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司将军,”高凌打断他,“石小四是我奶娘的独子,我和他自幼亲如手足,他性子火爆,容易闯祸,他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殿下客气了,石侍卫脾气不好,但人不坏,对我胃口,属下会当他自己兄弟看待的。”
高凌点点头又问:“王爷什么时候会来?我真的有事和他谈,麻烦你去请他,我不出去,在屋里等着就是。”
“王爷应该是去太子府了。”
第21章
袁峥回来的时候日已偏斜,高凌肩宽腰细,一袭合体的衣衫被夕阳投上一层耀眼金红,背对着院门,孓然一身独立于梅花树下,风吹过,瓣瓣梅花纷纷扬扬落在他头上肩上,修长的身形显得无比落寞。
袁峥轻咳一声,高凌回过身来,惊落一肩浅黄嫩蕊,衬着满院白雪翠竹,袁峥只想到一个词:惊艳。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儿似被拨动,轻轻一颤,似酥似麻,连胸中堵了一天的气也似顺了大半。
高凌静静施礼:“见过王爷。”
袁峥向前跨一步欲伸手相扶,却又生生顿住脚步,口中淡淡说道:“免礼。”
高凌抬起头来站直身子,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身形健硕却并非虎背熊腰,脸上被自己不小心划破的地方也结了疥,整个面部线条刚硬略带沧桑,二十四五岁已略略刻上岁月的痕迹。眼睛并不大,却神采凛然,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袁峥也在看高凌:淡眉星目,一脸平和,薄唇轻抿,少年人特有的清新神气在他身上流露无遗,只脸色略显苍白了些。
相视片刻,高凌打破沉寂:“王爷,进屋好吗?我有些冷了。”
袁峥不置可否,却迈步进了门。屋内炭火熊熊,暖如阳春,袁峥顿觉燥热。高凌走到他身前,亲手替他解了披风去架上挂好。
袁峥从怀中掏出一大包桂花糖炒栗子给他:“高蕴说过你喜欢吃这个。”还带着微温的栗子香气诱人,出乎意料的是高凌只是接过来放在桌上,并不理会,更无高兴之色流露,口中淡淡说道“王爷请坐,您走了半天,喝口热茶解解乏。”手不停顿地沏了一壶茶水为他斟上。冷风里骑了半天马也确实口干舌燥,一杯热茶下肚,通体舒泰,袁峥嗅着茶香想,热茶的确比冷茶舒服得多,以后把习惯改了吧。
见他并无不耐的的神色,高凌又为他续上一杯:“王爷,您今天一直都在太子府吗?七哥怎么说?”
袁峥本以为高凌会继续就上朝之事与自己抗争一番,却不料他如此相问,愣了一下才回答:“太子他……很忙,过几天会过问。”
“王爷,这可不是小事,关系着阳明王朝的军心和国家威望,七哥怎么会不抓紧办理?”
“你什么意思?”
“对您来说如此重要的事情,七哥为什么会推后,或者说是推辞不理?是他支使不动他的舅舅们还是根本不想处理?王爷你时时惦记着舍命之交,在我看来,他却未必还把战时的交情放在心上。”
“高凌!”高凌难得的咄咄逼人让袁峥怒容隐现:“高蕴很关心你这个弟弟,你却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我说错了吗?他如果一口应承,你现在就不会一脸郁闷了!太子新封,要处理的事千头万绪;战事已了,你一个带兵王爷早就不是最要紧的人了!何况你如今处境维艰……”
“你简直不可理谕!”袁峥将手中茶杯重重一顿,起身就走,耳中回荡着那句“高蕴根本就不想处理”,太子府的一幕幕又重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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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峥一身便装,骑着他那匹叫做追风的汗血宝马,那是波斯国王为酬谢安疆王帮忙赶走突厥入侵而赠送给袁峥的礼物之一,和红桃猫等一批名贵动物一起送来的。一人一马沿着京城棋盘大街向太子府行来,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百姓们正在抓紧办年货,沿街集市热闹非凡,与连年战争而显得萧条的西疆相比,真有天壤之别。袁峥只顾看百姓百态,却不料险些被身边高墙内斜伸出的一根长树枝削到前额。险险避过,抬眼看前面,沿墙而出的还有不少枝条,行人倒无所谓,可是骑着马却非被扫到不可。只好下马步行,顺便问了一句路边摆摊的小贩:“这是哪位大人的府第,怎么连树枝子都不修剪?”
那摊主看了他一眼:“客官外地来的吧,所以不知道。这儿本是皇上要赐给睿郡王的府第,都造好一大半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停工了,两年多了一直都没人管,早就荒废了,您骑马可得小心了,被树枝子扫到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
“多谢提醒。”袁峥牵了马在人群中前行,并未多想为什么皇帝把好好一座王府空关着长草也不赐给儿子。
到得太子府,门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高蕴亲自跑出来相迎:“啊呀袁峥你可来了,我都抽不出空,也不敢去打扰你们新婚燕尔……”
袁峥要行君臣大礼,被高蕴一把拦住:“行行行了,这是家里又不朝堂,哪来这么多虚的。”袁峥也不客气,站直了。高蕴往他身后看:“怎么就你一人?”
“我不想带侍卫,京城这点地儿我一个人还丢不了。”
“你丢了才好呢,你手下那些个可就有事实挤兑你了。”高蕴白他一眼,“我是问小凌呢?”忽地又一拍额头,“看我这脑子,父皇要我学习处理政务,免了我去朝会立规矩,我都忘了小凌的假期过了。他还没下朝吧,还是去部里了?”
高蕴和袁峥二人一路说话一路进了太子府书斋,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上堆满了各地来的奏报和百官的奏折。宫女送上茶水后退下,高蕴大刀金马坐下,招呼袁峥也坐:“都是自家人了,到这儿和到你安疆王府一样,不用拘礼。诶,你还没回答我呢。”
“高凌在家里,他挺好的。”
“挺好的为什么不去上朝?袁峥,你不会是把他怎么样了吧?”高蕴想起婚礼上的一幕幕,有些心中不安,“我告诉你,要是你对不起小凌,我可对你不客气!”
袁峥苦笑:“高蕴,我真没把他如何,还怕他累着才让他多休息几日的。不信我下次带他来,你亲眼看亲口问,这总放心了吧。”
“我还盼着他帮我分劳呢,不过你真这么紧张他?”高蕴半信半疑,“那你脸上怎么回事?”
袁峥摸一下脸上刚结好的疥:“路上骑马贪看景色,不小心被树枝子戳到了。”袁峥耷眉耷眼做怪相。
“哈哈,你也有这种乌龙糗事。”
两人扯了一些闲事,不时有下人来通报:某地来京述职的官儿求见;某文件要太子签字;某事要太子定夺……高蕴只一律让他们候着,讪讪地对袁峥说:“真是抱歉,等新年里闲下来了,我亲自去你府上,我们三人好好叙叙。”
眼看高蕴实在是忙,袁峥不再东拉西扯,直接说了目的。高蕴一脸为难,半晌才道:“袁峥,你那两万五千人马并入京郊护卫营,虽然并无明旨,却的的确确是父皇的意思,我不能作主把他们重新分离出来,下一道钧旨虽容易,但兵部未必会执行。我也不瞒你说,我虽挂着主理兵部的名,但实际上兵权调动是掌握在父皇手中的。至于军饷和赏银,你直接和十弟说啊,他现在实打实管着户部和吏部,实权在握,不像我只有军功,理政的根基未稳。十弟休假,户部代管的尚书虽然是我亲舅舅,但他完全可能不听我的话。”
高蕴看一眼眉头紧皱的袁峥又说:“我说你真的和小凌没闹别扭?”
袁峥勉强笑了笑:“我们能闹什么别扭?”
高蕴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袁峥,这些日子理政,让我深有体会,小凌这些年太不容易了!他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合你心意,你也别放在心上,让让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一直当你是朋友的,也只对你说心里话。袁峥,其实你说的这两件事,我真要做的话也能办下来,但我不会去做,哪怕是为你。我不能和父皇对着干,自古以来太子的位子都是众矢之的,已经坐上去了,退下来便是万劫不复,牵涉良多,所以我只能听父皇的,不想引起他猜忌……”
袁峥起身抱拳,面无表情:“多谢太子殿下坦诚相告,臣不胜感激,打扰了,告退。”
“袁峥!”高蕴一把拉住他:“对高凌好一点,他不会害你,他也一直当你朋友来着,听我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是。多谢太子,臣告辞。”
看着袁峥牵马离去的背影,高蕴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重又埋首纷繁政务。
第22章
出了太子府,袁峥骑在马背上任它自己缓缓前行,脑中纷乱。高蕴对自己真是没说的,连这么隐密的内情都毫无保留地相告了,如果自己再坚持,那就是为难他了。皇帝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完全信任,高蕴一旦被猜忌,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高凌……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甘心下嫁是为了重获皇帝宠爱的权宜之计还是不甘心争储失败另辟蹊径?皇帝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他的对手只有高蕴一人。只要能支配西疆的兵权,凭他几年来在朝中建立的威望和政治基础,扳倒高蕴坐到太子位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况早在十年前,他小小年纪就有“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的愿望,从小就有心狠手辣处事又果断利落的魄力。
然而眼前又浮现早上高凌急切又委屈的神情,晃晃有些发热的头脑,袁峥又下意识地不愿把高凌想成这样的人。或许,他坚持要上朝,掌控户吏两部,就是为了不让秦家独霸朝政,高蕴虽爽朗厚道,但秦氏家族已有尾大不掉之势,而吴氏外族已经没落,朝堂之上无人可依靠,只能靠自已。皇帝也想让朝中势力均衡,高凌既然嫁了自己,在他人看来,已经掀不起大风浪,参与不了储君的争夺,秦家也会放松对高凌的敌视,所以皇帝才会答应高凌的条件,如果我不让他施展,岂不正中秦家下怀?一旦出现秦家独霸朝政的局面,那么即便是高蕴也只能沦为傀儡。也许在当前形势下,自己真的不应该阻止他上朝……
街边飘来一阵扑鼻的甜香,小贩扯着喉咙卖力地叫唤:“新鲜出炉的栗子~热乎乎的桂花糖炒栗子~又香又糯,快来买啊……”炒栗子摊前站着两个少年,正在喜滋滋地捧着栗子,品尝它的香甜,一脸满足的样子。袁峥心中一动,下马买了一大包揣在怀里,不再耽搁,纵马回府。
翠竹轩。
袁峥一片真心被视若无赌,正欲拂袖而去,却被高凌叫住:“王爷留步,请听我把话说完。王爷,我不想在你面前隐瞒什么,你和七哥情深谊厚,我替你高兴,虽然皇贵妃和我母妃不和,但我们兄弟从来没有发生过阋墙的事,七哥从小就很照顾我,两年多不见,他都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看在七哥面上,王爷你就让我出去,我绝不会任性妄为的。”高凌说完,眼巴巴望着袁峥,兔牙咬得下唇失了血色,与刚才的步步紧逼截然不同,似又回复了那个温润可人的孩子样。手里抓了一颗圆滚滚的栗子玩弄,略显紧张的神色表露无遗。
袁峥沉吟地望进他乌黑的瞳仁,正要点头顺台阶下,高凌又开口了:“我不管事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一长父皇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若他反悔把我的权力收回去,有些事做起来就要大费周章,不如这样吧王爷,你让司擅和小四一起跟着我,暂时充任我的贴身侍卫;另外,我不进你的书房,你在翠竹轩另辟一间厢房给我回府办公用,如何?”
高凌作出这么大的让步确是袁峥不曾想过的,他本以为他会摆出君臣大义来压服自己,不料……那就不必客气了,有心思细腻又会灵活应变的司擅跟着他,自己既能安心,还能起到保护作用,比单单一个石小四强多了,当即点头:“好吧,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就去消假。”
高凌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谢王爷。”
看着袁峥走出房间的背影,只听“喀嚓”一声,高凌手中的栗子壳被捏了个粉碎。叫来丫鬟,高凌指着桌上的那包栗子说:“这是王爷给老夫人买的小吃食,快乘热送去。”。丫鬟应声去了。高凌低头看看掌心里唯一的一个栗子仁,塞进嘴里咀嚼,只觉满口苦涩,强行咽下,却又呛出泪来。
傍晚时分,袁峥过来和高凌一起共进晚膳,同时进来的还有悠然,脚边跟着红桃猫,围着她手里的双层食盒打转转。待看到高凌,又舍了食盒直扑高凌怀里,还没等它跳上来,被袁峥皱着眉头拎起后颈的皮,往院里一丢,那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站起来抖抖毛,弓着背“喵嗷”一声冲袁峥呲呲牙,然后飞快地溜了。
悠然笑笑,把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热汤放到高凌面前,然后向二人施礼:“王爷,殿下,老夫人让奴婢送点菜来。老夫人说了,王爷您要和下头同甘共苦是您的事,不要让殿下跟着一块受罪。你们男人管外头的事,这府里暂时由老夫人作主,从今天开始,殿下的饮食由奴婢负责,您不许插手。”说完也不管袁峥的反应,径自对高凌道:“殿下,您先尝尝看,奴婢手笨,若做得不合您口味,马上给您换过。”
高凌微笑着:“悠然姑娘过谦了,老夫人都赞不绝口的手艺怎么会不好吃?”
“殿下过奖,请慢用。奴婢告退。”
“等等。”高凌叫住她,起身打开案头摆放的小盒,那盒里除了一叠银票外还有不少细软。高凌从中取出一个金丝镯子,细巧玲珑,缕空雕花的式样,做工极精细,一看便是宫廷制式。“这是宫中名匠所制,我也用不着,与其放着不如送与姑娘。”
“谢殿下赏,不过太贵重了,奴婢无功不受禄。”悠然吃惊,高凌的出手好大方,自己的例银算是全府下人中最高的一档了,每个月也才二十两银子,这镯子价值至少有二百两,足够中等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年半载了。
袁峥在一旁说:“悠然,既然殿下有赏,就拿着吧,留着以后作嫁妆也好。”
悠然脸一红:“谢谢王爷和殿下,奴婢受之有愧。”王爷都开口了,再推辞便是不给面子,悠然双手接过镯子戴上皓腕,施礼离去。
二人落座,高凌夹了菜先给袁峥,然后才自己吃。袁峥看他低头吃了几口才道:“你很有钱嘛。”言下之意却还是户部油水足,难怪不肯轻易放手。
“高凌停了箸:“王爷,盒子里是我这几年的俸禄、父皇和宫里各位娘娘年节时的赏赐以及卖田庄所得。(皇子受封爵位时一般都有相应的田地农庄赐予,府第稍后另赐。)”
“卖田庄?为什么要卖掉?”
“既然要跟你回西疆,这些田庄也带不走,反正也没多少,不如卖掉也罢,就托我表哥卖了,就是上回来被你赶走的陈铿表哥,那次他主要是给我送这些钱来的。”
“哦。”袁峥不置可否,两人静静地埋头吃饭。
下人撤走餐具,袁峥叫了司擅去书房,又留下高凌一人独对孤灯,所幸的是很快小四来了,穿戴整齐,果然如司擅说的没受什么委屈,高凌稍稍感到一些安慰,检查一下屋子内外没有人偷听,拉了小四嘱咐道:“明天我去户部办事,司擅会跟着一起去……”话音未落,小四眉毛就挑起来了:“到外面他还敢监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