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妁——寒月笼纱

作者:寒月笼纱  录入:05-21

小四儿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婵娟软倒在榻上,看着简若林,素净如莲的面容上露出骇人的苍白。

“简公子……你是好人。”有鲜血从她嘴角涌出来,越发显得凄厉,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走了,我也坚持不下去了……倒不如……不如归去。”那一钗,要命地狠狠扎进心口,实在太过狠绝,婵娟她……竟是真的连转圜的余地都未留。

简若林握着她的手,却只是徒劳无措。

“我这一生……只想遇到个能好好、待我的人……可惜……”声音减弱,慢慢闭上了眼,清冷的泪珠从眼角滚落。白玉似地手一松,软软地搭在身侧。

曾经艳冠苏州城的女子,红袖坊以琴技闻名的花魁,这样痴傻地付上了所有。

简若林脸色苍白,心底那股的绝望哀伤止不住地翻滚弥漫。

第十一章

婵娟最终还是被救回来了。

那一钗扎得虽狠,可是毕竟一介女子力量有限,加上人受到外力重创后总避免不了下意识地抖动躲避,那根钗子,便不偏不倚地刚刚好从心脉处擦过。

只稍用力时腕力再稳一分,钗入心脉,便是另一种回天乏术的结局。

——这样活了下来,对於万念俱灰的婵娟来说,究竟是幸运,抑或是不幸?

将伤重的婵娟托付给万花园的管事,一路上简若林的脑海里都是那张惨白绝望的素丽面容。身上的伤口在细心调养下渐渐好起来,但是心底那道伤口,却要用多少的时间,才能让它淡化去一点?

看到她那副样子,简若林就无端觉得难受,当时也没多想,就是蹲到她床边低声述说:“婵娟已经死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现在,便用新的生命……好好地活下去吧。”

骄傲如婵娟,用一根钗子结束自己的生命,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能成全自己尊严和真情的方法。可是连死亡都被剥夺,这才是真正的万念俱灰。即便后来醒过来,也只是微微睁开眼,目光飘忽眼神游离,像一副被掏空了魂魄的空壳子。一直到听了简若林的话,她的眼睫才轻轻动了动,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往事种种,譬如昨日。执念越深,受的伤也越重。

简若林亲自拿毛巾替她温柔拭泪:“留芳阁的百花园里还缺一个造花的香主,你若是肯,便留下来帮我吧。”窗台边上挂着一株兰花,墨绿色的细长叶子下垂,在风中摇摇偏飞:“以后得了空,多照看照看这盆花儿,这品种稀罕,性子也刁钻,不好养呢。”

也不知道婵娟有没有听进去,不过几天后再来的时候,婵娟面色泛白地坐在桌子前面,拿了剪子正修剪着盆中的杂草旁枝。虽然看起来依旧憔悴孱弱,但是眼里已经有了两分生气——人一旦有了可以寄托的事物,有了值得忙碌的目的,便不再轻易被悲伤绝望所俘获。

留芳阁制香,所需的鲜花也很多,最开始的时候,是跟当地的花农定期订购,后来留芳阁的规模渐渐扩大,便特意建了一座“百花园”,种植各类珍稀香花。

婵娟伤愈之后,便改名为月娘,待在百花园里侍养花草,自此足不出户,只与香草鲜花为伴。

简若林一开始还是放心不下,隔三差五就会来百花园看她。次数一频繁,百花园里的花奴、下人等等,见着了两人相处甚欢,便隐隐地传出了些旖旎流言。

有一回简若林再来的时候,月娘便郑重地看着她,神情冷淡:“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月娘也看透了许多东西,轻生这般痴傻念头,日后是不会再有了。月娘在此,谢过简公子再生之恩,也请公子,不必再为月娘费心。”

简若林心中明了,便点了点头,随后来百花园的次数,也就逐渐减少了。

某次在回程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呼朋引伴的萧景默一行。

那会儿,萧景默已经累计连续“消失”了半个多月,乍一见面,双方都是一愣。

简若林是习惯的素装打扮,清丽淡雅,衣袂带风;萧景默则是被一群华贵公子推搡着,说说笑笑,活脱脱就是一个浪荡轻浮的纨裤子弟。

萧景默手里拿一把白玉乌丝折扇,装模作样地在手心里敲了两下,然后二话不说,撇下他那一堆狐朋狗友,上前拉起简若林的手就走。

简若林为了婵娟的事,这些日子也没少操心,那样惨烈的经历,看到了,便再也挥之不去。要说身心俱疲,简若林或多或少也真是有点。所以萧景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他走的时候,他没甩脱也没说话,就那样乖乖地被他拖着走。

到了无人的偏僻深巷里,萧景默便将人推压在了墙上,右手扣住他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下去。颇带一些粗暴味道的啃噬,手从衣裳的缝隙里摸进去,在滑腻一片的胸膛上急促地摸索,用力地揉捏。

一吻方毕,分开的唇齿间一缕银丝,连接着两人的嘴角,别有一番淫靡气息。

萧景默的手极其霸道地圈住他的腰肢,带进怀里,故意凑到他颈窝里,咬了一下他敏感地耳垂:“若林可想我了?”温热湿气喷在颈间,又酥又麻。

简若林被他揉弄撩拨得有些失神,目光黯淡,落在萧景默身上,便如星辰一般忽明忽暗,华光流转,美目盼兮。

“想。”豪不矜持地便低声说出了真心话。

这个答案却叫萧景默觉得有些意外,微微错愕,但很快便莞尔,抱着他欣喜如狂:“呵呵,我也想你了呢。想死我了。”一低头,又在那水润红唇上吮了两回。

换了往日,简若林定没有这般乖巧,多少也要推拒几下,秀气的脸蛋红红的,害羞得表情隐在明眸雪肤下,格外动人。但是今天,羞涩地小情人却只是闭了眼,浑身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安静温顺得像一只听话的小动物。

萧景默抚着他的头发,手指顺着发丝往下滑动,到了尾端,便捻起一缕绕在指尖把玩。

简若林闭着眼靠在他肩头,又温暖又舒适,一时间便不想再离开。

贪恋触手可及的温暖,可是又害怕这样的温暖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因此陷在自我的矛盾纠结中,不得解脱。

可是现在觉得有些累了,或许是因为萧景默半个多月的“销声匿迹”,让他渐渐开始明白自己亦是执念深种,再也放不开手;也或许是婵娟的不幸,叫他看清了世情冷暖,如若连这到手的幸福都惶惶惑惑不好好珍惜享受,等失去了错过了再来惋惜,岂不作茧自缚。忽然间就想通了许多,也不能说是忽然间吧,而是一日日地累积,一天天地琢磨,最后得出了结论,想那么多干什么呢?结局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可是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现在畏畏缩缩左右踌躇,何其矫情?

看着他的时候心中会莫名地悸动,贪恋他的温柔脉脉,想和他一起走下去……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有心事?”萧景默抱他上了屋顶,凉风飒飒,鼓动着衣袍撕扯着发线。

简若林窝在他怀里,一副赖着就不愿意走了的架势,萧景默倒还颇为受用。只是今天这人,也着实太过安静乖巧了一些,这样的温顺沈默,和他平日里那股恬静又不尽相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却说不上来。

好一会儿,才看到简若林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倦了。”

低垂下去的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那张脸,萧景默伸手扶起他,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挡在前面的碎发自然就顺势向两边滑落,露出那张干净漂亮的素颜,“呲”地一声轻笑:“可是怪我这些天没有来看你?”说完笑得更欢了,联想到什么一样,乐不可支。

简若林微一挣扎:“没有……”换了个姿势躺下来,脑袋枕着萧景默的腿。

或许是真的倦了,简若林没趴一会,就浅浅地睡了过去。萧景默也真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当人肉垫子,中间除了轻手轻脚地除了外套盖到简若林身上以外,别的大型动作愣是一个都没有。几乎算是一动不动地一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生怕打扰了熟睡中的情人。

他们眼前,一轮圆盘似的红日,垂挂在天际,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大地、浸润了万物。

简若林整个人也被照的红彤彤的,乌黑如墨的头发闪闪发光,细滑如丝绸一般的质地,垂下来铺盖在颈后和胸前。

视线再落到他的脸上,细长羽睫轻颤,单薄红唇微抿,柳叶黛眉稍蹙,怎么看怎么精致。他睡着的姿势,微微蜷缩着,平坦的小腹,园翘的臀部,窄小的腰肢……尽被勾勒无疑。

那合眼沈睡的样子既无辜又纯良,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美不胜收。

萧景默便这样盯着他看,一直到日头西落,月上柳梢,那合上的双眼才颤动着睁开一条细缝。好梦初醒的简若林,好像有些分不清身在何方,一脸迷惘困顿地静静仰躺着看着他。眼光转移到身上盖着的外衣上,才醒悟般地起身,那件外衣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脚边:“我睡了很久吗?”

萧景默四肢都僵了,可就是莫名地高兴:“也没一会儿,就半个多时辰。”勉强活动着僵硬的四肢,见简若林坐在那边愣愣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初醒的迷糊,不由觉得好笑,坏坏地加上了一句:“再多睡一会,我这手脚可不就该废了。”

“你……”既愧疚又羞恼,简若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正是花开时节,苏州城里盛长桃花,风一吹,不知从哪就飘来了稀稀落落的花瓣,有零星几点落在简若林发边,衬着如玉肌肤,相得益彰。萧景默看着,拾起一边的外衣披上,笑意渐深,一脸促狭:“月色这样好,叫我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诗。”

明知他的恶劣性子,简若林还是没防备地接口:“什么句子?”

本来料想他说来的诗句无非是“云破月来花弄影”、“举杯邀明月”之类的,不料萧景默却用一种极缠绵的调子喃喃念到:“人面桃花相映红……”拖长了的尾音,晦涩不明的暧昧,还有他脸上惯有的戏谑,他伸手拈起简若林发间沾上的桃花瓣:“可是我觉得,这桃花哪里能及得上若林这般精致好看。”

被调戏的人极其配合地红了脸,讷讷地有些张口结舌,最后尴尬地扭过头去,假做欣赏月色状掩饰窘迫。

萧景默地心情无端地畅快,最后索性平躺在屋顶,两手枕在脑后。这样一来,漫天星光月色便尽收眼底,今夜月色大好,月明星稀,自下而上看去,漆黑幕布下,点点星光闪烁,稀疏然而璀璨夺目。

“若林。”萧景默突然开口,“人家都说繁星如沙,不可计数,你倒看看,眼前这些星星,到底数得清数不清?”

简若林一愣,回头看他,继而浅浅笑开:“这我哪里能知道。”说完却抱着膝,头颈上扬,一只手环着曲起的双腿,一只手伸出来,竟然用手指清点着,当真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数到不知多少的时候,似乎看花了眼记错了数目,便又锲而不舍地重头开始数:“一个、两个……”最后却是越数越乱。

夜里凉风习习,吹得他发丝翩飞,仰起来的脖颈曲线圆滑流畅,露出的脖子纤细白皙,加上他抱膝而坐的姿势,和认真点着手指数数的模样,竟有一股格外的纯真动人。

萧景默心中一动,做起来从后面抱住他,抓住了他点动不停的手。

简若林回头,看着男人凑近的脸满眼疑惑问询。

萧景默笑得越加放荡,故意往他耳边吹起,轻声絮语:“这幕天席地的倒也不错……若林可要试试这在外头欢好的滋味?”不知何时肿胀起来的东西贴着简若林尾椎处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摩擦几下,意味分明。

狠狠瞪他一眼,恼羞成怒的简二公子终於爆发:“让你胡说……”手肘弯曲,便用力向后一撞,正打在萧景默胸前,下手毫不留情。

萧景默遗憾地揉着被撞疼的地方,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寂静的夜空里,那嚣张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地回响。

第十二章

一跨进留芳阁,简若林就看见一个小童搬着个柜子从身前走过,便叫住了他。

“这是怎么了?”一抬眼,就看见阁里忙乱成一团,有人翻箱倒柜,有人把算珠拨弄得“劈啪”作响,还有人火烧屁股似的大步赶着走。

“二爷,是您来了呀。”小童抱着个大柜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二爷您忘了么,春分刚过,阁里也要做年终的账目,清点货物和订单。大少爷还吩咐下来,要把仓库挪个地方,大夥儿都忙着搬东西呢。”

简若林想起来确实有那么回事,有一段时间没到留芳阁来了,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忘记了,实在有些惭愧。

“大哥在哪呢?”

小童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大少爷在账房里。”

简若林点了点头,抬脚便往后院走。刚进账房,就看见简若析坐在书案边上,翻看着一些卷子,眉头皱起,脸上尽是疲惫和焦虑之色,仿佛遇见了什么难题。

听到脚步声,简若析撑着额头抬眼向上看:“若林,你来了啊。”

简若林转头就能看见大哥的贴身小厮正在屋子的另一头收拾衣物细软,打包成一个包袱,便问道:“大哥这是准备出门吗?”为了工作方便,这账房的另一头加了张软榻和一个衣柜,平日里简若析没回家的时候,便在这里凑合着过夜换衣。

简若析点点头:“本来想早些告诉你的,只是最近阁里的事情太多,没找着机会。明日我要起身往陵南那儿去收几笔账,这一去可能需要个把月,阁里我自会交待人看管打理,你也得多费点心思,得空便来阁里看看吧。”

简若林却是心中疑惑:“什么账目要大哥亲自去收?以前不都是祈叔去的吗?”

简若析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这次那边出了点事,有些棘手,非得我亲自去不可。”

说话间,小厮已经收拾好了包裹,被简若析挥手支了出去,弓着身子退下。

屋里只剩下兄弟两人,面面相对。简若林被大哥看得有些不自在,觉得那目光太过锐利,似乎穿透了他尽力建设的外壳,直直地看进了他心底。隐约觉得大哥好像有什么话想跟自己单独说,但是等了半天,大哥依旧目光沈沈,却没有开口。

“大哥……有话跟我说?”终於还是鼓起勇气打破了长久压抑的沈默。

简若析垂了垂眼睑,似乎在斟酌字句:“这些日子里,关於你的那些流言,你可知道?”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以萧景默的性子,做出来地事也总带着三分张扬,想叫人不知道也难。简若林本来就长得精细漂亮,人们议论得多了,言谈之间对简家兄弟,对留芳阁,都或多或少带点不堪的蜚短流长。

“我……”被突然问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哥早跟你说过,萧景默那样的人,你招惹不起。瞧他的性子,又岂会是长情的人,你这样傻傻地陷进去,等到以后后悔便晚了。”大概是因为即将要远行一个月,简若析对待这个弟弟更加放心不下,言辞之间便显得急促和激烈了一些:“那个婵娟姑娘,不是你亲自救下来的吗?她是什么下场,你应当看得最明白。”

大哥不是第一次这样告诫自己,要离萧景默远远的,可是这一次听着,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底有些压抑,闷闷地不痛快。

简若林外表柔和婉转,可是性子却是极强的,认定了什么,便一头闯到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看着一心想要将自己拉回“正途”的兄长,简若林倔强而且坚定地吐出一句话,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景默不是那样的人。”

推书 20234-02-26 :痞子小天师——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