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守护神——牧秦

「那么守护森林是谁的责任呢？」无情如是问。

没想到无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把他给难倒了，即使他热爱莳花弄草知识丰富，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因为花朵不会流泪，青草不会哀鸣，所以人们总是忽略它们其实是有生命的个体，在享受它们所带来的好处时却不曾想过，保护比利用更为重要。

「人类不会守护森林。」玄黄坦白告诉他，「植物提供人类食物、建筑材料、衣物纤维、交通工具、生活器皿与治病的药物，人类想要什么就从森林取走什么，方便又容易，对于人类而言，利用比保护更有价值，傻子才会想要守护森林。」

这是无情学到的第二件事，人类是自私的生物。

「难道人们从未想过，万一森林资源枯竭，依赖森林的人类将最先受害？」

玄黄摇头，「森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全天下的人都这么想。」

05

当玄黄表示要把尸体带下山时，无情一阵紧张。

「你会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我既然承诺要留下来一段日子就不会食言，你别穷紧张。」玄黄两边肩膀各扛起一具尸体，轻松地说：「还有好多东西要教你呢，先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瞬移，要看仔细了。」

无情当真张大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玄黄竟凭空在他面前消失，把他吓了一跳，这就是瞬移？好诡异啊。

正当他不安地等待玄黄归来时，扛着尸体下山的男人第一次踏进山下的小村子，那是一个人口只有两百人的贫穷村落，他的出现引起骚动，村民们纷纷围过来一探究竟，还有人喊着快去请村长，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惧的表情，指着他放在地上的两具遗体议论纷纷。

玄黄脸上没有表情，俊朗面容一旦严肃起来也是相当吓人的，加上他体格健壮结实，一看就是练家子，村民们都是老弱妇孺居多，即使人多势众也只敢在一旁指指点点，没有勇气上前盘问。

老村长柱着拐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人群让开一条路让他通过，他停下来稍稍喘口气儿，抹去额上汗水，这才撑起拐杖走到玄黄面前。

「这两位都是咱们村子里的村民，公子是在山上发现他们的尸体吗？」

玄黄低头看着身高不到自己肩膀的老人，点了点头。「没错，还有一个受了伤，不知回到村里了没有？」

村长忧心忡忡地道：「才刚回来，听说神智不清，老夫正要去探望他你就来了，公子既然从山里带回他们的尸体，那是否……有见到杀害他们的凶手？」

先前几件命案都没有人证，这回虽然有一个没死却精神失常，在缺乏人证的情况下，整起事件是否山神所为有待商榷。

玄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无情绝美的脸孔，那个一心只想保护森林的年轻小子很单纯，不是存心要杀人，于是刚到舌尖的实话又吞了回去，玄黄撒下漫天大谎。

「我是山神的使者，你们大量砍伐林木使山神震怒，因此夺去他们的生命，山神非常生气，派我来传达旨意。」

玄黄此言一出人心惶惶，村长更是脸色大变。

「山神有何旨意？不会是……要灭了村子吧？」

以前的村民有时会上山捡拾柴薪或采摘野菜野果，对森林并未造成影响，然而自从发现相思树的经济价值，村民蜂涌上山大举砍伐林木，甚至连根挖除，造成大片泥地裸露，在山下只要抬头望就能看见，因为那块裸露的山坡地正面向村庄啊，也难怪山神愤怒，以严厉手段惩罚人类。

「山神发怒了，村长，我们该怎么办？」

万一他降下灾祸毁灭村庄就糟了啊！

「这……」村长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玄黄继续面不改色撒谎道：「山神也不是不通情理，他了解村民们想过好一点的生活，所以只要你们在规定的范围之内砍树，不要越界，他就不会再对你们出手。」

村长闻言大喜，「只要别越界就成了吗？」

玄黄肯定地点头，心里有些发虚却不得不承诺道：「以红线为界，任何人只要越界绝不轻饶，但如果你们遵守约定，山神就会给你们补偿来改善生活。」

「补偿？」

众人半信半疑面面相觑，与山神的交易他们该信吗？

「不要信他，他是骗子！」

妙龄少女推开人群冲出来，对着玄黄又踢又打，含泪大骂：「这世上根本没有山神，你是骗子，骗子！人是你杀的，一定是你杀的，还我哥哥的命来！」

玄黄任她捶打，完全不痛不痒，眸光闪烁的黑眸陡地深沉。

村长大惊失色，「怎可对山神的使者无礼，快拉开她，拉开她呀！」

两个村民赶上前来，一左一右拉开少女，情绪激动的女孩对着玄黄大骂凶手，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最后似乎是力气用尽，身子一软，伏倒在其中一具尸体身上悲恸地失声哭泣。

心口揪紧，眉间轻蹙，玄黄不喜欢看到这种场面，一向乐观开朗的心被悲伤笼罩，异常难受。

06

「请给我一个碗。」玄黄对村长说：「或者类似的容器也行。」

山神的使者要碗干什么？虽然不解但村长仍然照办，立刻叫人拿来村里最大的碗，既然是山神使者索讨的，普通的小碗拿出来就太寒酸了。

片刻后，一名村夫怀里揣着大碗公，气喘吁吁跑回村长面前，「村长，这个就是村里最大的碗。」

村长觉得这个大碗公还是不够大，但这已经是村里最大的碗，于是老人恭敬问玄黄：「山神的使者，这个碗合适吗？」

玄黄淡淡地点头，提出更奇怪的要求，「请在碗里装满石头。」

碗里装石头？不只众人讶异，就连悲伤哭泣的少女也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诧异地转过头来望着他，想知道他在搞什么花样。

依言把碗里装满小石头，村长与村民们都退开，此时玄黄蹲下来，把手伸向大碗公，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装出作法的模样，实际上却是暗中施展妖术，将碗里的石头全部变成黄金。

黄澄澄的金光眩目，迷惑了众人的眼睛，这辈子最多只见识过碎银子的村民们两眼发直，瞪着金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山神为他杀害的村民所给予的补偿，如果你们遵守约定，不再越界伐木，山神每个月也会依约赐予黄金，协助你们脱离贫穷生活。」

玄黄说完，眨眼间就不见踪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如果不是山神的使者，如何能在那么多双眼睛的面前变这么多花样而不露出破绽？

「这些真的……是金子？」

村民们惊疑不定，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其中一人大胆地伸手抓起金块，拿在手里仔细分辨真假，一会儿后，蓦地惊呼：「这是真正的黄金啊！」

此言一出，那些原先还抱持着怀疑态度的村民们如蝗虫般争先恐后抢夺数量本就不多的金块，互相扭打推挤，尽露人性贪婪丑恶的一面。

少女泪痕犹未乾，眼前这一幕教她打从心底发寒。

迷惑人心的黄金是山神的补偿，也是人性的考验。

第二天有村民上山察看，果然发现地上画了一道红线标示不可逾越的范围，诡异的是，这一道红线无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抹除，普通人类哪里能做到这点？这么多的神迹足以证明昨天出现在村子里的男人，真的是山神派来的使者。

山神使者给的金子很快就花光，此时有人向村长提议，不如在村子里盖一座山神庙，山神有了信徒诚心供奉，将会永远护佑村民平安康泰，财运滚滚。

村长觉得有理，于是说服村民们，大伙儿集资请来十名工匠，在村子里风水最好的土地上展开为时两个月的盖庙工程。

玄黄不知山下的纷纷扰扰，现在的他正专心教导无情控制体内妖力，只有学会控制妖力之后才能开始学习妖术。

无情本来就察觉到体内有股奇异力量，只是不晓得如何运用，如今有高人指点传授技巧，自然很快便掌握诀窍控制自如，玄黄还教他隔绝妖气的方法，在埋伏的时候，如果能有效阻绝自身妖气外泄，敌人就难以发现他的行踪。

无情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靠着妖气找到我的。」

还以为玄黄总是能在广大森林里找到他是因为有厉害的妖术呢，原来是追踪他的妖气啊。

玄黄却笑得神秘，「我不必追踪妖气也能找到你，但是这招可不能泄露给你知道，否则哪天你要躲我，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我没事干嘛躲你呢。」无情低着头，脸有些发烫，「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啊。」

心里这一份单纯的喜欢，陪着他度过多少孤寂的岁月，风吹雨打依然坚强，就是因为这一份喜欢，洗链了灵魂，守住了执着，跨越时间与物种的限制，让他们能够相遇，然而对无情而言，相遇还不够，他希望玄黄能永远留下来，跟他一起在这片山林里生活，相知，相爱。

但是这些话，他却说不出口。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跟我来，我要你看个东西。」

玄黄说着拉起他的手往深山里走，态度自然，掌心的热度传递到无情心里，教他心头悸动，贪恋着炽热的温度不能自拔。

07

「你看，」玄黄带他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这是我用妖术凿开的洞穴，今天早上刚完工，以后晚上我就睡在这儿，不必再露宿野外了。」

洞内以冷光水玉为照明，对一个人而言十分宽敞，但是当无情跟他一起走进洞穴里，空间就显得有点拥挤了。

无情不明白睡在山洞里跟睡在外头有什么差别，他是树妖，一向都是他伸展枝叶为小动物们遮风蔽雨或提供树荫，白天他在山林里巡视，夜晚来临时就回到原身里养精蓄锐，补充精力，树木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安全的遮蔽，山林就是他的栖息之地，无论晴空或阴雨，依然挺直伫立。

洞内角落铺着兽皮，无情猜想那就是睡觉的地方，另一个角落堆放他没见过的器具，是人类的东西？他一脸好奇，正要走过去一探究竟，谁知才踏出一步，脚底传来的尖锐刺痛使他低呼，迅速缩脚。

「怎么了？」玄黄目光移向他前一秒踏过的地方，一块边缘锐利的石头上还沾着血迹，「你受伤了？」

「没什么，只是小伤。」他逞强地说，装作若无其事，下一秒却惊呼，忙伸手搂住对方脖子。

玄黄直接打横抱起他，走向角落那张兽皮，再轻柔地放他坐在兽皮上，自己则蹲下来，拉过他受伤的脚察看，没注意到无情涨红脸，直盯着他专注的俊脸瞧。

白皙足踝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纤细，脚趾头圆润可爱，掌心的部位有一道淌血的可怕伤口，玄黄浓眉微皱，对自己没把碎石清干净颇为自责，「很疼吧？」

无情的脸颊烫得几乎快冒烟，男人手掌炽热的温度熨烫着他的肌肤，惹得他心跳加速，脚伤的疼痛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摇头，「不疼。」

伤口颇深，怎会不疼？玄黄当他在逞强，不知为何心头揪疼，当下双手包覆那只小巧足踝，施展治疗术为他疗伤。

一时伤口刺痛，无情忍住把脚抽回来的冲动，睁大眼睛看他在做什么，玄黄还没开始教他妖术，因此每回见他施展他总是非常好奇，充满兴致。

「好了。」伤口瞬间痊愈，脚掌心又恢复柔嫩白皙，玄黄很满意，放下他的脚踝说：「你待在这儿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施展瞬移消失，也没交代要去哪里，无情只好呆坐着等他回来，想起他方才对待自己的温柔与小心翼翼，心头泛起甜蜜。

刚才玄黄抱起他的时候，男性气息将他包围，厚实强壮的胸膛令他充满安全感，真想一辈子依偎在他怀里不分开。

如果他对他说，希望他留下来别走，他会愿意吗？

玄黄很快回来，见他还听话地坐在那里，不禁露出满意笑容。

「脚伸出来。」他说。

无情依言伸出刚才受伤那只脚，玄黄再度蹲下，拿出一双鞋袜，先仔细为他套上白袜，再穿上鞋子。

「正好合脚。」他用自己的手掌量过他的脚，因此知道大约的尺寸，「好了，另一只脚也给我。」

无情晓得这东西是人类套在脚上的鞋子，虽然玄黄是好意，但他不喜欢脚被束缚住的感觉，想拒绝又怕玄黄生气，内心小小的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伸出脚来，让他为自己穿上鞋袜。

「这是我到城里买的，山下的小村子不可能有店铺；除了鞋袜我还买了衣服、篦子和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玩意儿，既然你所生活的山林与人类为邻，那么你最好多了解人类的生活习惯。」

玄黄一边说着一边帮他穿好鞋子，抬头见无情不以为然地皱着眉尖，那模样煞是可爱，情不自禁拿起篦子说：「我帮你梳头。」

无情一头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是非常少见的颜色，掬起一缕发丝在掌心，那流动异彩的白金光芒彷佛吸收月亮的精华，光泽动人，玄黄缓慢而轻柔地从发尾开始梳起，一缕一缕地将纠结梳开。

「你很美。」他不吝赞美道：「我有一个朋友是兔妖，生得一张绝世容颜，但是你的美跟他又不一样，他教人惊叹，你则让人心动。」

无情是树妖，哪里懂得美丑，他看过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并不觉得有玄黄说的那么美，倒是玄黄阳光般的俊脸总是吸引他的目光，每当他扬起嘴角笑得温和如春日的朝阳，他的心就不受控制扑通乱跳。

08

「你也很好看啊。」无情笨拙地说：「就像……就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太阳？」低沉的笑声逸出口，开朗而愉快，「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我。」

他只不过是一只被人类豢养的老虎，偶然间被妖怪所救，进而脱离轮回坠入妖道，生平无大志，唯有对植物情有独钟，花费数百年时间走遍世界各地，研究花草并收集种子，当有一天他觉得累了倦了时，就会回到好友身边落脚。

玄黄忽然想起，他已经五年没传讯息给朋友们报平安了，说好三年就要报平安一次的，他怎么会忘了呢？现下迟了两年，丹朱不晓得急成什么样子。

见他心情似乎不错，无情壮起胆子问：「你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妖吗？」

玄黄梳发的手一顿，「你想知道他们的事？」

「我想知道有朋友是什么感觉。」他老实回答。

这句话犹如一根针，刺进柔软的心头，玄黄想到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座山林里不知度过多少寂寞岁月，一个朋友也没有，就不禁为他感到心疼。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他坚定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互助互信，不轻易怀疑更不轻易背弃。」

无情讶异转头，看见他一脸认真，不由得眼眶渐渐红了。

一个月的期限已到，村民们弃大碗公不用，搬来一只装满小石头的木盆，摆在上次山神使者点石成金的地点。

这三十天以来，村民们没有再上山砍树，即使山神留给他们不小的范围也没人想再靠着交易薪炭赚钱。

跟黄金相比，卖炭的钱根本微不足道。

摆好木盆，众人心里非常期待明天的到来，山神如果遵守约定，那么这一大盆至少五十斤的小石头就会变成黄金了。

一夜的等待漫长难熬，还不等天亮，四更天的时候就有人忍不住跑到木盆前察看，山神果然信守承诺，一大盆耀眼夺目的金块比阳光还灿亮，他惊喜万分，兴奋地又笑又跳，只可惜他的动作不够快，还没将整盆黄金搬走占为己有，就被跟他一样提早来查看的村民发现。

「见者有份，别想独占。」

那个人犹豫了下，压低声音道：「好吧，咱们平分，你小声点别吵醒其他人。」

结果话才说完，陆陆续续又出现好几位村民，全都抱着趁其他人还在睡梦中先拔得头筹抢第一的想法跑来找黄金，到了现场却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唯恐像上次一样没分到，于是一场黄金争夺战再度开打，大伙儿抢得头破血流，吵闹声引来更多村民，造成更多人加入战局，场面比上回还要混乱，逐渐失控。

两百人的村落，一只木盆的金块哪里够分呢？

「别抢啊，大家冷静点，不要打架啊！」

村长赶来阻止却没人理他，金子使人失去理智，陷入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