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室内温度是21摄氏度,你可以先把你的风衣脱了。然后我叫我的助理拿相关资料给你过目,在针对凭先生的治疗中我会帮助他回忆过往,同时封锁住特定记忆,这些都要靠暗示来完成,我会教你一些简单的暗示技巧,你也可以在平日的生活中对他做,请放心,没有伤害。”
催眠师唐真把咖啡放回了茶几。
唐真今年28岁,比起他在催眠界的名声,他在同志圈却没有那么大的知名度。不泡吧交网友,除了少数几个跟他有过短暂关系的人,连他老妈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gay。
唐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性向异于常人,完全得归功于温子舟为某奢侈品拍的香水广告,虽然是男士香水,却把广告拍得诱惑至极,明明是个长相稚嫩的男模,却只能让观众用冷艳和神秘来形容。这种激烈矛盾的视觉冲击让唐真当天晚上就幻想着那男模的脸泄了出来,并且在第二天早晨就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性向,嗯,就像接受老妈又煮了难吃的咖喱。
他后来做了催眠师,风评和医术完全成反比,人们说唐真的成功之处在于,他有信心面对一切心理疾病严重的患者,以毒攻毒,就能把不正常的人给刺激正常了。
当然这是玩笑话,唐真在对待病人的态度上确实恶劣,但是他没有违反任何一条应当遵守的职业道德,所以也没人能够中伤他。
但是这一次,唐真却轻易地答应“将病人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封住其记忆”的要求,着不知道违反了多少道德约束和法律条例。可是唐真不以为然,就像他乐意对病人冷嘲热讽一样,他乐意治愈那些被自己的脑袋困扰的人一样,他同样乐意满足初恋对象的愿望。
他从来不在意那些不需要在意的人,因为人活一遭,自然要率性而为。
他把温子舟忘记在诊室的驼色风衣从门背后的衣钩上拿下来,叠了一折后收进了抽屉。
然后接通助理打进来的电话,那头说预约了第二次治疗的凭先生来了。
唐真温和地说:“带他进来吧。”
凭昆然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好。”
“真的吗?”池觅问,他的鼻翼扇动,轻轻碰在凭昆然的颈侧,潮湿温热的,让凭昆然想起狗鼻子,他就笑了笑,把手指伸进池觅的头发里,再次肯定地说:“真的,我会把你想起来的。”
“那就现在开始想吧。”青年的声音因为埋在他的肩窝而变得嗡嗡的,暖热的手掌从衣服下摆伸进来,贴在他的肚子上。
他没有拒绝。
近在耳边的呼吸炽热而熟悉。
他觉得他重新看见了那个拿着篮球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垂着脑袋,鬓角那缕亚麻色微卷的头发都透着小动物一样的不安,接着少年抬起头来,终于让他看清了那张脸。
凭昆然觉得心口刺痛了一下,他颤抖着抬起手,摸上了池觅的眼睛。
池觅闭上眼,顺从地任他把自己的轮廓用手指认清,凭昆然哽咽起来。
“池觅。”他叫了对方的名字,才发现这两个字说出口是多么顺畅,简直就像某种默认值,根本不需要思考和回忆。
“是你吗,池觅。”
池觅将脸在他的掌心里温柔地蹭了蹭,然后握住他的手,朝他靠近过来。
凭昆然急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被池觅压在床上,对方把他身上仅剩的一件衬衣推到脖子根,正在亲他的胸口。
“池觅,池觅。”他觉得自己燥热难耐,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和一个人贴近。池觅听到他说话,就移上来看着他。
深深看到对方瞳孔里的感觉,就像遭逢漩涡,什么都被吸进去了,感觉、思维、身体和呼吸,心脏都被扯出真实的生理痛来。
凭昆然控制不住地哭起来,他捧住池觅的脸,鼻涕眼泪一起汹涌地流出来。
池觅哄了他几句,却全然不见效,只好凑过来吻他。
他主动把双腿抬起来,勾住了池觅的腰,嘴巴里已经盛不住更多的唾液,就这么沿着嘴角淌了下来。迷乱感充斥了每一条血管,他都懒得去想现在的自己是如何一副痴缠的模样。什么都无所谓了。
池觅无比急切地在稍稍抚慰过后就把手指探到到了他身后,那入口紧紧闭合着,跟随主人一起颤抖,池觅勉强挤进一个指节。
凭昆然伸手过去,帮着池觅用力撑开入口,肠壁不断开合,终于开始慢慢把手指往里头吞。
池觅做了一会扩张,把手指抽出来,急不可耐地对准了入口,慢慢进去了一些。
凭昆然累极了,一直勾着腰去帮池觅扩张,这时候的进入像是终于将他解放的特赦,他全身放松,往后一仰,重重砸回了柔软的床垫里。
脑袋跟枕头撞击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撞出了一幅画面来。
池觅在这张床上,翻身压着他的胸口,温柔地喊他的名字:“昆然,我见过你,我早就见过你。”
池觅又往前挺了腰,这一下来得狠,凭昆然疼地使劲抓住池觅握着他脚踝的手臂。
他的脑海里想被灌入源源不断的岩浆,又烫又急。他看见池觅坐在晚上的篮球场边,眼睛像夜空中的星子一样明亮,对他羞涩地说:“那你今晚,要不要先住我这。”
池觅炙热地埋在他的身体里,和他没有一丝缝隙地贴合,黏腻的、潮湿的、因为鼓动而变得坚硬发烫的,这恐怕是世间最贴近灵魂的感官,像肾上腺素一样不停地注入心室,刺激得眼前发晕。
他的意识被残忍地拆分成两半,一半是激烈的性爱,一半是汹涌的回忆。
池觅坐在车厢里,弯着眼睛问他:“我们可以交往吗?”
池觅把他按在化妆镜前,狠命咬他的喉结。
池觅站在厨房里,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
池觅在这一刻,在他的身体里做着最亲密的摩擦,然后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他不再害怕了,池觅是爱着他的,不会像父亲抛弃母亲,不会像母亲抛弃自己那样。池觅是值得他全身心信任的人,池觅是他灵魂的另一半。
“我想起来了。”他对池觅说,然后伸手扳过青年的脸。
但那不是池觅的脸。
是温子洲。
凭昆然睁开眼睛,看到唐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三十八章
凭昆然的那个“好”字,本来彻底挽救了池觅。
那是本来。
那时候池觅情绪激动,长久的思念和恐慌在凭昆然愿意自己接近后,爆发了出来。那一刻他非常想夺回凭昆然的身体,这是最直接的确认方式。可是他没有做下去。
屡次因为凭昆然失控的池觅尚留一丝理智,如果要凭昆然这时候被他抱的话,不会有好后果的,所以他收了手,并且从凭昆然家离开。
他想最后相信一次凭昆然,如果这次还不行的话,他所有的忍耐和渴望,都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回报到那个没心没肺的男人身上。
然而他没有想到,凭昆然,又一次,把他忘记了。
池觅站在迷乱的灯光底下,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呆立在角落的凭昆然,然后走出了那间酒吧。
今天方河和齐沿结婚,要去荷兰领证的两个人在启程之前办了个低调的婚礼。而池觅一直等不到凭昆然消息,便主动找了过来。
今天再怎么说也是个好日子,他不想搅了别人的兴,于是在发现喝得微醺的凭昆然后,把他悄悄拖到了人少的角落。
结果凭昆然双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谁啊?”
酒气扑到他脸上,把他点燃了。
货真价实的怒火根本控制不了,他揍了凭昆然。
而一边的酒吧舞台上,方河跟齐沿正拥吻在一起。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动静,凭昆然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直直地盯了他好久,然后又问了一遍:“你谁啊?”
池觅看着那张透着醉态的脸,突然觉得累极了。
凭昆然走上来揪住他的衣领,像拧了发条一样不停地问他:“你谁啊你他妈到底是谁啊?”
他真想就这样亲一亲那张总是说出让他绝望的话的嘴,但是那有什么意义呢,一个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凭昆然,他并不需要这样的恋人。
他缓慢而有力地拽下凭昆然的手,对方的手指却执拗地想要勾住他的衣服,池觅笑了笑,觉得凭昆然真是个记仇的人,不就是给了他一拳,就不愿意放人走了。
他把凭昆然按到墙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会让你再也问不出这个问题,等着我,这次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他并不在意凭昆然有没有听清,他直起背,一步步往后退,欢呼的人们在他身旁又叫又笑,他却是满脸要哭出来的表情。
直到最后的视野里,温子舟跑过来拍凭昆然的脸,凭昆然也仍然用那种困惑发直的眼神望着他。
凭昆然醒了过来。
室内昏暗,光线吝啬地从没拉紧的窗帘缝漏进一缕来。
身旁有人和他一块躺着,是……
“昆然。”
凭昆然感觉到有吻落在自己的脸颊上,腰被一只手揽住了,他扭过头去,看到温子舟微微笑着的脸。
这大概会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从醒来的那一秒开始,凭昆然就觉得心慌,那种说不出来的甚至是恶心的感觉,他有些烦躁,以至于整杯咖啡都被他泼在了新地毯上。
新地毯?为什么他换了地毯?
凭昆然站在原地对着那块深色的污渍皱紧眉,直到温子舟拿手在他眼前晃,他才想起来这地毯是温子舟换的。
“以前那块深蓝色的呢?”他指着地毯问。
温子舟的脸色变了变,“不知道,扔了吧。”
凭昆然却一整天都在纠结地毯的事情,他甚至能想起来那块地毯的花纹,但是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也让他觉得烦躁。事实上他的病情确实是在唐真的催眠下得到改善,近期的记忆都很清晰,也能多认出几个人来,这本来是可喜的事情,但是凭昆然总是更拼命地想从脑子里再抠出点什么来。
他跟温子舟说自己心情不好,也许应该把见唐医生的时间提前。
“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去催眠,明明以前我劝你都不听。”温子舟说,然后抬眼瞟了他一眼。
凭昆然垂着眼“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确实越来越依赖催眠室那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甚至可以说是贪婪。每次他在那里睡一觉,从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总是万般的不情愿,似乎梦里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或者他丢了什么,在睡着的时候。
有时候他都不想醒过来。
下午温子舟陪他一起去了诊室,唐真过来给他开门,而温子舟就坐在外面等他。
不过这一次又不一样的地方。
凭昆然想保持一部分清醒,而不是完全依赖于唐真的引导,事实上他已经尝试这么做了几次了。
被催眠的多了,他也能对这项神秘的活动有些微妙的感知,所以在入睡的时候他没有完全放松,只是跟随唐真话语的节奏,想象自己正在进入自己的意识空间,并且相信自己能在这个过程里找回记忆。
一切都循序渐进地进行着,当凭昆然已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接受催眠,而是完全认同意识空间里的回忆是真实世界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青年。
那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路边有撑开遮阳伞的咖啡厅,薛茗的大楼静静屹立,车辆和行人都模糊不清,纷纷与他擦肩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缓慢走着,然后他注意到前方某个特别的背影。
那人静静站在人行道中间,身形并不呆板,却无论如何都不回过头来。
他几乎是立刻就确认自己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一定是见过的。
他朝对方走去,渐渐加快步子,但这样的前进却好像微乎其微,那人明明纹丝不动,他却只能举步维艰地往前靠。
他觉得自己出汗了,液体从眉角滚落的感觉很清晰,他想抬手去抹,却发现这个动作有些难以实现。
有什么不对。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努力思考,想得头都痛了,脑子好像被某种东西紧紧箍住,不允许他得到答案一样。
那种感觉激怒了他。
他觉得泪水淌了出来,心中悲伤,他使劲收拢五指,直到感觉指甲嵌进了掌心。
这种来自肉体的真实的触感终于让他想了起来。
这是在催眠!
“池觅!”在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池觅!”他再次大声喊了一次,前面的背影终于动了动,然后慢慢转过来。
【没有池觅这个人,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记混了,你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有个声音直接穿透进他的脑袋,声线平稳笃定,像在告诉他真理。
是吗?没有池觅这个人?
那背影顿了顿,竟然开始往前走了!
“等等!喂!”
【不是说过了吗,没有池觅这个人,那是温子舟,你记混了。】
你、你说谎。
【凭昆然,你该醒过来了,慢慢来,跟着我的声音,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不,等一下,我现在不想醒!这该死的催眠!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拔足往前奔去,直到那背影再次在他的视野中清晰起来。
“等等!池、池觅!!”
【温子舟在等你,他就在你身边,别追了,停下来。】
不,再等一等,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觉得他快追上了,他朝对方的肩膀伸出手去……
“喝!”凭昆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诊室洁白的天花板和一盏简单的正方形顶灯。
有人过来摸他的脸,他望过去,就见温子舟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满脸都湿了,胸膛还起伏地厉害,像是刚进行过剧烈运动。
“怎、怎么了?”他问。
“你刚刚差点醒不过来了。”温子舟咬住嘴唇。
他偏过头,越过温子舟去看唐真,催眠师抬手抓了一把刘海,正好露出他布满汗珠的额头。
“你怎么进来了?”凭昆然坐起身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不要喘得那么厉害。
“我听见你在里面大叫,不放心,就进来了。”
“是吗?”凭昆然闭了下眼,“我叫的什么?”
温子舟抓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凭昆然知道,他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地抓紧手边的东西。
“唐医生,你说说看?”凭昆然淡淡的眼光朝催眠师扫过去,对方倒没有半丝的面色不虞,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今天的会诊结束了,休息两天,下周再来。”
凭昆然突然笑了笑,然后他抬腿蹬翻了面前的茶几。
“我操你妈!”他红着眼睛吼道。
第三十九章
凭昆然蹬翻了茶几,冲到唐真面前,狠狠一拳捣在了唐真脸上。
“说!你他妈对我做了什么!狗娘养的!”他一边怒吼着一边去抓歪到一旁的唐真的衣领,医生很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头晕目眩地被他揍了第二拳。
“昆然!别打了!”温子舟忙叫道,但是当他看见回过头来的凭昆然的脸的时候,声音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从没见过那么让人不敢动弹的表情。
凭昆然双目血红,腮边被咬出坚硬的线条。但那不全然是愤怒,事实上他满脸都是眼泪,鼻翼快速扇动,悲伤得快死了一样。
凭昆然狠狠盯着他,喘了很久的气,然后才一字一顿地对温子舟说:“别让我再见到你。”他说完,回过头对着唐真又是狠狠一拳。
温子舟只觉得天塌了下来。
方河接到凭昆然的电话时,人在荷兰某间小酒馆里,正跟齐沿一起和酒馆老板插科打诨,他笑呵呵地接起电话,就听到凭昆然在电话那头气喘嘘嘘地问:“池觅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