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守护神——牧秦

可是森林这么大，要她如何短时间内在数千棵相思树中找出他所说的树妖原身？只看一眼就能认出它？真有这么神奇？

事实上就是这么神奇，那棵树长在崖边险恶之地，她一眼看见它的时候，马上就明白云海的意思。

任何看到这棵树的人都会为它的壮丽赞叹不已，生在地势最险峻、风势最大、土壤最贫脊的土地上，却以最美丽的姿态绽放最耀眼的光芒，小筑站在树荫下，仰头望着几乎完全遮蔽阳光的茂密枝叶，伞状般往外扩张，满树的金黄花朵甚至比叶子还多，迎着风三三两两落下，被她伸出的手掌接住。

她好似能感受到它的坚毅勇敢，不畏环境艰难向下扎根，在风雨中努力求生的力量，一棵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成长茁壮？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成妖呢？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毁了它一切的努力，一时之间她竟下不了手。

「依我推测，你哥哥很可能被树妖所杀。」

云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字字句句敲入心坎，小筑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犹豫，接着双手握住短剑高高举起，对准树身刺下！

红色剑刃转眼没入树干中，但她力气不够，这一下刺得不够深，于是握住剑柄使力加压，直到剑锋刺入七寸深才停止。

某种红色液体从树干的伤口流出来，滴入脚下的泥土里，她吓得立刻松手。

这是什么？是血吗？树在流血？

她必须马上离开森林，但是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她被眼前景象震慑，呆立原地忘了自己应该赶快离开。

花儿一朵朵如雪般纷飞，树叶一片片如雨般掉落，它正以惊人的速度枯萎、凋谢，风中似乎听见树的哀鸣，她吓得不轻，转身胡乱抓个方向就跑。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这话听在自己耳里既讽刺又薄弱，她分明就是故意的，为了村子的未来，为了替哥哥报仇，冠冕堂皇的理由蒙蔽理智，使她犯下与杀人无异的罪行。

「不，我没有杀人，那只是一棵树，只是一棵树……」

她盲目地往前跑，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低垂的枝桠划伤她的脸，她并不知道自己奔跑的方向正是云海与玄黄打斗的战场。

21

玄黄敏锐地察觉云海没有使出全力，跟上回打斗时的狠劲不同，云海出招时总是有所保留，彷佛在等待什么，这让玄黄起了疑心。

是为了保留实力还是另有所图？若是后者，除了内丹又能图什么呢？

玄黄面对屠妖军首领的攻击选择谨慎应对，云海的剑术不错，但是比起落叶飞花式就差得远了，玄黄是个喜好和平不爱动武的人，因此只跟朋友学了皮毛，正好拿来对付云海。

只是未学全的落叶飞花式威力少了一半，勉强能挡住未使出全力的云海，玄黄了解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他们的实力或许在伯仲之间，但就经验与手段而言，云海比他更有胜算。

不喜与人斗争的个性多少影响他攻击时的力道与速度，一时的迟疑心软都会要命，妖力凝成的大刀握在手里，玄黄强迫自己战斗，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无情。

他有必须保护、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坚定的信念驱使他放下不伤人的原则，唤醒体内属于野兽的力量。

他是一只虎妖，不容小觑。

「你总算开始认真了。」红瞳闪烁着妖异邪光，手中银剑忽然加快速度，「那我也要使出全力击败你。」

刀剑交织成一张银网，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不管对方有多快他都能跟上，玄黄渐渐显露出内心里不为人知的野性，他本就是一头猛兽，一个掠食者，是猎人而非猎物，原始的兽性逐渐取代人性，他的力量更强，嗜血的欲望也随之骤升，他有獠牙与利爪，他是森林之王。

「吼——」

玄黄现出原身，吊睛猛虎有一头成年公象那么庞大，四肢宛如树干粗壮，脚掌是一般老虎的两倍，弯刀状的犬齿超过三寸长，森冷的黄眼睛盯着猎物，即使云海这么强悍的人类也不禁后退。

真可怕。

无情躲到一棵树后，探出脑袋观望。

玄黄曾在纸上画出老虎的模样给他看过，但纸上老虎是一回事，亲眼见识到真正的老虎又是另一回事。

在别人看来，玄黄的原身或许是一头怪物，可看在无情眼里却一点也不可怕，反而觉得老虎身上黄黑相间的花纹宛如太阳与黑夜的对比，美丽而不突兀，在森林里敏捷地跳跃穿梭犹如一位优雅的杀手。

老虎把云海当成猎物追逐，尖利的爪子有好几次差点就扑中云海，它体积虽大速度却不慢，脚掌即使踩在枯叶上也没有声音，它紧追猎物不放，云海逃到哪里它就追到哪里，云海摆脱不了它只好回头攻击。

但宝剑竟刺不穿厚重毛皮，老虎宛如穿上盔甲的战士，刀剑对它起不了作用，云海大为惊讶，没想到这只口口声声不伤人的虎妖已经将原身修练到刀枪不入的地步，它若是有意杀人，一开始就会现出原形来对付他，不会等到现在。

脑海里闪过上次交手时，玄黄曾说过的一句话——

过去五百年来，我从未伤害过一名人类……

就算是像他这种杀尽妖怪的恶人也不愿伤害，非要被他逼出原形，不得已才起了杀意，或许这只虎妖不曾伤害人类的说法值得相信。

内心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就会开始动摇，当云海开始相信他的对手是个不杀人的妖怪时，那股非要达到目的不可的决心与狠劲便不如上回那么坚定，甚至当他有机会挥剑刺向老虎的眼睛时，竟因为心软而放弃，改为防御。

云海自认从没有杀过无辜的人，即使妖怪亦然，在他的认知里，妖是祸害，凡是妖怪皆会杀人，无一例外，正因为有这层认知所以他杀妖杀的心安理得，自以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但是今天他要杀的妖怪不一样，这只虎妖的手是干净的，没有沾过一滴血。

他无法对心地善良的妖怪下手。

问题是他唤醒了虎妖的兽性，现下这只老虎起了杀意，非致他于死地不可，假如老虎成功了，他等于是害他双手染上鲜血的凶手。

老虎一再扑向他，试图咬他，失去人性的双眼里是野兽的凶残，巨大虎躯排开两旁大树紧追不舍，陷入杀与不杀两难中的云海，灵机一动。

他知道树妖就躲在附近，要揪出他易如反掌。

22

实力的差距使云海轻易找到无情，两三下就化解他无用的抵抗，抓住一手拗向身后，疼得无情皱眉，接着长剑架上脖子。

作势欲扑的巨虎猛然煞住脚步，伏低身子嘶吼，却不敢再前进。

「他认得你。」云海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以无情为人质步步向前逼进，巨虎一再后退，「即使兽性盖过他的理性，即使野性使他一心只想杀戮，他的眼中依然有你的身影，他可能扑向任何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唯独不会杀你。」

唯独不会杀你……

无情的心揪痛，那是掺杂着喜悦与自责的痛楚，他从巨虎黄澄澄的冷酷双眸里看见一丝温暖与自己的倒影，刹那间便明白一切。

他是爱他的，即使不说他也能了解他的心意。

爱，不需要说出来，眼神交会那一刻，就懂了。

我应该更强更勇敢，应该是个足以与你匹配的伴侣，而不是成为你的包袱，玄黄，你为保护我与森林而战，我也应该保护你善良的心，别为我沾染血腥。

无情仰头望向群树围绕的天空，唇一抿。

森林的子民们，该是你们为自己而战的时候了。

云海察觉不对劲，警觉心起，「什么声音？」

低头一瞧，蒜香藤的触手不知何时爬到脚边，企图缠住脚踝不说，还散发出浓烈蒜味，云海大惊，松手放开人质，施展轻功跃上一旁的大树。

这是怎么回事？

无情甫获自由便落入一对柔软虎掌中，巨虎收起利爪，脚掌轻轻圈护着他，展现出毫不掩饰的柔情和占有欲，无情仰起脸儿对他笑得灿烂，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面色一变，捂着心口倒地，痛苦地蜷起身子。

巨虎心头一震，彷佛当头棒喝般清醒过来，兽性隐去，人性重新回笼，玄黄再度恢复人身，惊慌失措蹲下来，抱起地上的人儿。

「无情？」

他神情痛苦，全身是血，玄黄慌乱地一再检视，十分确定他没有受伤，连一个破皮的伤口都没有，血却还是不断流出，把衣裳都浸湿了。

「你做了什么？」玄黄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云海，抬头望向站在横生树干上的男人，厉声质问：「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但云海却没空回答他的问题，他脚下的树木正剧烈抖动、强力摇撼，试图把他甩下来，逼不得已他只好再跳上另一棵树，结果却是同样的情形，无法待在树上就只能回到地面，可一落地，蒜香藤牵牛花和茑萝等蔓性植物全伸长了纤细触手攀爬而来，云海尚未站稳又被迫跳开，模样着实狼狈不已。

凡他所到之处，树上的果子全掉下来砸得他满头包，树根会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绊他的脚，整座森林瞬间活了起来，比上回的敌意更甚，团结一致目标明确，非要把入侵者赶出森林不可。

云海烦不胜烦，索性掏出一张火符朝枯叶堆扔出。

爆炸声不大，火势却相当猛烈，迅速延烧开来，玄黄好似听见森林的惊慌哀鸣在风中盘旋缭绕，不只玄黄，山下的村民们也感受到异样，纷纷抬头观望，眼尖的人立刻就发现山上冒出浓浓黑烟，隐约有火光。

「失火了，风鸣山失火了！」

「怎么办？那是山神发怒的前兆吗？我们该不该去灭火？」

村民们人心惶惶，村长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无论如何总得派人到山上去了解情况，于是村长集合村中男丁组成灭火队，即刻动身上山。

村里每个人都在心里祈祷：希望不是山神发怒才好。

盲目在林中奔跑的小筑看见前方不远有火光，立刻放慢脚步缓缓接近，茂密林中有两道影子正缠斗不休，速度奇快，她躲在树后远远窥看，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觉得这两道身影皆不陌生，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好奇心驱使她再往前走得更近些，再近些，不知不觉越走越近，直到能够看清打斗中的两个人是谁。

是那位英俊有礼的公子？他的对手……是山神的使者？！

少女的惊呼声引起注意，玄黄与云海都看见她，心里吃惊却没有理会她，两人皆专注于眼前的战斗，你来我往不曾停手。

23

云海狠戾的模样与先前彬彬有礼的公子形象完全不同，尤其是那一双邪光闪烁的红眼睛份外可怖，小筑着实被吓着了，转身拔腿就跑。

她拚命地跑，一路奔往山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跑了多久，天际突然雷声大作，劈哩啪啦下起大雨来，雨势之大就好像天上直接倒下水来似的，一下子她全身都湿了，雨水流进眼里，阻碍了她的视线，她被树根绊倒多次，膝盖磕破了皮，衣裳沾满烂泥巴，仍旧爬起来不停地跑。

我们看见你做的好事，下次你再出现，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

当她慌慌张张跑下山的时候，耳边依稀听见森林在她身后如此说着。

玄黄试了多种方法，慌乱中想到什么妖术就拿来施在无情身上，那鲜红刺目的血乱了他的心，恐惧如乌云罩顶。

「快止血……拜托，快止住血……」

最后玄黄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对无情下封印，封住他不断出血的身体，当他以上古语言念完一长串复杂的咒文时，一枚四芒星徽印自无情的额头浮现，绽放妖丽的紫红光芒，血，终于止住了。

失去意识的无情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宛如死尸，当玄黄打算抱他回他的原身处疗伤时，乍起的火光停止他所有动作。

这家伙居然放火烧森林？

枯叶使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浓烟往上窜升，动物们惊慌逃窜，炙热空气与植物焚烧的味道扑面而来，玄黄先将无情移到远离火势的地方，接着正要施展妖术灭火，云海却再度持着长剑攻来！

玄黄侧身闪过直刺，再下腰避过横劈，顺势一个抬腿踢出，云海适时收招没被踢中，待他重新出招时，玄黄已经准备好迎接他的攻击。

刀剑相击，僵持不下。云海改变主意只想打败他而非取他性命，招式自然不如先前狠辣，加上玄黄使出全力应敌，意图速战速决，云海却又不是一时半刻能轻易打倒的对手，因此两人陷入难分胜负的缠斗局面。

这场战斗到最后比的不是武功高低或妖力强弱，而是耐性。

时间一久便能看出谁占上风，玄黄挂心无情的安危，急着为他疗伤，打斗拖得愈久他愈显急躁，沉不住气，反观云海心无旁鹜，全副心神投入战斗中，耐心等着玄黄露出破绽。

大火持续延烧，一心牵挂无情的玄黄只不过半秒的分神，锋利长剑立刻逮住机会攻破他的防御，划破手臂、割伤大腿、砍中肩头，一剑又一剑连环出手不让他有喘息的馀地，玄黄勉强挡下大部分攻势，却仍免不了受伤。

被一个人类逼到如此境地实在有损颜面，可他无心打斗，即使云海硬缠着他迫他交战，逼他使出全力，他的心依然抗拒这场无谓的斗争。

他们究竟在战什么？争什么呢？

无心战斗的玄黄节节败退，而身后是陷入火海的森林，他已退无可退。

难道这就是他的结局？

「我已经改变主意不想杀你，但那只树妖杀过人，我不会放过他，要取他性命就只能打败你，除非你愿意为了自保交出他。」

玄黄眼里闪过某种决心，「想要他的命得先踩过我的尸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云海惋惜地叹道：「我很欣赏你，如果我们不是敌对的关系，我倒是不介意和妖怪交朋友，可惜今天我却是非杀了你不可。」

玄黄是头一个让他想手下留情却不得不取其性命的妖怪，云海举剑，打算以他最厉害的绝招来结束虎妖的性命，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喊当下止住他的动作。

「天降甘霖！」

什么？

黑云迅速拢聚，天边一道闪电划过，顷刻间大雨如瀑布般倾盆而下，森林大火终于受到控制，玄黄与云海皆是一愣，不到几秒钟就成了落汤鸡。

一道艳红身影撑着伞，踩着轻盈自信的步伐，就这么出现在大雨中，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内，那盈盈玉立的修长身姿，玄黄绝不会认错。

「老大！」

来者是虎妖的同伴？云海往后跳开，心生警戒。

24

滂沱大雨模糊了视线，但是那道身影他却看得异常清楚，当对方走得够近时他终于看清，来人有着一头随意披散却显得风情十足的美丽红发，和一双翡翠般通莹剔透的绿色眼睛。

「很抱歉我来迟了，玄黄。」伞下的男人开了口，那是柔和低沉、极富磁性，让人联想到黑夜的嗓音。「这里交给我，你去照顾那个孩子。」

「谢谢你赶过来。」玄黄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递给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之后匆忙奔回无情身边，小心抱起昏迷的人儿，施展轻功离开现场。

「哪里走！」云海当下就要去追，却被一只横在身前的手臂挡住去路。

「你的对手是我，屠妖军首领云海。」

「知道我是谁还敢挡路？快让开，否则连你一起杀！」云海看出眼前男人是妖怪，不过似乎修为不高，不值得他动武。

「我说了，你的对手是我。」男人抬头望了一下天空，「雨停的正好。」他丢开雨伞，准备大展身手。

可恶！「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云海重新举剑，眼神冷酷。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炼成妖灵珠，谁都不能！

「你将会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好好记住我的名字。」男人举手投足有种特立独行的风情，他神情自若，眼中带着笑意。

「我叫丹朱，是一只蛇妖。」

手下败将？「就凭你？」一只修为低到让他看不出道行有几年的蛇妖竟然敢口出狂言，云海嗤道：「既然你自认武功高过我，那还不放马过来？」

丹朱对他话语中的轻蔑不以为意，四下环顾，找到一根长度适中的树枝，拿在手里挥了几下，状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