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俱乐部 第二、三部——问夏凉子

“你是……”颞远敲打着自己的头，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刚才在他昏迷之前凯说了什么？……人格分裂？

“他们都叫我颞二爷，”男人笑道，“要不然，你也这么叫吧，我不在乎多一个跟班。”

“二爷……”颞远嗫嚅着这个名字，“所以，你……就是我？”

“对，我就是你。确切的说，是你的另一个人格，我和你轮流呆在这间小黑屋里，它就在这副身体的大脑最深处。通常你在外面的时候我在睡觉，反之亦然，所以我们不会知道对方做过的事。不过，那个变态医生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你是说凯？”颞远问，他很惊讶自己能这么快就跟这个“二爷”进入到对话状态中。对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脸，这是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身上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就像见到血脉相连的家人的时候，那种亲切感。颞远看着他，不但对他没有一丝敌意，还想掏心掏肺的对他好，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对，就是他，”男人点头，“什么狗屁的兴奋剂，把我叫出来却没把你叫回去。现在麻烦了，我们有两种人格，却只有一个身体。”

“那怎么办？”颞远忙问，心中一阵不安。如果他真是那个黑道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颞二爷，办事一定心狠手辣。该不会……借这个机会干脆把自己杀了吧？自己不过是个小平民，记忆还停留在五年前的平凡人生上，连给颞二爷提鞋都不配。如果两种人格永远这样共存，自己对这个男人而言，只是累赘。

“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你，”看出颞远的心思，男人摇头，“而且我也杀不了你，毕竟你才是控制这个身体的主要人格。没有你的话，也不会有我。”

“这是什么意思？”颞远问。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有人格分裂的毛病。”

“呵，你本来的确没有。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原因只有三个字，那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颞远喃喃重复，觉得身体里突然一热。

这种感觉，像是有一团火突然在胸口“腾”的一声燃烧起来。让他亢奋，让他激动，让他……充满了深深的哀伤。这三个字明明是从那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听在耳中却无比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很久以前，他自己曾经……

三

“想起来了吗？”男人冷冷一笑，“没错，不甘心这三个字，就是你最重要的心情。五年前正是因为你的不甘心，才造就了我。”

“不要说了……”

“还记得吗？那一夜李白为了去见梁小夜而抛弃了你，你伤心、难过、绝望、痛恨——”

“不要说了……”

“老实人发飙才最可怕，你忍耐的太久，一旦爆发的时候也格外骇人。不过你爆发的方式还真独特，居然分裂出我这个人格，这是为了你向李白和梁小夜报复而产生的人格，也是你为了进入这个黑暗世界而强迫自己创造出的人格。”

“不要说了……！”

“然后，总是忍气吞声的你就变成了不可一世的我，我主动去找X，向他出卖了梁小夜的行踪，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但是这样还不够，我不但要报复、要把李白从梁小夜的手里抢回来，我还要成为这个黑暗世界里称霸一切的帝王——我不甘心只做一个旁观者！”

“所以……你和X签订五年契约，只是为了……报复梁小夜？”颞远喃喃问。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止如此。X有着你无法想象的人脉和资源，即使不靠他的帮助，光是在他身边就能掌握这世界上的大量情报，让我能够更快更便利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我没有想到……李白居然也是X的人。”说到这里，男人凄凉地笑了几声，“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他和梁小夜原本就是一对，过去是，一直都是，永远都是！他们跟你颞远这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颞远没有说话，心里像是有一块冰慢慢地碎裂开来，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尖。

男人说出了他一直因为害怕而不敢承认的事情——面对梁小夜，他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李白只是把你当备胎而已，”这时，男人又继续说，“一开始他不知道梁小夜是我杀的，没有了梁小夜，他一个人寂寞难耐，就来找我。我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看到他那张脸只觉得恶心！所以我狠心跟他决裂了，反正他这么多年对我——不，应该说是对你——从来就不是真心，而我也杀了他这辈子唯一真心爱的人，我们俩算是扯平了。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醒过来，还把我赶了回去，重新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而因为这件意外，事情的发展也与我的计划有了偏差，你居然跟李白又和好了！”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梁小夜是你杀的。”颞远摇摇头。

如果知道这件事，无论李白对他是不是真心，他都没有脸再去见他，没有脸与他重修旧好。更不用说跟他亲吻、上床、接受他的求婚。

算了，李白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属于他的。能与他有一段美好的回忆，也是非常值得怀念的事情了。

“没关系，你们的和好只是一个小插曲，不会影响到整个计划。”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看现在你们不是又决裂了吗？而且这一次，看来李白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我也不希望被原谅。”颞远低下头，“那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凯的药把你唤醒了，你要永远占据这身体吗？”

“不会，”男人摇头，“刚才说过了，占有身体主导权的是你。我只要做完该做的事，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颞远一惊。

四

“不用惊讶，”男人笑笑，“因为你的不甘心，我才会出现。所以当你的心愿全部实现的时候，我当然就会消失。”

“你的心愿……不，是我的心愿，到底是什么？”颞远皱着眉，他只记得自己的不甘心。但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自己会制定出什么可怕的计划，总不会是把X那边的人赶尽杀绝？

“看来，你的愿望也和你的不甘心一样，完全传递到了我的这里，”男人指指自己的脑袋，“而在你的心里，已经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那愿望到底是什么？”颞远激动地提高了声音，“如果是要夺取谁的性命，那我不准你去做！”

“笑话，为了爬上青洪帮的位置，你知道我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吗？事到如今才来叫我不许杀人？”男人冷笑，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不过你不必担心，实现你愿望的道路被尸体堆满，流淌着血和泪，但愿望本身却非常简单。告诉你也无妨，你的愿望就是——让一切都回归原点。”

“回归……原点？”颞远困惑地重复。

“对，在你眼里，这一切的遭遇都是错误的，都是偏离了你的人生轨迹。你想要把这条轨迹纠正过来，而这件事只有X能办到，所以你与他签下了五年契约。在这五年里，我一边带着你的不甘心，在黑暗的世界里拼命向上爬；一边做X的走狗，听从他的命令。到了今天，得到的权力和地位我已经很满足，也真正融入了这个异于常人的世界里，不甘心的情绪已经慢慢在我心里消失了。所以，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结束与X的契约，实现你的愿望。”

“我不懂，让一切回归原点是什么意思？”颞远是真的听不明白，时间是不可逆转的，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不可能再回到没有发生过的状态。更何况这个男人也说了，实现这个愿望不需要牺牲什么人，那到底……X会怎么做？

“你现在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看出颞远眼中的迷惑，男人笑笑，“刚才说了，因为你的醒来，使我的计划发生变动。不仅如此，X那边的人生怕我违反五年契约，提前行动与我接触。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善罢甘休，现在就把计划提前，去做最后的那件事吧。”

“什么事？”颞远问。

“去见X，结束契约。然后……你的愿望就能实现。”男人冷冰冰地看着颞远，然后突然将他猛力一推。

颞远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几乎在同时眼前吹起一阵狂风。

狂风过后，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小黑屋里再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只能透过那扇小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看着另一个自己会怎样将这一切进行到最后。

“先生，到了。”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在医院门口，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犀利而冷酷，司机不小心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便吓得浑身发抖。

居然不小心载了一个不好惹的家伙，他看起来不是善类，还是早点把他赶下车比较好。

而看起来这个男人也在赶时间，把一张大钞扔给司机之后连零钱都不要就下了车。天上飘落着蒙蒙细雨，男人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住院大楼，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

右手轻轻按住胸口，那个占据身体主导权的人格正被关在里面。

需要他的时间还没有到，但也距离不远了。

五

宏田放下手里的书，关灯睡觉。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还不到吃止痛药的地步。那天就算再中几枪也不会有多痛，因为再大的疼痛也比不上身体最深处，那个心脏的部位。

他想过自己是留不住颞远的，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房间里一片漆黑，宏田躺在床上发呆，忽然吹来一阵大风。

他转过头，看见窗子被人推开了，一身黑衣的颞远正单膝跪在窗台上。

“我来向你赔罪，”他轻轻一跃就跳到了房间里，跪在宏田床前。宏田默默地看着他，既没有生气，也并不叫他起来。

颞远就这样低头跪着，宏田也一言不发。两个人都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宏田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留不住你了。”他苦笑。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辩解，说什么自己是无辜的之类的话。”颞远低着头，“但是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还不能死，希望你留我一条命。”

“凭什么？”宏田冷笑，“你知道青洪帮的规矩，底下的人狼狈为奸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坏了规矩的人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来，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是目前还不行，在事情做完之前，我不能消失，所以我会给你一件替代品，”颞远静静地说，左手掌支撑在地毯上。

然后，他的右手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水果刀，对着左手狠狠地砍了下去！

几乎在同时，宏田翻身下床，狠狠飞起一脚踢在颞远的手腕上。水果刀被踢飞出去好几米，一刀扎进墙壁里。

“你疯了！”宏田脸色微变，幸亏他已经料到颞远的举动，否则再晚一步他的整个手掌就没了。真的是只差一步，他看见颞远的手背上，已经被水果刀划出了一道血痕。

“我的一只手，你不稀罕？”颞远凄然一笑。

“这种东西我要了也没用，”宏田冷冷地说，深邃的眼中似是有一点哀伤，“我只要你滚！滚得越远越好，青洪帮已经没有你颞二爷的位置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准在我面前出现！”

颞远一愣，随意低头笑笑。

“你说得对，帮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他站起来，“那，我走了，你保重。再见……不对，应该说是永别了。”

“颞远，你到底要去做什么事？”看着颞远转身准备跳出窗外的背影，宏田忍不住问，“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但我还是看不透你。我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你的兴趣根本不是金钱、地位和权力，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颞远沉默着，一脚踏上窗台。

瑟瑟的冷风吹起他的黑发，他转头笑笑，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我要的，是一切回归原点。”他轻声说，然后飞身跃下了窗台。

“颞远！”宏田追到窗前，只看见颞远稳稳落在地上，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医院。他的背影很平静，甚至还有一点悠闲，但是宏田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这一次他真正的意识到，颞远要走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六

离开医院，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颞远走在街上，稍稍被雨水打湿的黑发贴住了脸颊。

他侧脸看了一眼墙上的海报，海报上的天皇巨星柯瑜笑得慵懒又嚣张，而这就是他的下一站。

一般人要见到这位巨星的真人比登天还难，但对颞远来说易如反掌。他打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慢慢踱步到附近的公园。

等他走到公园喷泉处的时候，大衣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的柯瑜已经等在了那里。

“唷，怎么突然来找我了？又有新游戏？我怎么没听说？”看见颞远，柯瑜向他吹了一声口哨，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就不对了。他也算是对颞远相当熟悉，站在眼前的人虽然有着颞远的脸，可神情气质完全不同——那种气质让人窒息，也带来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

“你是谁？”柯瑜眯了眯眼睛。

他有自己的八卦网，知道颞远那天的生日宴会闹得鸡飞狗跳。他也接到了邀请函，但因为拍戏误了飞机，赶到别墅的时候只看见一片狼藉。

X即将现身的传闻，芥川大闹别墅，李白当众求婚，梁小夜其实是被颞远害死的，还有萧澈枪击宏田……靠，八点档电视剧都没有这么精彩的！

柯瑜无所谓这些事，只要不闹到他面前，就算爆发世界大战也无所谓。

他只在意一个人，颞远。

柯瑜不是那种想不开的死脑筋，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任何东西能不能得到都无所谓。只有颞远有些特殊，这么多年分分合合却始终忘不掉的，唯独就是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一脸冷峻精英样，却出人意料的很婆妈。柯瑜自认为够人渣了，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居然也能忍耐着不分手。五年前两人总算一刀两断，颞远走上黑道不回头，柯瑜以为他们一辈子也见不到了，却没想到最后又阴差阳错地聚在一起，还上了床。

在颞远的身边他感到很温暖，或许是一种家庭般的温暖，但是他这种人不配得到。老天给他的就是一副人渣的皮囊，这副皮囊对颞远来说永远都是一种伤害。

所以，柯瑜并没打算从李白身边把颞远抢走。没错，跟他上床并且表白，只是他控住不住的又人渣了一回，反正他已经人渣了一辈子，再多一次也无妨。

但是眼前颞远的表情，看起来却并不像来向他兴师问罪。

“……柯瑜，”凝视着青年的双眼，颞远沉声开口，“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爬到巨星的位置也不容易，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毁了自己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