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简若林心中突然涌起无限悲伤……景默,那样的人啊,如果知道是他的生母处死了自己,会怎么想怎么办?那个人总是在夜里,磨蹭着上了他的床铺搂着他同枕共眠,还信誓旦旦,要与他游遍大江南北……可若是没有以后了,萧景默,会为此而伤心吗?他多想能够再看那人一眼,再看一眼,牢牢地记住。
简若林身体里的氧气慢慢消耗着,窒息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令他浑身绷紧,忍不住剧烈挣扎挺动——他不想死,可是此刻的生死,却由不得他。
第三层宣纸贴上了脸庞,简若林也渐渐觉得晕眩乏力,所有的力气,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被消耗殆尽。
萧老夫人就坐在边上,看着简若林的挣扎慢慢弱了下去,似是不忍,便闭上了眼,捻动手中的佛珠,低低宣着佛号。
第三十六章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来人一脸怒容,恶狠狠地咒骂道:“混账奴才!还不给本侯住手!”眼神落到被四个大汉制住手脚的简若林身上,看到那面上覆着少说有四五张的蕊黄宣纸,登时脸色大变,顾不得什么世子仪态,上前一脚一个将四个汉子踹翻,然后推开了面带惶恐的侍女,急急忙忙地将简若林面上的宣纸揭了下来。
简若林动也不动,两眼紧闭地卧在榻上,苍白着脸仿佛没有了生气似的。
萧景默几乎肝胆俱裂,俯身抱起简若林,只觉得触手微凉,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气息微弱若有若无,好在还留着一口气,总算安了大半的心。不过看着简若林半死不活的样子,萧景默心疼得无以复加。不容耽搁,萧景默直接探手到他的颈下和腿弯处,将人打横抱起来便往外走。
萧老夫人看着被踹翻了一地的人,还有由头至尾完完全全无视了她这个生母的萧景默,不由得怒道:“默儿,你要想明白,这个人留不得。”
萧景默总算看了她一眼,只是这一眼,实在阴冷得可怕。萧老夫人几乎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这个一向默默看着自己母亲渴望关怀的孩儿,从来不会用这样阴鸷的眼神望着她。而下一刻他出口的话更是叫萧老夫人如坠冰窖——
“母亲大人,您是我的生母,所以我容忍你,无论你做了什么……即使是伤害我最心爱的人。但是如果若林出了什么事,我这一生,都绝对不会再原谅您,绝对不会!”萧景默看见萧老夫人脸上那混杂着震惊和难堪的表情,搂着简若林的手臂紧了紧,直视着自己的母亲:“您可能不知道,若林对我有着什么样地意义,他是我的生命,是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我可以直言不讳,若有一天若林不再了,那么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萧景默!”
萧老夫人浑身一震,瘫软在座椅上,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所以,儿子请您下次在做决定之前,先为儿子好好想想,如果您不想失去我的话,也请您以后善待若林。”萧景默在外放荡不羁,在家却向来是听话的好儿子,头一回他直视着他高傲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儿子可以忘记这一次,不过,却绝不会姑息下一次,还请母亲三思而行。”说罢微微垂首致意,便抱着怀中的简若林,转身离去。
萧老夫人脸色铁青,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座椅上。
事后想想,萧景默当真觉得无比后怕,试想当时若是他晚到了一步,也许抱回来的,便是爱人冰冷的尸骨。他亲自将简若林从苏州城带进京都这个是非之地,本来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但却没有想到母亲狠心至此,竟差一点害了简若林。
“你要住在这儿?!”简若林听完,忍不住讶异地反问。
萧景默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又不肯跟我回侯府,所以只能我吃亏一些,住进你的留芳阁好了。”蹭在简若林腿上的男人像极了一只极力讨好主人的小狗。
简若林却抬手就给了他一下,恶狠狠地回绝:“不行!”
萧景默立刻挂上一幅弃犬似的的可怜表情:“若林怎么这么狠心,我已经无家可归了,若林要是赶我走,我就要露宿街头了。”说话的时候委委屈屈的,好像简若林真的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过。
“你、你怎么能住这儿……你是平阳侯家的小侯爷……”
萧景默打断他的话,学着他的口气语调接了下去:“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住在这留芳阁里怎么说都於理不合……”眼神咕噜噜一转,落在被生生抢了白的简若林身上,收起戏谑又换上哀怨的面容:“若林就如此介意这些吗?”
本来还义正言辞的简若林听了这话便急了:“不是!绝对不是!”再看到萧景默一脸笑眯眯的,明显是调侃自己呢,不由气得涨红了脸,转过身去骂道:“不识好歹,我是怕辱了你平阳侯世子的名声,怕你惹人闲话……”说到后来,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相到了之前萧老夫人对他说的那些话,心中有些抑郁难解。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萧景默拉着他的手,深情脉脉:“可是我也说过,我不在乎世俗的眼光,虽然无法昭告天下,但是也无必要遮遮掩掩。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的过。”
简若林嘴硬心软,何况他对萧景默,向来没什么法子和主意,只是隐隐还觉得不妥,不安地皱了皱眉:“可……你这是要离家出走吗?”
“算是吧。”萧景默潇洒自得得拍拍衣袖,一副“没什么可怕的”的自然模样,甚至朝简若林眨了眨眼睛,撒娇道:“若林你可不能狠心赶我啊。”
简若林真的无语了。
晚上两个男人抱着暖炉窝在被窝里面说话。
正确来说,是简若林抱着暖手炉,萧景默抱着简若林,两个人侧卧着躺在厚厚的棉被里。萧景默的脸蹭着简若林的后颈,跟小猫儿似的,弄得简若林颈后一阵阵的酥麻发痒,只得拿胳膊肘捅了捅后面的男人,低低斥道:“别闹了。”
这样萧景默才会稍微老实一会,然后又特别伤感地说:“若林,我每次抱着你都觉得特别不真实,好像抱了这一次,就永远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一样。”
简若林微微侧过头去看他,然后主动伸过手去握住他:“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不会先反悔,除非你先放手,否则,我绝不会放。”
萧景默盯着他看,那眼光,已经可以称得上为炙热了,简若林被他看得有些羞稔,连忙转开眼,面颊烧得滚烫,挣扎着要背过身去。萧景默却握得紧紧的,不容他抽手而去,简若林多挣扎了两下狠狠瞪他的时候,他又痞笑着反问:“你不是说如果我不放手,你就绝对不放的吗?”
简若林面红耳赤羞恼万分,却偏偏无言以对,只能窝在那儿生着闷气。
半晌才听见萧景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似的,低低凑在他耳边说:“若林,我想吻你。”
简若林的头埋得更低了,只觉得这人真是无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萧景默却已经捏住他精致小巧的下巴提了起来,看着简若林被热气薰红的脸,还要略带羞涩的神情,忍不住情动,便低头攫住了那两片莹润红唇。
简若林和他明明也有过好几次的亲密了,但是仍然紧张得不得了,闭着眼,一对纤长的睫羽煽动得飞快,回应他的吻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唇齿间的滋味太过甘甜,萧景默吻得有些停不下来,待放开简若林以后,两个人皆是无声地喘着气,眉眼相交之下,萧景默满足得就像个偷腥成功的孩子。
两个人的手还在被子底下握着,简若林被吮咬过分的唇微微红肿着,衬着他的面白如玉,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一股盈盈动人的美。不同於女子的温婉柔美,简若林的美,模糊了性别,却是一种格外的温文华美。
良久才听见简若林瓮声瓮气地说道:“萧老夫人毕竟是你生母,爱子心切人之长情,你离家这么些天,老夫人一定担心了。寻个空儿便回家去吧,母子之间哪还有隔夜仇呢?”
萧景默一笑:“我知道,其实我并不是和母亲闹别扭,只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不论是我还是她,都需要时间去调试,我离开家里一段时间,其实对我们双方都更好。”轻轻叹了口气,续道:“母亲生在豪门望族,自幼接受的便是以夫为天以子为纲的熏陶,她凡事都把平阳家的利益摆在第一位,然后才是至亲骨肉。当年……”说到这儿,仿佛是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突然间又住了口。
简若林本无意窥人隐私,若涉及萧景默隐痛之事,他也没有必要追根究底,所以便只是安慰道:“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我相信萧老夫人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心思的。”
萧景默温柔地摸了摸简若林的发顶笑道:“方才我犹豫,不是因为不想说,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是对你,我无需隐瞒。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突然自嘲似的一笑:“其实你也应该听过,民间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说我是皇上的私生子……”
简若林一惊,瞪大眼看他:“难道传言属实,你真是……?”
萧景默唯有摇着头苦笑:“我不知道,父亲对我自小严厉,却不像疼爱其它兄弟那样对我。小时候我是姨娘带大的,隐隐知道父亲是希望我更像性情温顺的姨娘,而不要像母亲一样事事计较件件算计,所以才将我交给姨娘抚养。皇上屡次召见我的时候看我的那种眼神,让我不得不去猜测……可我又宁愿这一切,不过是人们口中的风言风语而已。”
他抱紧了怀里的简若林,像个惊惶无措正在寻求温暖和庇护的孩子:“若林,我其实真的好怕,当初在苏州,害怕别人知道了你对你不利;后来知道,一味将你隐藏起来其实并没有用,京里的这些人谁不是只手通天,要知道你的存在实在太过容易。皇上召我回京,我不放心将你留在苏州,所以央你同我一起回京。可是即便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还是不能真正护着你。那天,我若不是正巧去找你,听留芳阁的小厮说我早先便派了人来将你接走,然后逼问府里的大总管……只要迟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他是那样嚣张张狂无所顾忌的人,却在此刻,难过得像个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
“我一想到这些,我就无法说服自己去原谅,我的生母,险些便杀了我挚爱的人!”
简若林只是靠近萧景默,紧贴着他的胸膛回抱他,给予无声的安慰。
第二天一大早,萧景默才在简若林的催促下,勉强打理仪容准备回府,收拾衣领的时候,看到边上忙碌的简若林,嘴坏地忍不住又打趣道:“若林什么都为我着想,还真是贤惠啊。”
简若林气红了脸,抬起手作势要打他,直等到萧景默连连告饶方才作罢。
正巧今儿简若林也要置办些材料,最后便同萧景默一起出了门。萧小侯爷狗腿前狗腿后地帮着张罗,还说反正顺路,便先送简若林去置办货物,然后再回平阳侯府去。简若林拗不过他,也只能由得他去。
大清晨的,不过集市里的摊贩已经起早贪黑地做起了生意,街道上也有了不少行人来来回回地穿梭。
简若林办完货,街上的人流已经多了起来,熙熙囔囔的好不热闹。他交待留芳阁的随行小厮将货物先运回去,回身的时候,眼角余光却似乎瞄到了前方小巷口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他匆匆忙忙地推开商贩和行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那小巷口的位置时,那个人影却已然失去了踪影。
萧景默一直跟着他,见他如此,便问:“怎么了?”
简若林站在那儿,有些呆呆愣愣的模样,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仍是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后便满脸失望地讷讷说道:“我、我刚刚好像看见大哥了。”
“你大哥的尸体是我们亲手下葬的,你又怎么会看见他?”萧景默心头一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想太多了,你大哥在天有灵,看到你过得开心,他也会安心的。”
简若林也明白,他亲眼看见了简若析的尸身,他亲手下葬,只是在心底里,依然不敢相信最疼爱他的大哥会就这样走了。当时为了他和萧景默的事,他和简若析还闹了些不愉快,本来事后心中懊恼,想着等简若析回来以后,定要好好赔个不是。谁曾想,等回来的,会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骨,至此阴阳两隔。
听了萧景默的话,他也只是点点头,心中却顿时生了些黯然。
两个人便沈默着向平阳侯府的方向走去,萧景默不知如何开解他,也只能陪着简若林默默走着。
刚刚走到半路上,忽然看见迎面有个平阳侯府的家丁疾步跑来,跑到萧景默面前,急急忙忙地道:“可找着你了小侯爷。”
萧景默沈声问道:“什么事?”
“皇上派了人到侯府宣召小侯爷即刻入宫面圣,老夫人已经将传旨的公公打发回去了,令人到留芳阁却找不到小侯爷,正急着呢,便命小的们四处寻找,小侯爷赶紧进宫一趟吧。”
萧景默不明就里,又问道:“可知道皇上召我是什么事?”
“小的不知,只说要让小侯爷即刻进宫。”
萧景默和简若林对视了一眼,面面厮觑,皆不知所以。
第三十七章
萧景默匆匆换了盛装入宫的时候,却在御书房外等了大半个时辰。他在喝第五杯茶地时候,才看见一行人从御书房内告退出来,羽林军统领卫全、当朝一品相国蓝褚、左都御史齐佑、竟然还有二皇子萧珑。
众人看见萧景默等在外面,皆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齐佑皱着眉,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了下去,只是眉目间的忧虑掩也掩不住。
萧珑含着笑走上来:“真是好久不见了默弟,要见你一面实在是难啊,你肯定想不到你不在的时候,父皇一天到晚要念叨你多少次”
萧景默笑着客套了两句,便听见皇上身边的安公公尖声细嗓地说道:“世子,皇上宣您进去呢。”正好他也不想和这几位皇子沾上干系,便告罪一声,提步进内殿去了。
进去地时候皇帝正好扔下一本看完的奏折,应该是疲累太甚,是以闭了眼抬手揉摁着眉心——一朝皇帝,担负着的是天下社稷百姓福祉,要想做一个好皇帝,背后所作出的努力,又岂是废寝忘食四字可以囊括的?
萧景默毕竟是自小被皇帝带在身边教导长大的,又深得皇帝恩宠疼爱,所以见到皇帝这一脸疲惫姿态,忍不住便张口劝道:“皇上,国家大事固然重要,可是皇上也要为天下苍生,好好保重自己的龙体才是。”
皇帝睁眼,看到是萧景默,又听见他那番带着浓浓关怀之情的话,心中微觉惊喜感动,一笑之下,道:“现在我身边的人,也只有你还敢跟朕这样说话。”
萧景默恍然惊觉失礼,便跪下去叩首请安:“臣参见吾皇万岁。”
皇帝摆摆手让他站起来:“起吧,你这猴崽子,小时候没规没距的,偏生长大了便将这一套一套的虚礼做得十成十,朕还真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提起小时候,就算皮厚如萧景默,也有些尴尬羞稔,小声嘀咕道:“皇上还记着臣小时候地事做什么……”而后话头一转,接着前面的话说:“其实贵妃娘娘,还有几位表兄也都关心皇上的身子的,不想皇上太过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