在下家兄。”
黄门吓一跳,不敢再吼了,只是不知该怎么办。
从孙权走出来时,刘协已认出他来,摆摆手,让黄门退下,对孙权叹道:“仲谋早已藏进来,为何早不出晚不出,非等朕脱得一身精光才出来?”
孙权眼眸仍带着碧色,笑弯了眉道:“好看看猪儿瘦了没。”
刘协眉毛一跳:“好胆!敢叫天子做猪!”
孙权仍是一身白色衣袍,乌木为簪,走去一边拧布巾,道:“那不是皇上告诉我的?皇上令我把皇上叫做猪儿,我岂敢不从?”
刘协不吭声了,孙权走近,拉好衣襟的刘协忽然从席上扑过来,把孙权扑得仰倒——
聪明如孙仲谋,怎会不知刘协为什么如此?
拍拍刘协的背,孙权道:“袁术十分看重家兄孙策,有家兄在,猪儿不要太担心。”
刘协闷了会,“哇”一声大哭道:“朕明明长你一岁,怎么过了几年,你看着还是比朕年长呢!?你这个小屁孩子!”
孙权:“……”
第三十六章
洗了澡,换了衣,刘协和孙权坐到一处吃饭。
孙权还记得刘协爱吃的鸭子怎么个做法,他跟着孙策同来豫州,孙策出城接驾,他就差人收拾了州府,备下刘协要用的、爱吃的一应物事。
搞得两个黄门唯恐失业,在一边拿眼盯着孙权。
孙权坐了会,咳嗽一声,塞了满嘴的刘协才发觉过来,油腻腻的指头指向门外:“你们出去!要你们伺候了朕自会喊!”
“诺……”离失业又近一步的两个黄门很憋屈地退到门外去。
刘协叼着一只鸭掌,嘴巴还有点空,还想捡根酱菜塞进去。
孙权看得摇头:“曾以为你是关云长的侄儿,那关云长草莽出身,他家的孩子见了美食塞得厉害倒不奇怪,猪儿,你说你自小长在皇宫里,小时候吃饭这个样便很奇怪了,现在……那曹孟德也不管你如何进食用膳?都传他面子做得极好,半点不肯让人说他是第二个董卓,难道他私下还饿着你吗?”
难为刘协,两边腮帮子都塞鼓了,还有本事咀嚼下咽。
刘协一边说话,一边不耽误往里塞吃的:
“曹操岂会饿着朕?兖州、徐州、豫州找得出来的东西,只要是好的,他就能弄到朕面前来,可是朕身边的人都是他的人,许都长乐宫里有几个老黄门,连朕如厕什么姿势都要管,但凡看着朕行为稍有偏差,便要报给曹操,自有曹操来收拾朕。”
孙权停了筷,本来轻松的神情也沉了下来:“曹操……如何收拾猪儿的?”
刘协道:“许都长乐宫才修几年,里边已经死了几百人,宫里六尚管着朕的衣、冠、食、沐、席、书,朕在做什么事时有了过错,那便是管什么的人受罚,朕摔了碗,尚食当值的便通通拖来朕面前打板子,朕躺在榻上看会书简,尚席、尚书当值的便要一起受罚,因着朕行为不端,打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可朕就是喜欢这样进食,不用约束什么,好容易离了那地方,你不许也来管朕!”
孙权看刘协跟以前一样,吃得满脸都是,却笑不大出来。
刘协饿了两天多,差点又把自己胀死。
孙权本来挺惆怅的,看刘协倒在那哼哼,惆怅也惆怅不起来了,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李典是降军,在袁术给他官职前他什么都不算,于是做主的只剩下个孙策。
让刘协歇了一晚,后一天一早大军开拔,往扬州阳泉出发。
袁术只有五匹马的马车,便让孙策把五乘之车带来接小皇帝,既然是孙策在做主,刘协上了车便点着孙策身后的孙权说:“仲谋来与朕作伴。”
孙策点头,孙权便也上了车。
五乘之车有五尺五寸,虽没有天子驾乘宽敞舒适,也比刘协从许都出来时坐的那车宽敞舒服多了,有桌有榻,同天子驾乘一样分前后,用珠帘隔开,俨然是个小而舒适的房间。
黄门另有两匹马的车子坐,紧跟在后,这车里便只有刘协和孙权两人。
已至腊月,越向东南,天气越反复无常,不像中原腹地的兖州,冷虽然冷,晴空万里的时候居多,干冷。
出发时豫州府飘着小雪,走了半天,小雪变做鹅毛大雪,天黑压压的。
孙策叫人起了炉子,送到车里来,孙权看刘协不适应这天气,忙着要去关两边车窗。
刘协道:“别关,一氧化碳中毒的。”
孙权疑惑:“中毒?我兄长送来的炉子,里边不会有毒,猪儿,你到哪里都是宝,谁会想要害你?如此担心。”
刘协道:“跟你讲也讲不清楚,窗子留一点空,封死了这炉子里没燃尽的木头会致毒。”
孙权把车窗留了点空,坐回榻边,刘协横躺,头顶和脚底正好顶住两头,不满道:“挤死朕了。”
孙权道:“再过几年,你的六乘马车都不够你横躺的。”
顶着头不舒服,刘协将几个靠枕堆了,靠在上面道:“你刚刚说没有人想害朕,错了。”
孙权道:“想得到猪儿的人不少,谋害?理由何在?”
刘协把两条胳膊也枕到脑后:“董卓死时,上祀节,朕从渭水返回长安,就有个刺客隐在百姓中,靠近了辇车想害朕,当时躲得快,冕旒还给削了一截,要是慢一点……喀!”
他拿手在脖子上比了比,又把手垫回去。
孙权皱眉:“谁人主使?”
刘协道:“没查出来。”
孙权挨在边上想,他一想事情就入神,一会喃喃道:“不、不对……”,一会抬起手,啃指甲。
刘协看乐了,孙仲谋这毛病还没改啊?
想了半天无果,孙权道:“有个疑问,还望猪儿解答。”
刘协得意——你也有想不明白,要问我的时候,哼哼!
“问!”
孙权道:“董卓不是将吕布视同义子吗?吕布怎会没有一点预料便反了董卓,竟亲手杀死董卓?”
“没看出来,”刘协说:“朕没看出来董卓拿吕布当儿子待,他不过是看中吕布之勇罢了,吕布脑子笨,被董卓呼来喝去的时候不少,也许呼喝久了,积怨太深吧!”
孙权微笑:“猪儿,你知道缘由,为何不说?”
刘协道:“你真想知道?”
孙权点头。
刘协道:“求朕啊!跪那喊完‘吾皇万岁’的,再说一句‘求求皇上,告诉我罢’朕便告诉你。”
孙权:“猪……”那儿字都省了。
那么点年纪就被人打主意,刘协不觉得那是光彩得能炫耀的事情,董卓要不是淫到他头上来,吕布跟王允估计还能忍几年。
色字头上一把刀哎~!老祖宗英明!
虽然貂蝉不见了,董卓还是因为这个“色”字死翘翘,算是殊途同归吧。
有了孙权作伴,刘协有兴致下围棋了。
到了阳泉时,孙权那两只爪子十个指头的指甲盖几乎都啃得坑坑洼洼。
明明看着少年老成,很不简单的一个人,一亮出手来吓得死一堆人,他自己也发现了,可是下意识的动作要改极难,还好汉服衣袖长且宽大,缩一缩就挡了。
于是孙权跟他哥说话都缩着手,把孙策搞得满脑袋问号。
当年没追上吕布,孙坚携两个儿子按原计划路线返回江东,过三津渡时中了刘表埋伏。
孙坚当时就死了,孙策和黄盖、程普等几员大将护着孙权弃舟登岸逃出,连孙坚的尸体都被刘表得去。
孙权以八岁稚龄亲身前往刘表大营,以永不为敌做条件,要回父亲尸体,名动天下——
那时候,兄弟两人都还小,孙策也才十五岁,比如今的刘协只大一岁。
父亲一死,兄弟两没了依靠,部下如鸟兽散,只得和几员孙坚的心腹大将投了袁术。
这些,刘协也是才知道,倒是跟剧情出入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