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一样。
那个阴暗的,懦弱的嘉北,真是讨厌。
第 23 章
“李赫南,是我的高中同学。”我开口说。
王贺文停下用力按遥控器的动作回过身来,他一语不发的望着我,背对着屏幕的白色光泽使他整个人呈现令人安心
的暗色,和墙壁融到一起去的暗色。
和他相比我反而更像一个表演者,被头顶的射灯照着,有种站在舞台上的恍惚感,面对他平静的注视,我忍不住开
始述说。
李赫南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一时彼此并不熟悉,他坐在我的后面,关系仅止于帮我传个条、拣下笔的程度,他的篮
球打得很好,人又高挑白净,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他,我和他的学习成绩都不错,每次小考都能排
在前五,但是我的体育成绩就非常差,体育课对我来说都像上刑场。
高一的时候学校举办运动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赛事就是篮球赛,每个班都积极准备,体育课有整堂的时间用来练
篮球,课间操也是一样,一时间大家嘴里谈论的全是篮球篮球篮球,李赫南李赫南李赫南……没错,李赫南是我们
这届高一学生里打篮球最好的,我们班夺冠就靠他了。
我十分不擅长运动,篮球对我来说更是天外传奇,但是李赫南却认定了我一定有打篮球的天赋,为什么?因为我蹿
得比较早的个头啊,177对于高一学生来说很高了,队里当时还差一个后卫。
面对他的要求,我不止一次的提出拒绝,告诉他我连拍球都不会。
他缺好脾气的纠正我:“那叫运球。你一定可以的,你看你的体型,明明是天生适合运动的。”
我无奈,一次次被他堵在车库被强拉去球场训练真是够了!
我记得那天下着小雨,露天的篮球场湿滑一片,但是这不能阻挡大家练球的热情,七个篮球架被十个班的男生觊觎
着,我们排在2班后面,我闷闷不乐的坐在人群中,心里抱怨着鬼天气,并希望雨能再下大些,这样就会有人提议回
家。
雨果然下大了,天空被闪电撕开,雷声紧随而至,操场上正在打球的男生四处散开,很快就空出2个篮筐,但雨点也
倾斜般洒下来,连空气都阴沉了,我暗喜,拍拍裤子准备往车棚走,才走出两步就被拽住。
“你去哪?好不容易场地空出来了……”
是李赫南。
我惊讶的望着他,没搞错吧,为什么我一定要在大雨里练球啊!
他松开我又向其他队员跑去:“就位了就位了!趁天黑前我们还能再练半个小时……”
大家嘴里抱怨着雨好大会淋湿之类的话,但荣誉感大过一切,虽然不情愿还是慢慢聚集了起来。
“嘉北,把球丢来……”嘈杂的人声中我听到李赫南叫我的名字。
准备回家的其他班学生从我身边跑过,隔着慢慢大起来的雨幕,他们张牙舞爪的将篮球向我——身后的置物袋丢来
,我正忙不迭闪避着飕飕飞来的黑影,听到他的呼喊,遍随手拦住一个球向他的方向丢去。
我不记得使了多大力气,投篮都没这么准过,球出手,几乎是同时,那个方向传来尖叫惊呼。
“李赫南!”“队长!”
“怎么回事?”
“谁扔的球?”
体育老师和医务老师很快赶到,人群散开,我看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只篮球还在雨水中蹦蹦跳跳,他的左耳
冒出血丝,被雨水冲刷着显得更加醒目。
我吓呆了。
“是谁扔的球?!”李赫南被送到医务室后很快又转去了医院,体育老师把当时在场的学生都留了下来,除了我们
班的,还有没来得及走的其他班的,零零总总大概二三十人。
没有人说话,我紧紧攥着拳。
我该庆幸,当时太混乱了,所有人都在把篮球往这个方向扔,也有相互投着玩的,所以偶尔有一只球飞过去也很正
常,而且雨声那么大,大家都在抱怨或聊天笑骂,除了被喊到名字的我,谁也没留意李赫南被球击中前喊了什么。
……
“我没有承认。”我的声音发紧,拳头又下意识捏了起来,手心满是羞耻的冷汗,这是第一次在人前谈论这件事。
王贺文又打开两瓶酒,冰凉的瓶身抱在手里,感觉镇定了很多,“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倒在雨中的样子太可怕了…
…他的耳朵里不断的冒血,我以为他会死……”
听说有的孩子因为课间和同学追跑,额头不小心撞上桌角死掉的,还听说有被好友用乒乓球拍击中后心死掉的……
安全手册上看到的文字和画面在那一刻格外清晰。
“然后呢?”王贺文按住我的手。
“然后……当时大家的脸色都差不多,老师也问不出什么,当时很混乱……”
……
之后的一个月李赫南都没来学校,运动会我们班自然是惨败,期间我见到和李赫南很像的女人来学校,在校长办公
室呆了很久……我很怕第二天黑板前会挂上一副黑白相框,然后班主任用低沉的声音说,“告诉同学们一个不幸的
消息……”
我跟在那个女人身后,在她准备招呼出租车时跑了过去。
“阿姨。”我的声音比我想象的沙哑,对面的女人有着和李赫南一样出类拔萃的身高和白皙的面孔。
她讶异的注视我,看到我的校服就释然了:“啊,你是小南的朋友?”
“恩……”不是朋友,是凶手,我艰难的点了头。
“那个,他现在还好吧?什么时候能来上课?”
女人苦笑了一下,却用很温柔的声音说:“快了,他已经出院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的心倏地放松下来,心脏终于又跳动起来。
他没事……没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李赫南回到学校那天大家都很高兴,甚至有女生凑钱买了蛋糕,算是庆祝。
放学后他被女生围在中间,女孩们叽叽喳喳的问他关于住院的内幕,男生们则大声的讲着无聊的笑话,我坐在远处
看得很清楚,李赫南的反应比原来迟钝,有时对方说了三四句他也不见得答上一句。
不知谁突然打开一听可乐,可能之前被摇晃过,“嘭”的一声,有开香槟的效果,大家都吓了一跳,只有李赫南没
有丝毫反应,当褐色的液体溅到他脸上时才微微惊讶,对着大家好奇的目光,他的耳垂红了。
李赫南的左耳永久性失聪了。
这是第二天一早我和其他几位班干部被叫到办公室后从班主任口中知道的事。
“他母亲上周来学校拜托我,以及学校领导,希望我们无论如何不要放弃这孩子,作为老师,我已经通知了各任课
老师,他们会对李赫南多放一些耐心,而你们……同学关系这边,就拜托你们了。”班主任用惋惜的语气说着,“
这个年龄很重要,人生忽然和以前既定的不同了,他也许一辈子都要带着‘听力障碍’这个标签,无论报考大学还
是将来找工作,都会比你们艰难许多,我们不知道外界如何看待他,但我希望至少在学校这里,高中三年,你们要
给他足够的爱护和关心……”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太理解听力障碍会有多严重,只是老师严肃的口气令我们觉得紧张。
两个女生小声抽泣起来。
“难怪那天开可乐那么大声他都没听见……”
“都是那个球不好,不知道是谁干的!烂人!”
班主任示意大家安静,“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我们需要同学帮助他,左耳完全听不到的话,可能听讲会很吃力,不
单是听讲,日常和同学的交流也会有困难……”
“我可以!”我大声说。
周围静了三五秒,随即有声音附和。
“老师,我也可以!”
“我也是。”
老师微微笑了,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第 24 章
最后定下的结果是由我们几个班干部每人负责一周。
上课听讲,课后晚自习,化学课做实验都要做到和他形影不离。
第一周是我,李赫南比从前沉默了很多,可能这种特殊照顾令他更加难以摆脱自己变得有残疾这个事实,加上我做
的不够好,没有完全设身处地的考虑到他的需要,而他有问题也不问我,只是默默的听讲,照着板书做笔记,我们
的关系和他出事之前没有分别,并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只有我一个人在害怕着,愧疚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第一周的英语测验,他的听力成绩很糟糕,单词听写也极差……看着他捏着发回来的小测卷子趴在桌上,我心里说
不出是什么滋味。
几周轮下来,我发现其他同学做的还不如我,最初的同情或是好奇慢慢褪却,大家变得有些无所谓了,甚至偶尔会
露出厌烦的态度。
“哎呀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题要这么解!”卫生委员不耐的看着李赫南一点点解那道课上讲过的题。
“我自己来。”他夺过被抢去的本子,拒绝对方要直接将答案写上的行为。
“自己来?你都来了十遍了好不好?”
作业本在两人中间撕扯。
正在聊天的同学向他们投去视线,我看到李赫南的耳垂又红了。
“你这个女生怎么嗓门这么大啊?”我走到僵持不下的两人身边。
女生被我说得红了脸,声音一下小下去:“那什么……不是他不听我的嘛。”
“不是都说了要自己解码?你抢什么抢。”
“你……”女生圆圆的眼眶里湿润起来,有些尴尬的瞪着我,作业本从两人的桌缝中掉到地上,我捡起来放到李赫
南面前,女生气哼哼的走了。
慢慢的执行互助行动的人就只剩了我一个。
无论换多少次座位,我都坐在他的右边。
“我妈说见过你。”一天课间,李赫南低声对我说。
“啊?”她母亲怎么知道是我?我没说话,假装检查他的课堂笔记。
“我和我妈说了,你帮助我的事,我一说她就想起来了。”他看着我,“听说你向她打听过我什么时候出院。”
“恩,好像有吧。”我含含糊糊的答。
“也挺好的,要没这事,还不知道你这么热心。每次拉你去打篮球你都推三阻四的,我还以为你特冷血。”
我的脸红了。
“刚开始很不适应,你知道那种……好像世界消失一半了的感觉,特别难受。”他第一次谈起那次意外,我静静的
听着。
“现在好多了,只是过马路还会害怕,总觉得左半边静得不正常。”他笑笑。
“以后我陪你过马路!”我脱口道。
他一愣:“不顺路啊。”
“不要紧,我喜欢散步。”
我每天都陪他走到车站,看他上了车才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我和他的默契就是在那段时间里飞速增长起来。
我知道要距离他多近,吐字多清晰他才能一遍就听明白;也知道他不喜欢我太明目张胆的帮助他,遇到他不懂的题
,我会和他一起讨论,一遍遍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们谈论的话题越来越广,从班主任的新发型到时下流行的电视剧
……但是他不再打篮球,我曾间接问过他,关于那时的记忆,他说他只记得一个黑乎乎的球朝他飞来,然后左耳一
阵剧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们好像成了关系最铁的朋友,但只有我知道,我在用近似于赎罪的态度关心他,鼓励他,我比谁都希望看到他的
笑。
……
“你能做到这步也很不容易,也许有的人还做不到。”王贺文说。
“不,不,根本没用……”我痛苦的摇头,“有些错误,连犯都不能犯。”
到高三的时候,大家几乎都忘记曾发生过什么,他的缺陷也越来越不明显,大家习惯了他倾听别人说话时侧着头很
专注的样子,老师也会试着点他的名让他回答问题,他的成绩也几乎和从前一样好。
好像那件事从没发生过,可只有我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倍于常人的努力。
但是高考前的体检,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不依不饶的,残酷的贴在了他的身上。
左耳全聋,被限制的专业一大堆。
本身对听力要求极高的专业不提也罢,毕竟谁也没想要当音乐家,但是连那些与听力沾不上边的专业都出来凑热闹
,先前被李赫南抱了很大希望的法学,新闻学,医学专业……在听力障碍面前,都成了一座座不可能逾越的大山。
那天我们偷偷买了酒,翻进学校操场里,坐在看台上喝。
“我特别想当医生。”他说。
“那就去当啊。不管什么听力不听力,你考最高分,一定能上的!”
他苦笑:“不可能的,体检都过不了关……”他靠在我的肩上,我慢慢拍着他的背,他看着不远处低声说:“好久
都没碰过了。”
我顺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是篮球场,三年来不知翻新了多少次,从普通的水泥地变成了高级的塑胶地,校内组织
的篮球赛也是一场接一场,进行得如火如荼,连我们班的刘大个子都进了校队。
“其实我很想玩。”他小声说。
“那就玩啊!”我拉他站起来。
“不,不要了!”他把手缩进怀里,很紧张的低下头:“我不敢。”
看着他的样子,我很恨自己,如果换过来,被砸伤的是我该多好,反正我对医学没兴趣,只要随便上个大学就好,
为什么偏偏是他?
可我连坦诚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自以为的赎罪,到头来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有好几次,我都想把实情说出来,不管他骂我打我还是从此绝交,只要让他有一个恨的对象,也许我心里也会好过
,但是……关系越来越密切,我越贪图这种温暖。
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她的性格既暴躁又迷糊,最近两年还迷上了打牌,经常半夜三更带着浓重的烟味回家,
有时还要我照顾她,如果没有李赫南,我想我早就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蹲在他面前,拉出他的手,合紧。
“其实你很棒,你知不知道,其实刚入学的时候我成绩不好的,都是你,总得意洋洋的让我看不惯,才想努力追上
你。其实我这个人一点苦都吃不得,要不是有你在旁边,一直那么专心不懈怠的学啊学的,我早不知滑到哪里去了
。”
他看看我:“胡说。我不信。”
“真的。我其实是个坏学生呢,我很坏……你看,啤酒也是我买的。”
他笑了。
我没说谎,从小大人就夸我聪明,小学和初中的评语都是,灵气有余,努力不足。我总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