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等你把若尘娶进门再想着使唤别人。」方孝哉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下,然后看着他颇有深意的笑,「这次……又
把自己卖了多少晚?恐怕是……没个半年翻不了身吧?」
方敬哉被说破心事露出吃瘪的表情,然又突然发觉了什么似的,不由惊讶,「哥,你从鬼门关逛了圈回来,怎么整
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前才不会拿他和若尘的事情开玩笑,不对,以前他大哥是从来不开玩笑的!
方孝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碗,微微一笑,「死过一次,自然什么都看开了……」
原来所有的错都是上官兰容的一场阴谋,那个时候自己不能动也没办法说话,但是两人的对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一瞬间的释然,然后他发现那些时日纠结着自己的,不是他恨叶倾云,而是他想忘记却无从可忘,他的生命
早已被那张狂的男子霸道地烙下独属他的印迹……当自己被叶倾云一剑穿胸的时候,他以为一切就此结束了,那时
他想起叶倾云曾说过的话。
「如果你死了,我会血洗两淮让天下同悲!」
想,也许那个时候的那句话,真的是对自己说的……只是这样激烈的感情,他承受不起。
从京城离开之后,一直不放心他的方敬哉和封若尘去寻求淮王的帮助,而骆隐风恰好是淮王的旧部下,于是就由骆
隐风带着他们一路找了过来,他被刺伤后又幸得淮王出面,让他得以在药王谷中治伤,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初时的几个月一直在生死间徘徊,后来半年又在卧榻上度过,将养了大半年如今才好得差不多。有时会惦念起那个
人后来如何,关于两淮的传闻多少也传到他耳中,那里确实乱成一团,呈无人辖管的状态。
只是现在,两淮也好、夙叶山庄也好,于方孝哉而言都已经是个两不相干的地方,叶倾云救过他,自己又在叶倾云
手里死过一回,这一次,是真的两清了吧。
见方孝哉已经把碗里的药喝完,方敬哉正要「押」他回暖和一点的屋子去,下人进来通报,说有位姓骆的公子要见
大少爷。
方孝哉愣了一下,随即知道来人是谁。
下人把人带了进来,来的果然是骆隐风。和这个人虽然只有不多的几次见面,但是「骆隐风」这个名字在方孝哉的
记忆里却占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
「不知骆大人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骆隐风朝着站在一旁的方敬哉看了一眼,方敬哉立刻心领神会地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该听,于是拿起放在桌上的空
药碗自觉退了出去。
待到堂上只剩下方孝哉和骆隐风两人,骆隐风这才向方孝哉一拱手说道,「骆某前来,是想拜托方大少爷一件事…
…」
方孝哉摆了摆手,「骆大人言重了,若是没有骆大人和淮王,在下恐怕早已不在这里。骆大人有何要事,尽管吩咐
,在下定当竭力而为。」
骆隐风脸上却是隐隐露出难色,「只怕这件事牵涉到的人……」
见他这样,方孝哉多少猜到他要说的是谁,不由心里暗暗一悸,「难道是和叶庄主有关?」
骆隐风点了点头,方孝哉抿了下唇微撇开头去,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还在想着自己和夙叶山庄、和叶倾云恐怕再不
会牵扯上什么瓜葛,没想到才片刻工夫,老天就告诉他,他想错了。
「若是方大少爷心中尚有介怀,骆某这就告辞,请原谅骆某的冒昧来访。」
骆隐风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方孝哉一句「骆大人请留步!」给叫住。
骆隐风多少知道他和叶倾云之间那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他来找自己,也一定是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而为之的
,方孝哉还没有狠心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程度。
虽然他们两人是表兄弟,但毕竟叶倾云是叶倾云,骆隐风是骆隐风,自己和叶倾云有着扯不清的羁绊,但并没有理
由拒绝骆隐风的相求,何况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在下并没说不愿意,还请骆大人但说无妨。」
骆隐风重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是这样子的,不知方大少爷后来有没有听说过两淮和夙叶山庄的传闻?」
方孝哉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
骆隐风便说道,「那日从上官那里救走方大少爷之后,骆某回京曾收到奚清宇的急函,说倾云大哥的情况不太对劲
,希望我能放下过去的嫌隙,回山庄主持事务。
「当时方大少爷还在药王谷,骆某也一直以为是倾云大哥存心伤人……直到半年多后,方大少爷亲自和骆某解释了
事情始末,骆某才知道那个时候对倾云大哥有所误会,并一时失了轻重的下手,应该是伤到他……
「但是骆某发誓今生不再踏上夙叶山庄,便派人去夙叶山庄探了下情况,那里确实像是长久没有人管理的模样,而
我大哥……」
方孝哉不自觉地握紧椅子的把手,却依然强装平静,「叶庄主怎么了?」
骆隐风低头叹了口气,「似乎是疯了,变得什么人都不认识,被我伤到的手也没有及时医治,应该是废了……」
方孝哉只觉胸口里面咯噔一声,一只手对于普通人来说都何其重要,更别说是要擎剑掌舵的人,他也很难想像,那
样一个倨傲狂放的人怎么会说疯就疯……
「骆大人确定听到的都是事实?」
骆隐风点了点头,「不论我大哥曾经做过什么,他和我娘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曾写信让奚清宇把我大哥和
我娘都送到我这里,一来方便照顾,二来京城名医众多也好方便医治。
「但是奚清宇却回复我,我大哥虽然疯得什么人也不认识,却没那么容易让人靠近,而上官兰容……也似乎不想我
带走大哥的样子……」
「所以你就想到来找我?」
方孝哉不觉得疯到谁也不认识的人,自己出面就会有用,但是骆隐风后面的话,让方孝哉不小地为之怔忡了一下。
骆隐风说,「奚清宇在信里写道,大哥疯了之后,整天只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也似乎只有对这个人的事情才有所
反应,所以我才想,也许只有这个人,可以救我大哥……」
方孝哉的身体微微一颤,「……是谁?」
「就是方大少爷你。」
7
送走了骆隐风后,方孝哉独自一人坐在大堂,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出了会儿神。
骆隐风说的话对他触动非常大。
叶倾云疯了……
那些传言居然都是真的,那个武功了得、曾经叱咤两淮的江寇船王叶倾云竟然疯了……
「大少爷,这里冷,二少爷嘱咐我如果看见您和骆大人事情谈完了,就送您回房。」方敬哉的贴身小厮初九站在门
边弱弱说道。
方孝哉回过神来,点点头,然后起身向后厢走去。
骆隐风说如果他介意过去叶倾云对他的伤害而拒绝帮忙,他表示可以理解。
要不要去?
方孝哉自己也难以定夺。
他一方面不想再和夙叶山庄、再和叶倾云有什么纠葛,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叶倾云真是因为接受不了误杀自己的事
而精神失常,那他是不是有必要在他面前出现一下,告诉他自己没有死。
很烦……
方孝哉只是个商人,只懂得透过正当手段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只有在打着算盘的时候才头脑清晰思路明确,而
对于人情冷暖……
房间被火盆烤得很暖,穿得多了反而闷得难受。方孝哉脱下厚实的氅衣,打开柜子想找件较薄的外衫来换上,但是
视线蓦地落在某样东西上。
他伸手将搁在柜子一边的那个东西拿了出来,这是一个锦囊,是那一晚叶倾云赶他下山前交到他手里的。
但是当他心灰意冷回到自己船上,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就被上官兰容设计引到万花岛去。
当时就随意地搁在桌上,恐怕下人当作是他的东西给一起收了回来。
方孝哉拿着那个锦囊在暖榻上坐了下来,抽开上面的绳结,然后把里面一张折迭好的动物皮毛一样的东西取了出来
打开……
「这是……?」
待他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方孝哉一下怔楞住,手指控制不住地打颤,似乎就要拿不住。
闭上眼,那些曾经过往再一次清晰浮现在眼前。
「叶庄主,这船王是不是也该换人了,如果要他们活命就用水域图来换。」
「你要这张水域图做什么?是不是骆隐风让你拿的?」
「叶庄主,请将两淮水域图交出来。」
「那张水域图真的那么重要?」
「很重要……几乎等同性命……」
那个时候他心冷转身时,听到叶倾云在身后这样说道。
几乎等同生命,得到它的人就拥有了号令两淮之上所有水运的权力……只有持着这张水域图的人才被承认为船王…
…
眼前漫起一片水雾茫白,方孝哉用一只手托着,另一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张图的表面。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
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用着让人不由深陷的温柔语气,同样还饱含了令人无法抗拒的霸道。
他曾经恨那个人恨到无以复加,对自己做下那样的事,软禁了自己把自己当作泄欲的工具,甚至在自己逃出那里之
后,他还如鬼魅一样地寻找过来。很长一段时间,叶倾云都是他半夜冷汗惊醒的梦魇。
但是他没想到叶倾云真的把水域图给了自己……
但是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实话?
不对!
「但是能破了那些阵法从山庄里把孩子劫走,我怀疑应该是有人里应外合才能做到的……」
所以他才没有告诉自己,只是一味赶自己走。
方孝哉沉了口气,波澜的情绪此刻已平静了很多。他看着手里那张东西,只觉重如千斤,不由轻声低喃……
「叶倾云,为什么不能让我只是单纯的恨着你……?」
这是他生平第三次踏上这个地方。
第一次是被江水冲过来的。第二次是为了孩子身不由己,而这一次却是他自己主动到这里来。
裹在一身狐裘里的方孝哉站在舷梯下,微微拾头看那座顺着山势而建的庄院。
几分熟悉,几分抗拒,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像是阔别良久重又回到这里的感慨和怀念。
「方大少爷。」
奚清宇看见他便迎了上来,唤他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上一次是为了方肃,不得已才要去山庄……奚清宇微皱着眉头不出一言地望着他,奸像在担心什么。
方孝哉对着他微微颔首淡然一笑,形容雍雅、姿态大方,「我们走吧。」衣袖一振,率先走在前头。
一路上奚清宇向他讲述了夙叶山庄现在陷入的窘境。
叶倾云疯了,于是庄里一切营生的活计都停了下来,但是山庄里有这么多人要养,于是有人盗了山庄的财物连夜逃
了,有人则在两淮上当起了真正的江寇,如今留在庄里的只剩少数一些像他这样发过誓,永远效忠叶倾云的人。
奚清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山庄的大门,沉重的绞炼仿佛在低泣那已消逝在岁月那头的时光。
待到大门完全打开,有一瞬间,方孝哉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亭台楼阁还是原来的亭台楼阁,但处处透着萧索与落寞,那廊柱、那飞檐、那些错落的琉璃瓦,曾经的热闹,而如
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生气。
「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变卖光了,用来维持山庄的日常……」奚清宇说道。
突然一阵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传来,方孝哉正要回头,却没料到一道黑影直接从廊上窜出撞了过来,差点将他撞在
地上,幸而被奚清宇眼疾手快扶了一下。
「方大少爷你要不要紧?陈谷?你急急忙忙地做什么?还有你手里拿的什么?」
面对奚清宇的质问,叫作陈谷的男人一脸慌张,「奚、奚堂主,我娘病了……」说着咽了口口水,紧了紧怀里的包
袱,「实在对不住了!」转身冲出大门就往山下跑。
「你偷什么?!给我回来!」
方孝哉没注意那两个人的对话,而是视线一直盯着地上的一个东西,是刚才那个人撞他时从那个人怀里掉出来的。
那是一块玉牌,方孝哉认得,或者说这原来就是他的东西,和敬哉身上戴的那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敬哉那一
块背后刻的是一个敬字,而他的那块背后刻的是一个孝字。
方孝哉弯下腰伸手去捡,就在手指要碰到的时候,另一只手速度更快的将那个东西一把捞走。
方孝哉楞了片刻,抬头,只见一个背影已经跑远了。
「等一下!」
方孝哉追了过去,但是那个人在廊上一拐便失去踪影。方孝哉站在原地四下望了一圈,看到铺了细雪的地上有一道
新的脚印。于是顺着足迹走过去。
曾经在这里生活的片段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鲜明得宛如昨日,欢喜的、痛苦的,交织在记忆里,保存在一个永远
都无法磨灭的地方。
方孝哉停了脚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烂,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面容,头上还有伤,应该是刚才那个叫陈谷的人为了他
手里的东西痛下毒手而造成的,但是他全然不在意还在流血的伤口,坐在房门前的地上,捧着手里的东西,喃喃自
语……
「孝哉,下雪了,我带你去江上看雪景……」
「孝哉……下雪了……」
方孝哉一步一步走过去,胸口的剑伤发着热,烫得心口发疼。
他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低下腰,但是对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面前站了个人。
「倾云……」方孝哉轻唤了他一声。
他嘴里的呢喃停了,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滴答——
被困在血池里的人感觉到有什么滴在脸上,温温热热的,淌进嘴里融化在舌尖,泛起苦涩的味道。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从天到地的血红,抬起手,自己的手上也都是粘腻的液体,他想要从血池离开,那猩红的液体
像是有了生命,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更往下面拖……
放开我,我要去救孝哉……放开我,我要去救孝哉!
发不出声音,也完全使不上力气,有人吃吃而笑,你要找的孝哉就在这里。
血池咕噜咕噜冒着泡,突然一个人从血池里钻了出来,胸前的洞口突突地流着血,这血就汇成了困住他的池子。
这就是你要找的孝哉哦!鬼魅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哝,是你亲手杀了他的……你看就是你亲手用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
不!不!
他拼命挥动双手要将那些声音赶走,然后挣扎着奋力地要扑向那个正缓缓往后倒、将要重新被血池吞没的人。
不要!把孝哉还给我!
却反而被纠缠得更紧。
不要带走他!把孝哉还给我!
蓦地,天际飞下零零落落晶莹洁白的雪花,一个温润的声音闯了进来……
「倾云……」
他停下所有的动作看向天际,突然一道白光射了下来,驱散了周遭的黑暗,白光过后,他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穿着狐裘,清俊雍容,一如梦境里那个想追逐却永远伸手不及的朝思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