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幸福的感觉。
不经意间,目光落到了简若林的颈上,本来是白皙平滑的肌肤上面,却添了一道淡粉色的浅痕。萧景默的心忍不住疼了起来,真的,再也不会,让你在我眼前受伤。他伸出手,摸着那道结痂脱落后的疤痕,在心底暗自许诺。
简若林不一会儿就醒了,睁眼看到萧景默,再看看自己的处境,突然有些恼羞成怒,狠狠推开他,咬牙切齿:“萧景默!你……”
他从来只有气急了才会连名带姓地叫自个,萧景默当然知道自己带了酒来,然后不明不白地将人哄上了床……当然这些不是重点,毕竟萧景默做之前,还是征求了简若林的意见的,重点是,萧景默禁欲太久,想念简若林太甚,昨天夜里一次又一次,简若林呜呜咽咽地求他他都不肯放手,怎么想都是自己理亏。
先赔个不是总不会错的:“别生气,是我不好……可是,我控制不住。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你,你那样好,我实在忍不住……”
简若林张了口不知道说什么好,闷闷地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了。
直到萧景默狗腿前狗腿后地服侍他穿衣起身,好话说了一箩筐,简若林的脸色才总算缓和了那么几分。
萧景默从他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简若林知道他有话要说,等了很久,才听见他闷闷地声音响起:“跟我回京好不好?”
简若林没有回答——简家的根始终在苏州城,而京都,那里是萧景默的家,要面对萧景默的父母,还有他的妻子,以及他那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一切,简若林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他甚至有些后悔,那天究竟是什么柔软了心肠,让他说出了那句话做出了那个决定?
回到萧景默身边,延续这段不伦之恋,究竟对还是不对?
渐渐收紧了臂弯,萧景默在他耳边,宛如困兽:“若林,无论你信不信,我是认真地,我要你堂堂正正的站在我身边。我知道我有些强人所难,我不确定,你肯不肯、能不能……”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那背后要付出的代价必然沈重无比。萧景默尚是平阳侯世子,可以无所顾忌,但简若林会被世人摆在什么位置上呢?
娈宠?以色侍人?
“我这辈子注定要辜负婉贞,平阳侯世子的身份我不稀罕,但是若林,有些事我必定要先完成。我想你能在我身边,而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我知道,我父母一定很难接受……可是我始终希望,我们能得到祝福而相守相依,你明白吗?我……”
“好,我跟你去。”一直静静听着的简若林突然开口,截断了萧景默的话。
萧景默半张着口看他,许久才收紧了手臂,默默靠在他颈间。
第三十章
金陵都城,繁花锦簇。
天子脚下,自是比那远在江南水乡的温柔小城更为繁荣气派,哪怕是贩夫走卒、客店小二,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那么两分高人一等的尊贵凛然。
有些东西叫做特质,独一无二,比如苏州城的灵秀旖旎,比如京都的繁华尊贵,说不上谁比谁好,只是让人身处其间时,立即便能分辨出二者的不同来。
简若林坐在马车里,听着车马辘辘之声,手心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像是挣扎良久,简若林对着萧景默开口:“我、我还是先回留芳阁一趟吧。”
留芳阁的香粉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京都如此繁盛之地,自然少不了会有分店在此。本来一路上简若林也琢磨着要先去阁里看一看情况,只不过萧景默坚持邀请他先一起回平阳侯府,拜见一下他的母亲。
於是简若林紧张得不得了,越是靠近京城,那股子不安就越发浓烈明显起来。
马车一路悠悠地驶进城里,简若林当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会到平阳侯府,但正是因为这一点未知,和心知肚明地已然渐渐朝目的地靠近进发,所以才更加犹豫和焦虑。
萧景默笑眯眯地盯着他看,瞧他额上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由失笑:“我母亲又不是洪水猛兽,你害怕些什么?”接着眼转一转,一抹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萧景默倾着身子靠过去,笑得不怀好意:“再说,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的,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简若林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直骂萧景默无赖透顶:“你说什么呢,尽胡说八道。”
赌气似的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的木框上面看着车外的集市和人群,好一会儿,那闷闷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我能不怕吗?我拐走了你父母最爱的儿子,他们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请个法师过来,收了我这祸害……”
萧景默知他是因为气恼未消,又提着心吊着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拉了拉他的手臂,说道:“你这样好,我母亲一定会喜欢你的。”
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我记得祭灵节那会,你不是说……”简若林明明记得,祭灵节前,萧景默找过他,当时就说了什么要给母亲祭扫之类的话,但是方才言谈之间,显然萧景默并没有将他的“母亲”视为已亡之人,不免觉得疑惑。
“我爹生平娶了两位夫人,我先前说的亡故的那位,其实应该是我姨娘,不过小时候我是由姨娘抚养长大的,在我心里,他和我母亲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我十一岁那年,姨娘病故,我爹便又将我交给娘亲养育,直到如今……现在的这位,才是我的生母,平阳侯爷的正妻。”
简若林没有问他父亲为什么要将他交给姨娘而不是亲娘去抚养,想必又是一段难以为外人启齿的前尘旧事,便依旧只是趴在那儿,有些闷闷不乐的。
萧景默索性坐到简若林那边去,霸道地握着他的手:“别胡思乱想了,有我陪着你呢。”然后哄孩子似的,摸摸简若林的头发:“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我们就回苏州城去,我本来就是个闲散侯爷,去了不回来也没有关系。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一起游遍大江南北,你还没见过西域的雪山吧?上面终年开着一种红色的花,漫山遍野,美极了……还有漠北的沙漠,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你能想象吗,那么大的一轮太阳挂在天边,火红火红的……还有陵南的丽江水,四季如春,湖水斑斓,高高往下看去,什么颜色的水都有,又清又亮……”
简若林总算回头来看了他一眼,他幼时体弱,身子骨不大好,大哥简若析尚且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大江南北地走过,他却是缩在那苏州城里,从未出去过,便是来着京都也属头一遭。所以萧景默口中描述的那个世界,对於他来说太梦幻太不真实,也太吸引人。
“以后我就不管朝堂上的事了,皇帝也好,世袭侯爷也罢,我们走得远远的,碍不着谁了,就我们两个人,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了半天,萧景默总算想起来问一句:“你说好不好?”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得掩盖了简若林心底那点隐约不明的负罪感。
可惜还来不及回答,马车夫“吁——”的一声,打断了两人美好的构想。
萧景默和简若林只能松开握着的手,先后从马车上下来。一抬头,那块朱红烫金的匾额便飞入眼帘,“平阳侯府”四个金漆大字,一片皇家尊贵天胄气派。
婉贞被丫鬟搀扶着等在门口,她的肚子,比起简若林在苏州城初见她时又大了几分,圆圆滚滚的,算算时日,距离临盆之期也不远了。
先前简若林伤了脖颈之时,萧景默就已经派人先将婉贞送回来,一则是养胎待产,一则则是略有私心,不想简若林再见婉贞伤情忧思。况且,萧景默若是让婉贞随他一起回京,那么那一路上,也就少了许多和简若林独处的机会了。
只是萧景默没有考虑到,婉贞会挺着个大肚子还坚持到侯府门口迎他,一时有些心慌。
他少时可算年幼无知,闲散放荡惯了,对於婚姻大事并不如何上心,父母说白氏婉贞如何文雅有礼,大度贤惠,他也就遵从父母之命娶妻生子。京都之内,达官显贵众多,哪位贵公子的终身大事能由得自己做主?不是追求门当户对,就是为了两家利益关系的联姻。萧景默当初娶婉贞,想得最多的不过是全了父母的意愿,他待婉贞也是真好,为夫应尽的责任一点不少——可是再怎么说,那放在萧景默眼里,也只是责任二字而已。
若早一些遇见简若林,或者萧景默便不会如此不当回事,将婚姻看做了儿戏。
婉贞始终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痛入骨,却拔不得。
“爷?”婉贞轻轻唤了一声,目光看向一边的简若林,心中亦有些忐忑。她是通情达理的女子,没有料到萧景默会带了简若林回来,否则便也不会等在这儿徒增三人的尴尬,现今也只能笑笑,对着简若林微微施礼:“简公子。”
简若林谦道:“夫人带着身子,何需多礼。”
婉贞便转向萧景默:“娘今儿本来要去大佛寺祈福,听说你要回来,便呆在家里等着你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沐浴更衣过后,便去拜见吧。”大家闺秀,便是笑也是得体万分:“还有简公子,娘可是对留芳阁的怡神香喜爱得紧呢,一会儿见了你,一准高兴。”说罢便要吩咐下人去张罗预备。
可是萧景默却叫住了她:“婉贞,你身子重,这些事就交给下人来张罗就好,你回房歇着吧。”然后就直接吩咐婉贞身边的丫鬟:“流朱,小心扶着夫人回房。”
婉贞容色淡淡,看了看萧景默,又看了看简若林,终是微微福身:“那妾身先退下了。”
两人一路上风尘仆仆,依照礼数定是不能就这么直接去拜见萧老夫人。
婉贞果然是心细,早早就预备下了熏香热水,以及换洗衣物,萧景默怕简若林见了婉贞心里不舒坦,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婉贞,所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偏偏简若林神色如常,从容淡漠,倒叫自己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洗漱更衣过后,简若林理了理头发,眼角余光瞥见萧景默做贼似的偷偷看他,不由觉得好笑:“你老看着我做什么?”萧景默立刻摇头说没有啊,打死不认,简若林知道不说清楚,这人势必不会安心,便说道:“其实我不是没有后悔过,想我那时是不是睡久了睡傻了脑子,怎么也不想想那些利害关系,就说了那样的话……”萧景默立马急了,做炸毛状地要冲上来似的,简若林赶紧笑着安抚:“不过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将要面对什么,我既然自己做了选择,除非你先放手,否则我没有反悔的立场。”
听了这一番话,萧景默也安静,半晌才听他说:“是我想多了,呵……算了,要是收拾好了,就过去吧,娘应该等了有一会了。”
“嗯。”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何等默契,只是单纯地相恋,总不会动不动就纠结於怕谁会介意什么不高兴什么这样的事。
毕竟还是不同了吧,不管是心境,还是人和事。
萧景默的母亲,当朝一品夫人,平阳侯爷的夫人,和想象中一般清冷威严。
简若林跟在萧景默身后走进去,看着年近四十的萧老夫人端坐在房屋中央,一身衣服倒是素得很,也没有满头朱钗玉坠的累赘装饰,手上脖子上干干净净,不像一般贵妇人,恨不得把所有华贵珠宝都戴在身上。不过看得出来,萧老夫人身上那件衣裳,用料不菲,乃是贡品之中才会有的云锦雪缎……外界传言,皇帝偏宠平阳侯家,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思虑之间,萧景默已经单膝着地跪了下去:“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
萧老夫人的声音一般地清冷:“起来吧。赶了一路,你也辛苦了。”
萧景默应声“是”,理好衣袍袖口站了起来,便听萧老夫人发问:“还带了朋友回来?这位是?”
简若林这才从旁边踏出一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小生简若林,见过萧夫人。”
“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这名字听着忒耳熟……”
萧景默禀道:“若林现在是留芳阁的当家主事了,母亲您平时用惯的怡神香,就是若林钻研出来的配制方子。这回儿子去苏州,侥幸结识了他,便邀他一起进京了。”
简若林也附和了一声:“若林叨唠了。”
“原来是简公子……”萧老夫人淡淡露出一个笑容:“无妨的,默儿难得带朋友回来,要是方便,多住两天也好。”
萧景默还准备说些什么,刚张开口,就被萧老夫人打断了:“说了这么些话,居然就有些累了,果然是不中用了。默儿,你好好招待简公子,不可怠慢了人家。”随后也不管二人呆立当场,轻声吩咐身旁的侍女:“平儿,扶我进去。”
这间屋子里盖着厚重的窗帘,是以光线略微显得有些昏暗。简若林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萧老夫人起身入内室的时候,那眼里,分明带着一点落寞。
只不过一转眼,萧景默却已经挂上满脸笑容:“我娘既然吩咐了,我少不得要尽尽地主之谊了。”一伸手就握住简若林的腕子,拉着他要往外走。
简若林心中警铃大作,挣扎了一下,语带薄怒:“先把我的手放开,这里是平阳侯府,你别胡来。”
萧景默却不管:“没事的,我爹现在不在家,我娘进了佛堂没个小半天不会出来,至於府里面的下人,哪个敢嚼舌根子?”依旧嘻嘻地笑着,拉着简若林不肯松手。
简若林被他半拉半拖地,拉进了一间书房里。
萧景默一脸神秘地,邪气地勾着嘴角笑着:“你当初不是奇怪我怎么知道你那座古琴是‘鎏月’吗?你看——”拉过简若林,只见房中香案之上,一架古琴端放於其上,华丽非常。
简若林只看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抚上琴身,光滑流畅,触手生温,还泛着一道浅浅的光泽,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左右上下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惊讶地看着萧景默:“这、这是……‘涟星’琴?”
萧景默此刻笑得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不错,当年造琴名家戚大师晚年才竭尽心力,造了这一对举世无双的名琴,你那架‘鎏月’是雌琴,我这架,自然就是雄琴‘涟星’。”言罢望着呆呆愣愣对涟星琴爱不释手的简若林,语带促狭:“我早说过,我们是天定的缘分,这回你该信了吧?”
简若林这回难得地没有恼羞成怒,一双眼全盯在那架绝世名琴之上,喃喃地像是自语:“这对琴在前朝历经战火,鎏月便流入民间,几经辗转。可是这涟星,却仿佛绝迹於世不知所踪,没想到……没想到竟会在这平阳侯府之内。”
萧景默没有说,这架琴还是皇帝在他少时学琴之时格外恩典赏赐给他的。不过他对弹琴的兴趣并没有热衷多久,这架琴放在他的书房里,权当摆设,萧景默也少有亲身上阵抚琴的时候。本来他的性子也就是受不得拘束的,要他规规矩矩坐在那弹完一整首曲子,真是要了他的命。
“说起来我也只听你弹过一次琴,你既然喜欢,何不干脆试试手?”
简若林正求之不得呢,正眼都没给萧景默一个,一双眼全盯在琴身上边了,一边摸着一边就在香案边上盘膝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