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执起笔,端好了架势。屏气、凝眸、笔落。
那柔美的线条,渐渐地刻画出了轮廓。一笔一划,均是不可或缺。一添一减,都是那般富有神韵。梨木虽不懂画,可是她却看得入了神。
陆源尝了口热茶,又淡淡地瞄了一眼封琉笔下的画。登时,锁住了目光。
陆源自幼长在草原之上,他们那里是蓝蓝的天青青的草,满地的牛羊毛毡。像这种毫无力气中看不中用的画,他向来不涉及。只是,看着封琉那般认真地作着画,再看他画出来的东西。令陆源不得不承认,过去的认知,太过浅薄。
待到桌上的香燃尽了添了一株又一株后,封琉才歇了笔。
拿起做好的画,用暖炉吹干,才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之后,封琉便将宣纸费力的裱好。将卷轴折起,再用红绳系好。
“这画,你是打算亲自送过去?”陆源问道。
封琉动作稍一停顿,随即又恢复常态,道:“亲自送去,我还嫌自己命长不成?你托个人帮我送去就好。”至于是送给谁,则是不言而喻。
言毕,自己便抱着皎月跑到院中。靠着柱子,望着天。
陆源拿起那幅画,嘴角一沉。心思不知道又转了几回,才稍稍恢复常态。花梨木见她的主子如此,便知,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不会那么简单。
陆源拿着那卷轴,踏着步子离开院子。临走前还后头问了一句:“当真不跟去?”痴痴望着天的封琉则是恍然未闻,好似,魂魄出了窍般。见此,陆源便转身离去。
“公子,天冷风寒,还是恢复歇息吧。”花梨木走出来,劝道。
“一会应该有场大雪,你看,这天都未放晴。”封琉自言自语道,捋着皎月毛发的手停了下来。
花梨木总觉得,这样的封琉,让人心疼。
在他的眼中,花梨木看到的是掩饰在悲伤后的落寞、孤独。
北风凛冽,未融化的雪令寒意又增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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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叔,你说的可否属实?”炘玉蹙着眉,显得很是严肃。
“老奴不敢欺瞒庄主。”最终,是说出了实情。
“那照你说,这个陆源,倒是十分在意那个封琉呢!”炘玉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念出封琉这两字时,心会紊乱?对待一个陌生人,本不该如此。压下心头的异样,挥挥手让齐忠退下。
临退出去前,齐忠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炘玉正在全神贯注的思索着什么,终是忍了下来,静静退了出去。有些事情,他这把老骨头插手的话,只会越来越乱。只是期望,别再出什么乱子的好。
炘玉一人思索良久,便提步走进内堂。
轻车熟路的走到他的新房,那里,是已经出嫁了的东穹国公主——任玉华。当然,同时也是他已经怀了三个月身孕的妻子。只不过现在,神志不清罢了。
“玉华?玉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炘玉谦和不失礼节的温柔以对。可是已经痴傻了的任玉华,却毫无反应。只知道在哪抚着已经隆起的小腹,呆呆的笑着。
“唉,你这般模样,让为夫该如何是好?!”炘玉苦恼道。
对于这个妻子,虽然他并未动情。可说到底,她始终是自己的妻。而且,她还怀了自己的骨肉。
只是现在,只能用最好的汤药为她进补。旁的,却是无能为力。
有时候炘玉就想,自己不仅是一个失职的丈夫,还是一个失职的父亲!
自责、忧虑,总是将他紧紧缠绕。有时候他真想不顾一切的抛开,可是他不能。他的身份,告诫着他。更何况,他又能逃到哪?
现实,几乎将他压得喘息不过来。
只不过,他依旧要承受。
只要,他还活着,就必须承受。
只要,他还是凛然庄的庄主,只要他还是炘玉,他便无法逃离。
想到这,炘玉黯然的将玉华揽在怀中。阖上眸子,轻轻的叹息。
只是不知,为谁而叹。
门外,一双眸子闪烁着光芒。那,满是得逞之意。还有几丝难掩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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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王府,一小厮捧着画卷急急的往内堂跑。这可是西麓国三殿下送给王妃的礼物啊!早点送上去,自己也能早点得些赏钱!
美美地想着,却忘了抬头看前面的路。一不留神,便撞上“一堵墙”!
“做什么如此慌张?!”低沉、不耐的声线,令摔倒在地的小厮打了一个激灵。怯怯的抬起头,果不其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王爷饶命,是小的瞎了眼才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那小厮高声喊道,连手中的画卷掉在地上也浑然未觉。
任君看不惯这嘴脸,便抬步想走。只是眼角扫到展开的画卷,拾起来,看了那幅画,面色一变。
“这画是谁送来的?”任君的声音听起来比这雪天还要冷上几分!
“是是是西麓国的三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有人特地送给王妃。”那小厮战战兢兢的说完了这段话。
“哼!好,好你个封琉!好得很!”任君语气不善,面色阴沉。
那小厮心中虽然疑惑,可也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恼了他家的这位爷。
“你下去吧,此事不必跟王妃提起。若是让本王听到了什么风声,小心你的脑袋!”任君威胁到。
此话一出,那小厮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然后便飞也似地跑掉,生怕任君反悔。他边跑还变想:真是倒霉,不仅赏钱没讨到,就连小命都差点丢喽!
这边厢,任君攥着那卷轴,面色又寒了三分。转身,大踏步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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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木,你说他能看懂那幅画吗?”封琉坐在榻上,浅尝了一口热茶,淡淡问道。
“这……”花梨木不知封琉话中这个“他”指的是谁,也不好答话。
“算了,你不必理我,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封琉不等回答,便摆摆手道。
“他要是看不懂,你是不是准备去解释一番呢?!”那边陆源刚进院子,便扯开嗓门喊道。
听到了动静,封琉眸光一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画送到了?”封琉面色如常,他肩上的皎月睡得正熟。
“那当然,我可是指名道姓的让人送到他逸王爷手上!”说这话时,陆源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一丝得意。
“哦,那可真是有劳了。”封琉浅浅一笑。
“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讨教讨教。”陆源坐在黑纹红木高脚椅上,梨木贴心地刀上了一杯热茶。
“请讲。”封琉眉梢微挑,道。
“你为何要做幅画送给他??!”陆源问的真切,心里确是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
“没什么,只是”言至此,封琉沉默下来,似是在思索什么。
“我若是你,就将那幅画送给王妃。这样一来,说不定那王妃还能吹吹枕边风,替你说上几句好话。”陆源试探道。
“若真是那样,被他发现了,倒真是要误会了!被他发现我跟他的王妃私相授受,我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封琉翻了翻白眼,嘴角一挑。
“是啊,若真是如此,可是糟糕喽!”陆源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漫不经心的调笑。
封琉,我倒是想看看,你想怎么收场?!陆源心中算计到,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而略显疲惫的封琉并未发现,他被口口声声说信任自己的人,给拉入另一个危险异常、扑朔迷离的局中。
第三十一章:雪中断情(一)
封琉,我倒是想看看,你想怎么收场?!陆源心中算计到,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而略显疲惫的封琉并未发现,他被口口声声说信任自己的人,给拉入另一个危险异常、扑朔迷离的局中。
“陆源,凭你的估计,你认为宇王爷有多大把握登上皇位?”封琉按着眉心,很是疲倦的问道。
被问到的人心中微愣,面上却还是摆出一副不慎在乎的神情。声音却是压得很低,道:“这件事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谁登上皇位,对你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似是劝藉,却又更像挑衅。
封琉好似并未洞察个中含义,只是稍稍沉吟。尔后道:“三国中传说,能得神兵者便可一统天下。那神兵在何处,你好似一点也不关心。”用了肯定的语气,这话中之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呵呵,我只想先将我草原关好了。至于其它的,过些时候在想也不迟。”陆源圆滑的接下这句话。
封琉心中警铃大作,他说了一个“先”字。这就说明他不否认以后会跟任君他们争夺天下。唉,看来天下对他们这些帝王之家的胚子是有着极大的诱惑啊!
“纵然一统天下有如何,还不照样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总有孤单寂寞空虚的时候。等到了那时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拥有了天下又如何!”封琉不屑一顾。
陆源眸光一沉,面色不善。花梨木心里一紧,知道这是主子要发怒的前兆。
“当然,相信你不会因为我这寥寥几句而动怒。毕竟,你将来可是要一统草原的人。”封琉四两拨千斤道。
“是吗,那可未必!”陆源话锋一转,摆明了心情不咋地。
“抱歉,是我言辞不当。”出人意料的,封琉很快便低头认错。一点,也不像以前的他。
一时间,两人竟是相对无言。而花梨木,也是不好插嘴。
呼~呼~呼~刮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北风,看来,是要有场大风雪了。
“又化上墨了?你还要再画上一幅?”陆源盯着桌上研好的墨汁,道。
“嗯?”封琉疑惑的看了陆源一眼道:“我什么时候吩咐梨木研磨了,你……”却在看到书桌上的墨汁后给住了口。
“墨上冻了,梨木,再重新研一次。”陆源吩咐道,顺便,岔开了话题。
花梨木见势便又拿起了墨砚,重新磨墨。深色的墨汁,诉说着无奈。
而封琉,则是呆呆的半张着嘴。眼中有惊讶、诧异、恐惧,一一交替闪现。肩上的皎月早就睁开了眸子,一闪一闪的眸光在封琉看来,是那般刺眼。
“今天的药,又没喝?”陆源找到了根源。
“喝药!喝药!喝药有什么用?!”封琉突然站了起来,带倒了凳子,摔碎了茶杯。
“就算日日用药,还不是阻止不了。早晚有一天,我会记不得。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封琉痛苦的用手捂住额头,低低地申诉。
梨木研磨的手停了下来,而陆源则是没了后话。就连雪狼,也耷拉下了尾巴。
恍惚间,陆源记起当日齐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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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齐忠历时两个时辰,终于做完招魂仪式。之后被问及封琉的状况时,齐忠却是不住的摇头。起先,陆源是以为招魂失败。可其中却说招魂虽然成功,却发生了一件更令人担忧的事!
因为之前就为封琉招过一次魂服过忘忧草,再加上他身体本就负荷过重,这次招魂虽然成功,情况却令人堪忧。就算封琉醒了过来,他的身子也只会愈来愈虚弱。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随着身子不断衰弱,他的记忆也会被渐渐抹去。等到他连自己都忘却时,那,便是他的大限之日!
这一点,在封琉醒来后陆源一字不露的转告给他。出乎意料的,封琉的态度很平静。只是点了点头,吃了点东西,然后便躺下继续休息。
在此之后,他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陆源会有这样的结论,也是基于他曾对封琉的过去进行过刺探。
现在的封琉如同一个听话的人偶,虽然会展现喜怒哀乐,可是他的神情却是那么的不真实。在陆源看来,就好次可以的伪装般。虽然你在跟他交谈,可是你却感觉不到他的心。虽然你看他是在笑,可是你却从那笑容中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而如今,这种不好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就想方才他明明吩咐过花梨木研磨,可是不过转瞬的功夫,却忘得一干二净。这就预示着,封琉的记忆在不断地被抹灭,他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很难想象照这样下去,封琉,到底会如何。
“陆源,帮我准备马车,我要见他,我要立刻见他!”封琉拽住陆源的袖子,激动地声音发颤。
“你确定,要现在?”陆源不禁有些后悔方才的算计。
“没错,不,等一下。我要准备准备。”封琉风风火火的跑到书桌前,不避讳陆源跟花梨木,提笔就往一张竖条格纸上落笔。
眼中,似有什么将要滴落。
封琉握着笔的手,有些发颤。甚至连呼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可这些丝毫不妨碍他要写的东西,秀丽的楷体,写了一行又一行。
陆源见封琉如此,无奈只得吩咐下去命人备好马车。
临出门前,他看到的,是封琉疾笔愤书的模样。那一刻,陆源确确实实的后悔了。他后悔,或许当初自己就不该将封琉拉入局中。不过现在再说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一切,都太晚了。
封琉将写好的信烘干后,便装在信封里。
可是没走几步,却险些跌倒。幸亏有梨木在一旁搀扶,不然,恐怕是站不稳的。
可封琉在乎的,只是他揣在怀里的那封信。
花梨木一路搀扶着封琉,上了马车之后。陆源嘱咐了两句,才放下了车帘。北风凛冽,马车却跑得飞快。都城黄道上,百姓纷纷让路。
有人议论纷纷,有人骂声连天。这个说摊子被踢了要讨钱赔,那个说这马车主人非富即贵招惹不得。
无论听到什么样的声音,都无法令封琉动容。
马车里,封琉半闭着眼。双手紧紧按着胸口。那里,有他方才写好的信。
花梨木望着封琉,眼中尽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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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王府内“主子,方才西麓国三殿下派人来报。说,封公子安然无让,有劳您挂心。”影眜端详着任宇的脸色,酌情道。
“你说,他,他没死?!”任宇先是面露喜色,接着,却又被悲伤取代。
“来报的人,的确是这么传的话。”影眜如实回到。
“秋蝉呢?传他过来。”任宇负手背立,看不清他面上是何种表情。
“是。”单单一个字,却又饱含了多少无奈。
不过片刻,秋蝉便赶到。单膝跪地,听凭吩咐。
“他没死。”任宇淡淡道。
秋蝉身子剧烈的一颤,心中有欢喜,更多的,则是悲伤。封琉没死固然是好事一桩,可主子将自己传来。想必,又是有什么吩咐。而这,必定牵扯到了封琉。若是如此,自己,又该如何?
“秋蝉,你说若是让父皇知道他最疼爱的女儿怀了孽种,父皇会如何?”任宇的声音,透着莫名的寒冷。
任宇继续道:“若是父皇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所为时,又会如何?”闻言,秋蝉只觉得如六月闷雷!
主子,到底要如何??!!
封琉能够活下来,主子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又要想方设法的置封琉于死地?当初闻知封琉死讯,主子明明悲痛异常。怎的不过几日,竟变得如此铁石心肠?难道,皇位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秋蝉不愿承认,却,不得否认。他的主子将皇位,看的胜过一切!
“怎么不回答了?是心痛了,还是有了二心?!”任宇并未转身,声音透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主子,秋蝉斗胆问一句。主子为何对封琉步步紧逼?放他一条生路,不行吗?”秋蝉鼓足了勇气,为了封琉,为了弥补他,拼死也要一搏!
“一个男人,你认为你的主子会放在心上?比起皇位,他又算得了什么?!”任宇清冷的声音,打碎了秋蝉的希望。他甚至怀疑,他的主子莫不是受了什么蛊。不然为何会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