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妁——寒月笼纱

作者:寒月笼纱  录入:05-21

皇帝轻笑一声:“他们?”但是却无后话了。过了一会,他才将批了大半的奏折往旁边一推,从龙椅上走下来道:“你说的也是,朕也该抽空休息一下,景默你难得入宫,便陪朕下几盘棋吧。”

萧景默低低应了声是,看着御书房内的太监宫女竟被遣散得一干二净,只得亲自去拿了棋子棋盘摆好,待皇帝落座以后,道声“臣下僭越了”,才在皇帝对面坐定。

萧景默执白子,皇帝执黑子,便你一子我一子地下了起来,很快棋盘上面就布满了黑白色的棋子,各自成势,不分高下。只是细看之时,黑子的布局明显更为霸道,宛如一张兜头大网,步步为营招招紧逼。反而是白子,守势更加明显,而且隐隐有将被围困之势。

简若林和萧景默分开以后,便独身一人往留芳阁走回去。

刚到门口,就看见留芳阁的几座阁楼都被重兵包围把守着,心中一惊,加快脚步赶过去,管事的人正站在门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怎么回事?”简若林低声问道。

管事满头是汗:“小的也不知道啊,刚刚还好好的呢,那位大人就突然带了人进来,将阁里的客人赶了出去,把阁子围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话间一指阁内正堂主位上面坐着的身穿三品朝服的中年男子。

简若林安抚了一下焦急的管事,然后走进去,不卑不亢地向那官员行了个礼:“在下简若林,乃是这留芳阁主,大人带这许多官兵入阁,敢问大人所为何事?”

那官员正襟危坐,他的副手却指挥着官兵在阁内四处翻动搜查,听见简若林的话,微微抬了抬头,道:“本官只是奉旨搜查,其余一概不知,简公子烦请耐心等待便是。”

简若林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上头会有旨意,要搜查留芳阁呢?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浮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事请,就要不受控制地发生了。

萧景默一子落下,吃掉了皇帝一颗守关的黑子,顿时打开了一道缺口。

不过皇帝虽然输了一子,却仍然气定神闲,手里拈着一枚黑子,缓缓落在棋盘之上,这一子,却将萧景默刚刚开辟出来的一条生路再次封死,甚至比先前白子被全面围困的局面更加险恶,本来或者只有一半白子在黑子的包围圈中,这一下却失去黑子的大半江山,陷入无法挽救的困局。

萧景默暗道自己太过大意,顾此失彼,心中知道败势已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果然到了最后,萧景默突围不成,被重重围困,渐渐地棋盘之上就失去了越来越多的白子,他哂然一笑,丢下指间的棋子,拱手说道:“皇上棋艺精湛,微臣已经输了。”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将原本捏在手里的一颗黑棋放下,看着萧景默,语调沈缓,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你输的不是棋艺,而是缺少一股狠劲。”

萧景默唯有笑道:“微臣又怎么能与皇上相比。”

皇帝依旧用着那副低沈的口吻教训道:“棋盘如战场,不够杀伐决断,却顾忌太多的话,想不败也不成。方才你明明有机会可以赢朕,却舍不得你费尽心思布下的白子,反而让朕有机可趁。”他将棋盘一推,目光沈沈,意味深长:“有时候有些东西是必须舍弃的,比如方才你吃掉朕的那颗黑子,有舍才会有得。朕舍弃了一颗棋子,却保住了其它的黑子,掌控了整盘棋的走向,所以丢掉的那颗棋子,也算有所价值物尽其用。”说罢顿了一顿,用一种极富深意的眼光看着萧景默:“景默,朕跟你说的这些,你可能明白。”

“微臣虽懂,却实在舍不得放下下,微臣是个愚人,哪能像皇上看得这样通透。”滴水不漏地回了话,再顺便顺顺君王的龙鳞,萧景默明显觉得皇帝这番说辞里头乃是话里有话,却摸不着头脑。

本来被十万火急宣进宫时,也疑惑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入了御书房后却是和皇帝下起了棋,未听皇帝言及他事,其实萧景默早就暗暗在心里打鼓,直觉这趟入宫必定不会是陪皇帝下一盘棋如此简单了事。

留芳阁内,一名官兵捧出一个用锦缎包裹的包袱:“郑大人,在书房的暗格里搜到了这个。”

简若林盯着官兵手里那个陌生的包袱,心中那股子不安越发浓烈明显起来。

郑大人一抬手,示意他将包裹打开。那官兵便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外头的锦缎,却露出里面明黄色的一层布棉。看到那露出的明黄色,简若林已经觉得事态的发展超乎了预料之外,将不能善了了——明黄色乃是帝王专用的颜色,民间服侍和布匹皆不敢、也不得使用明黄颜色,现在还不知道包裹里面会有什么东西,但光凭这一条,简若林就是个欺君犯上的罪过。他有些疑惑心焦地看着官兵再次打开里层的明黄棉布,将里面的东西摊开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一瞬间,简若林几乎站立不稳,震惊得无言以对,只能讷讷地低语:“怎么会……”

那包裹里,是一叠信件,还有……一件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

私藏龙袍,等同谋反,莫说他要千刀万剐性命不保,便是牵连之人,也要株连九族,是必杀不赦的大罪!

简若林面色如纸,只是强装镇定:“大人,这绝不是草民的东西,请大人明察!”

“是不是你的东西,等大理寺调查过后,自会给你一个说法。”郑大人命人将“罪证”收起,而后下令道:“留芳阁主简若林,私藏龙袍,图谋不轨,现人赃并获,速速将人锁拿,交由大理寺审理。至於这留芳阁便依律查封,阁内一干人等暂禁足於阁内,听候发落。”

左右官兵上前,沈重的手铐脚镣套上了简若林纤细的手腕和脚踝。

“你以为朕便真的是神人吗?朕也会有舍不得的人和事,只是比起更为重要的其它事物,再不舍再喜欢,朕也只能选择舍弃。”皇帝缓了口气,复又叹道:“有些事朕不想做,却不得不去做。”

安公公已经在门外侯了有一阵了,待二人谈话告一段落,便躬身走入:“皇上,郑大人已经回来了,在门外侯了一会,皇上要宣他进来吗?”

皇帝淡淡吩咐道:“既然回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萧景默坐得有些不甚安稳,看皇帝也没有什么表示,就悄悄起身退到一旁站好。

郑大人得了宣召便随着安公公入内,看到萧景默也在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些讶异,但很快便回复正容,向皇帝恭恭敬敬行了叩拜之礼。

一个包袱由安公公捧着,递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微微点头,安公公便打开了包袱。

郑大人俯身开口:“这是微臣从留芳阁中搜出来的,证据确凿,留芳阁主简若林已按例押往大理寺看管,等候查问。”

萧景默看到,那包袱里头露出一件明黄的龙袍,还有许多信件,心头一惊,未及多想就跪了下去:“皇上,简若林与臣交情匪浅,微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简若林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这件龙袍只怕另有蹊跷,请皇上下旨彻查。”

皇帝坐在那儿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萧景默却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皇帝看透了似的,重压和惊惶之下,背脊不由自主地就冒出了一阵冷汗。

“你也说你和简若林交情匪浅,那你难道就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皇帝放低沈后的声音威严十足,过了一会才淡淡开口:“你许久未曾入宫了,就留下来住几天吧,也好陪陪你姨娘。”萧景默还要在说话,皇帝却不容置喙:“今日我跟你说的话,你自个好好琢磨琢磨,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这话一出,摆明了是要将萧景默软禁在宫中,他也知道,以他和简若林现在的关系来说,从留芳阁里搜出大逆不道的龙袍,他也难逃干系。只是听闻简若林被锁进了大理寺受审,他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软禁看管起来,是以急切之中抱拳跪了下去,朗声说道:“微臣求皇上三思!”语气里已颇有几分凄厉惨然。

皇帝却头也不回的迈着步子出去了,再想跟出去,安公公便拦下了他。

“世子,皇上决定了的事不是说变就变的,奴才知道皇上还是心疼世子的,世子还是安心听从皇上的吩咐,静心修养几天吧。”

第三十八章

皇帝说是让萧景默留在宫中伴驾,实际上却是软禁。

萧景默不知宫外的消息,不过短短数日,却已经忧心如焚,几次求见皇上,却都让太监以皇帝国事繁忙的借口挡了回来,甚至於皇帝还有口谕,要他静心思过。

静心思过?此时此刻,萧景默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

“那简家的公子犯的是私藏龙袍的大罪,按理是要三卿会审的,过了几次堂……据说他在堂上抵死不肯认罪,一身皮肉生生的都快给打烂了……大理寺丞问他是不是受了世子的唆使,他只说龙袍之事与他无干,与世子更加毫无干系,半点都不肯松口。”这侍卫是趁着送饭的时候悄悄进来传递消息的——他以前受过侯爷府的恩惠,在这当口上萧景默有求於他,他也只能冒着风险传递些消息进来。

萧景默听完以后,在角落里坐了很久,傍晚太阳落山之后,那个角落里便是一片阴影。

就算没有这个侍卫大着胆子带进来这些话,其实他心里也跟明镜一样。简若林毕竟只是一介平民,不同於他们这些皇子皇孙。一旦进了大理寺,明着是审理,暗地里却不知有着什么阴暗龌龊的交易和勾当。在这京都里头,想要他的命地人不是没有,出了这样的事,只需要推泼助澜一把,从简若林身上着手,不怕不能弄得他一身腥。

他不敢期望简若林在里头能够安然无恙,即便不受重刑,按照简若林那样牵涉到忤逆大罪的人,依规矩是要关押在水牢之中,手脚皆带着重刑犯才会上的镣铐。光是水牢的阴寒恶劣的环境和重达数斤的铁链就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扛下来的。而且简若林无官无势,没有人会顾忌他的死活。

皇帝将他软禁宫中避嫌,鞭长莫及,萧景默几日之内便已憔悴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侍卫再来送饭的时候,看见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和坐在角落里面的人,小心翼翼问道:“世子可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小的可以命人照世子的吩咐去安排。”

萧景默却是淡淡开口:“不必了,都撤下去吧。”看到摆上的新菜式,那坐姿却一点不变,侍卫只得进言道:“世子还是趁热吃了吧。”萧景默仍旧一动不动,甚至闭上了眼,完全没有理会侍卫的话。那侍卫只能躬身先退了出去。

一直到午饭时间,侍卫送来新的饭菜,却看见早上送来的东西同样未动一筷。

“世子若是嫌弃菜色不好,大可以交待小的……”萧景默虽被软禁,却得皇帝恩宠多年,况且堂堂平阳侯世子,要是在这出了什么毛病,他们这群底下的人可担待不起,是以侍卫只能硬着头皮试图说服萧景默。

萧景默却不理他,也不搭话,一只脚搭在椅面上,一只脚随意的垂下来,仍是那么一声不吭地坐着。

第三次看到纹丝未动的饭菜时,侍卫也知道事情严重了,这回倒是不再劝萧景默了,默默收拾了饭菜退了出去。

入夜以后,听到太监高声宣道:“皇上驾到——”萧景默才有了那么一丝丝波动。

一片名黄的衣角随着推门的动作飞进屋内,皇帝步履沈稳,进屋之后,看到萧景默跪在地上磕头问安,旁边那张桌子上,却摆满了冷掉的饭菜。

皇帝面容沈肃,在桌边坐定,却任由萧景默跪着,也不让他起身。

“你不是要见朕吗,可是想明白朕跟你说的话了?”

萧景默膝行到皇帝脚边,磕了一个头:“微臣多年以来,承蒙皇上错爱,疼宠有加,微臣一直记在心上,无时不刻不想报答皇上……这几日皇上要微臣静思己过,微臣思虑良久,心中觉得有负皇上圣恩,只是微臣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却已无可挽回。”

皇帝一开始还端坐着听他说话,听到后来,却是满腹怒火,控制不住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厉声道:“萧景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景默淡淡一笑,却是已经打定主意:“龙袍之事,是微臣之过,微臣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受不得约束,一时兴起,想知道皇袍加身有什么不同,所以暗中命人做了一件……平阳侯府里人多眼杂,微臣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将龙袍藏在留芳阁……没有想到天网恢恢……”惨然一笑,萧景默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微臣胆大妄为,不敢求皇上饶恕,只是此事全凭微臣一人所为,与简若林无干,与平阳侯府无干,望皇上明察秋毫,公正决断。”

“你、你、你……”皇帝显然已是怒极,没有想到他一门心思想要护着萧景默,甚至苦口婆心道明了厉害,却还是得到了这么个答案:“你好!好!”

安公公见势不妙,插口道:“皇上息怒……”

却被气头上的皇帝重重踹了一脚,怒吼道:“混账东西,给朕滚出去!”

安公公乃是受了萧景默的牵连,却叫苦不得,告着罪退了出去。

“私藏龙袍是个什么样的罪过你不知道吗?你想让平阳侯府跟着你一起,为你这一时意气给毁了吗?!”皇帝已经有几分气急败坏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

萧景默笑容凄惨:“皇上想要微臣怎么说?将所有罪过都推到简若林一人身上吗?皇上,若林没有过错,他不该成为这次事件的牺牲品,皇上舍不得做这事的那人,微臣也不敢忤逆圣意,少不得只能豁出这条性命,成全了皇上的意思!”

这次龙袍之事来得蹊跷,萧景默隐约知道起因是因为齐佑大人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指责萧景默私藏龙袍意图不轨,甚至牵连到了前一段时间的火药事件之上,声称太子其实是清白无辜的,幕后操纵之人,其实是早已存了不良之心的平阳侯世子。事关重大,齐佑虽然与萧景默交好,但是向来刚正不阿的齐佑大人辗转反思一夜之后,还是带着密报入了宫,禀奏皇帝。随后便有了皇帝宣萧景默进宫,并派人查抄平阳侯府和留芳阁的后续。

前一回大佛寺的火药不明不白被人引燃,导致了轩然大波,太子因此被废,萧景默就已经猜到,幕后之人乃是二皇子萧珑——那次事件中得益最多的人。

他引燃火药扳倒了太子,又策划了这次龙袍之事,将矛头直指萧景默。

皇帝其实心中清楚,简若林和萧景默都与龙袍之事无干,他只是怀着帝王的心思和目的,任由事件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罢了。太子火药一事已经失了民心,如今唯有二皇子萧珑堪当大任,所以皇帝不会处置萧珑——至於他矛头所指向的萧景默,皇帝也不欲处置,他放任事态发展至今,唯一想要的,只是简若林的性命而已。龙袍之事已经发生,他既不能交出萧珑和萧景默,又必须对天下人有个交待,到头来只能牺牲被无辜牵连的简若林。

萧景默想不明白,他眷恋简若林究竟碍着了谁,究竟如何十恶不赦了,为什么他的母亲,当今的皇上,一个两个的,都急着要简若林的性命。

“你为了那简家的公子,竟然要认下这私藏龙袍的罪过?”

萧景默咬着牙:“皇上不过是要一个代罪之人,微臣求皇上,饶了简若林吧,他并无过错,不该无辜受此牵连。”

推书 20234-02-26 :痞子小天师——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