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天桥上,对着阴霾却无雨降下的天空出神,时而俯瞰桥下,任凭杂乱无章却连绵不绝的思绪从心上流过。
若不是被成映帆发现又发烧晕倒,周洛书猜想自己大概会在天桥站上一天一夜。
输液完毕,成映帆请来护士为周洛书拔除针头。周洛书惑然地问:
“……这么快就打完了?”
成映帆莫名其妙了片刻,随后理解了周洛书的意思,不由笑了,“洛书,你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吧?三个多小时啊,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
周洛书呆了呆。他以为自己昏过去到醒来不过是片刻的事,没想到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
视线向成映帆的方向斜了斜。这好几个小时,他就这样一直陪在旁边,等自己醒过来吗?
无意中目光与成映帆对接上了。周洛书无端地感到一丝不自在,他偏过脸,避开成映帆的注视,耳中却听到他开言
了:
“洛书,你到底怎么了?我今天本来想约你,电话打爆了都没人接……”
他这么一说周洛书才想起来,自己早上出门没有带手机。有心解释,成映帆却不让他打断自己。
“我去你们事务所,你同事告诉我你今天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没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你从来不会这样,人家都担
心你出了什么事。我心急火燎地赶到你家,叫了半天叫不开门。一开始把我给急的,以为你在家病倒了听不见;后
来一想不至于,你说过你家还有个保姆不是嘛,那么肯定是家里没人。我干脆开着车满大街找你,新城我整个绕了
两圈,最后终于看见你就站在离你家没多远的天桥上……”
第二十六章(下)该做决定了,呵呵呵~
周洛书静静地听成映帆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述他寻找自己的经过,听他说失去自己音讯时的焦急,听他说看到自己身
子探出天桥护栏时的惊惶,听他说开车把自己送医的匆忙。此刻,他只觉千滋百味哽在喉头,却一分一毫也体味不
清。
“你昏睡的时候,你领导和同事来看过你。”
成映帆汇报完毕,从床边站起来,在病房内踱了几圈,重又坐回床边,闷不作声了好一会儿,然后直视着周洛书的
眼睛。
“洛书,你是不是……不喜欢比你小的男人?”
“咦?”周洛书瞅瞅对方脸上突然冒出的忧郁,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成映帆没等他表态,不管不顾地说下去。
“你就不能接受我吗?我不要求你立即喜欢上我,你只要试着跟我在一起就好了,可以吗?”
周洛书愣愣地抬头望他,不知怎么回答。成映帆向自己示爱不是第一次了,但像这样放低姿态的恳求却实实在在是
首次。
见他没反应,成映帆不死心,“我知道你另有喜欢的人,可你现在根本不快乐,对不对?你今天情绪反常还生病,
应该都跟那个人有关吧?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你跟喜欢的人相处不好,我就要夺走你?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
没资格过问你的私事,但你既然不快乐,为什么干脆放弃,还要这么折磨自己下去呢?”
周洛书依旧没有回话,虽然成映帆每句话的意思表达得都很清楚。他淡然地一笑。
放弃……是啊,在自己这种情况下,这个建议再正确不过了;可是……映帆,如果我一早便能如你说出来这般简单
地下定决心,事情又怎么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我总是对自己说,早知结果会如此,当初就不该招惹对方,不该向他告白。可我心里明白,即使再给我多少重来的
机会,我也还是会那么选择的——这样一段爱情,注定要让我和他都饱受伤害。
不爱了,就可以不再受伤。周洛书唯有这么想着,祈求这个理由给自己足够的决心放弃叶思潜。
成映帆望着周洛书脸上飘忽不定的笑容,心中突然蔓延开来一股酸楚。他凑近周洛书,伸手拂开挡在他眼前的额发
,手掌轻抚他的脸颊。
“相信我好吗?”声音不高,柔柔地撩过周洛书的心头,“我虽然比你小两岁,但我有能力保护你。也许……你不
会喜欢上我,不过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会努力让你幸福。”
周洛书无言,只是静静地笑着听他说话。
这个人,也像自己曾经那样,期待地等着自己肯定的回答,惧怕得到否决吗?
明明是同样的真心,也要落得同样的结局吗?爱情,为什么总喜欢玩这种借一个人之手摧残另一个人的游戏呢?
周洛书不想让成映帆和自己一样痛苦,但他真的累了,不愿再去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做出一个个结果不知是好是坏的
选择。干脆随波逐流就好了,无论命运在前面给他安排了什么,都欣然接受,不抗拒也不寻求改变。
就这样轻松地过日子,与谁都没有冲突没有伤害也没有交集,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第二十七章(上)
该死,早上无论如何也该把他叫住的!
这已经是本日叶思潜不知第几次后悔了。早晨周洛书情绪异常地离开家时没有及时喊住他,导致叶思潜一整天饱尝
坐立难安的滋味,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不得不承认,早上清醒后意识到自己对周洛书做了那种事,叶思潜心虚得不知怎么面对对方。虽然自己是在酒精的
蛊惑下出手的,而且周洛书本人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他当时确实享受到了——对方的身体给了他莫大的满足
感是毋庸置疑的,况且,自己还弄伤了他,这不就跟当年他对自己干的混账事一样了吗……不对,叶思潜立即打压
下自己的罪恶感,不一样,这一夜他和周洛书是你情我愿的,自己并不算强暴他。
可是这种想法丝毫没有给叶思潜带来心理平衡,反而让他更加无措。叶思潜绞尽脑汁说了几句道歉的话,气氛却更
加僵化。叶思潜以为对方的怒气不是道歉可以消除的,于是干脆摊了牌,坦言自己将会离开,不再让双方烦恼……
说起来,叶思潜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不对,他真的认为,现今要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不会有比自己离开
更好的方法了。
叶思潜的想法理论上并无不妥,但问题在于,他始终不明白周洛书的内心想法,所以注定解不开二人之间的结。
因此,他也就不理解周洛书听了他的话为何拂袖离家,不过他没时间思考了,得赶紧起床准备上班。
原先叶思潜以为周洛书只是上班去了,下班回家后却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周洛书的手机就搁在叶思潜房间的
桌上,大概昨夜带叶思潜回家后就顺手放在了那里。
会是走得匆忙忘了带吗?叶思潜疑惑着走进厨房准备晚餐,心中莫名地有些忐忑。饭菜上桌时,周洛书还是没有回
来,叶思潜遍等着,直等到饭菜全部凉透。难道又跟别的男人出去吃饭了?叶思潜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无端地咬牙
切齿,自己却浑然不觉。他一会儿推翻这种假设,认为对方不回家吃饭的话一定会说一声的;一会儿又觉得这假设
还是成立的,万一他生气了不愿意联络自己呢……
整晚,叶思潜便在这些迷宫般的臆想之间来回踌躇着。他终于体会到“等候”是多么难熬的一件事,这份焦灼担忧
,远比见不到梅雨婷的那些日子深重得多。
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叶思潜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
门打开的一刹那,叶思潜突然感到自己现下的处境有点蠢——半夜三更不睡觉,眼巴巴地等一个自己极力想要避开
的人回家……他暗自思忖,如果周洛书质疑,那就以不知道他有钥匙所以等着为他开门为由搪塞。
遗憾的是,叶思潜准备的说辞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周洛书只是略略看了一眼迎在门前的他,什么也没问。他身后还
站着一个男人,叶思潜打量那男子片刻,想起了某天晚上与周洛书在小区外分手的那个人。错不了,是同一个人,
叶思潜暗道,难道周洛书今晚又和这人去喝酒了?
那男人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叶思潜听到他说这就告辞,还嘱咐周洛书好好休息。
“……映帆,今天谢谢你了。”
第二十七章(中)
不出所料,周洛书果然跟他有约。叶思潜看着他关上门径往屋里走,心头腾起一把无名火。就算自己惹到他,就算
他再目无自己,也应该告知一下行踪啊,害自己等到半夜。这人再晚回来几小时,他都要考虑报警了。
“喂……”
周洛书站住了,转过身。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昏晕的灯光下,那人近乎蜡黄的脸色令叶思潜心头一惊,无名火
顿时熄了,也忘了兴师问罪。
“……你怎么了?”
对方静静地站着,与叶思潜相顾无语。暗色调的背景映衬之下,他的身影如同缩水一般显得更加单薄。
他实在是许久没有动静,以至于突然开口时把叶思潜吓了个正着。
“你真要走吗?”
“啊?”
“你是真的要离开这里吗?”周洛书的声音静谧而平淡,听不出丝毫感情波动,似乎只是单纯的求证。
叶思潜呆了半天,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决定,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对他和他都好——从此
他们只是纯粹的雇佣关系,谁也不需要再烦恼了。
盯着面前的人,周洛书沉默片刻,脸上闪过一丝惨淡的笑容。他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叶思潜一眼,径自离开客厅
回房去了。叶思潜虽觉周洛书今晚很是古怪,犹豫了半晌,终是没有叫住他追问原由。
原因,他心里有底。
早上,叶思潜起床准备早饭时,周洛书的房门还紧闭着。叶思潜想,那人昨晚脸色那么差,身体一定很不舒服,兴
许会请假不上班吧。他拉了张凳子摆在周洛书门前,把洗净叠好的衣服放在凳子上,又把早餐放在锅里保温,这才
整理了一下,上班去了。
上班途中,叶思潜心不在焉地坐了公交车上,眼前老是浮现出昨夜周洛书的笑,还有他那没有血色的脸。他会不舒
服,恐怕是那一晚自己的粗暴造成的……想到这儿,叶思潜心头又横生出一重对那人的愧疚,毕竟,自己做得有些
过分,却又无法对对方负责,那人的身心大概伤得很重。
还是道歉吧,叶思潜打定主意,比事发当时更诚恳地向对方道歉。即使周洛书不能谅解,自己的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
“辞职?”所长怀疑地瞪着递到他办公桌上的辞呈。
“对不起,所长,”周洛书垂首立在桌子对面,致歉道,“我昨天旷工,今天又冒昧辞职,给您添麻烦了。”
所长沉吟片刻,笑道,“不是这个问题。小周,你一直干得好好的,突然要辞职,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啊,对你
老师也没法交代……以后怎么打算的?找好地方了?还是自己干?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周洛书明白,所长虽是同意了,但显然对自己颇有腹诽。所长以前与周洛书大学时的导师是同学,他进入这间事务
所也是导师推荐的。所长待周洛书一直不错,而且,基于这层关系,周洛书也从没想过要跳槽或者自立门户,现在
却唐突地辞职,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
他摇摇头,向所长解释,“不是的……所长,我辞职以后,不准备再当律师了,老师那边我会自己向他解释的。请
您放心。”
“不当律师?”所长怔住,“那你要干什么?”
周洛书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是啊,律师不干律师的工作,能干什么?
“我还没想好……”
第二十七章(下)
所长听了,脸上的表情从费解渐渐收束成严肃。
“小周,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了?我看你的情况很不对劲。你要是有困难就说出来,咱们想办法
解决,可不要拿自己的人生和前途当儿戏啊!”
周洛书不置可否,仍是礼貌地笑着。
“谢谢您的关心。其实,我辞职主要是想休整一下,好好想一些事情。”
“那你可以请假啊,何必一定要辞职。”
周洛书谢绝了所长的建议。“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不能再给所里和同事们添麻烦了。”
所长终是拗不过周洛书的坚持,准了他离职。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同事却把周洛书包围了,非要他解释清楚原委不可
。
面对他们,周洛书没有像面见所长时一样编织辞藻,只是简单地回答“累了,不想干了”。
同事们当然不能轻易相信这个理由,但周洛书气色不好确是有目共睹,何况他昨天病倒发高烧,大家也都闻讯去医
院探望过了。若说周洛书真的劳累过度无法工作下去,倒也没什么可质疑的。
只有殷鹤言不依不饶,他遣散其余人,把周洛书拽到一边,悄声质问:
“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的都是实话。”周洛书摇头,“鹤言,我真的很累。”
殷鹤言欲表示不相信,周洛书的神情却令他开不了口。他知道使周洛书身心俱疲的不会仅仅是工作这么简单,可究
竟是什么?
熟视着周洛书委顿的容色,殷鹤言脑子里灵光一现,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猜测。
“洛书,是不是你情人对你不好?”
其实殷鹤言只是瞎猜,他根本不知道周洛书有没有情人,但周洛书却因为意外而思维脱节,一时没有言语。殷鹤言
以为他默认了,登时火冒三丈。
“你老实说,那混蛋到底是谁?他怎么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
殷鹤言的口气明显将假想中周洛书的情人认定为男人,而他自己俨然就是好友的护花使者。周洛书这才回神,有点
哭笑不得。
“你瞎说什么啊?哪有那回事?”
“不是吗?”殷鹤言一呆,“那为什么……”还未问完,便被周洛书笑着说出的话阻住了。
“鹤言,别问了好吗?”
那笑容分明是恳求,殷鹤言也没了言语。周洛书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片刻,殷鹤言身上传来手机的
震动,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不解地蹙眉:
“这是……?”
“这是我的新号码。”周洛书解释,“我要离开家一阵子,你以后可能……见不着我,如果有事找我,就打这个电
话。”
离开家?去哪儿?殷鹤言狐疑地盯着周洛书示意他补充说明,周洛书没满足他,反而加了一句“不要把这个号码告
诉别人,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令殷鹤言在悬念里陷得更深。洛书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这么神秘兮兮的,难不成
要去做地下工作?殷鹤言又向周洛书投来征询的目光,周洛书却但笑不语。
他拍拍殷鹤言的肩膀,“好了,我走了。你和珊珊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好去贺喜。”
殷鹤言与一干同事怔怔地目送他走出大门。从那天以后,周洛书就从殷鹤言的视野里消失了。那个手机号码宛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