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又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日子。
那段日子,离自己已经很远很远了呢。
就连父皇也已经退位成了太上皇,樊黎也当了三个年头的国主。
执起耳边的发,那是被墨脂渲染的青黑色。替代了原本的银白,虚伪的欺骗着他人。其实,这样的日子我也已经习惯了。毕竟,自从那次之后也已经过了三年。不,准确地说是两年零一个月。现在又到了夏日,五月的天,带给我的依旧是燥热。还有,隐隐的不安。
“殿下,起风了,先进屋歇息罢。”阿七的声音好似从很远很远传来。
恍惚间,记起了几年以前,曾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是谁呢?已经记不太清了。这两年我的记性是越来越坏了,好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得。可是到了夏天脑中总会浮现出槐花飘零的场景,好似以前曾经见过,而且印象深刻。
习惯性的伸出右手,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嘴角不禁有些苦涩的下垂。
是了,我的确是伸出了右手,因为是坐在躺椅上,所以手什么都没有触碰到。这,应该也是我之前的习惯罢。只是何时养成的,我却不知道。而现在,总会时不时的如此。
不知道何时,我会将自己是谁,也忘得一干二净。
“阿七,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人?”并没有起身,而是随口问了这样的问题。
“殿下这几年广结善缘,对下人以礼相待,举国无一不知殿下美名,殿下又何故有此问?”阿七,我总觉得你是在敷衍我。
但,我也只是在心里这么说说而已。
“是啊,可我这么个六殿下却独独不喜欢女人,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闲言碎语还是有的。”这在南潦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我也不必隐晦。
“殿下所娶的妻妾均是貌美如花,虽然不曾受过恩泽,可她们衣食无忧且相处得也很是和善,这便是福,殿下无需多虑。”低沉的声调,触动了埋在心底的珍藏。
“阿七,我总觉得什么事被你一说便好似无关紧要。你当我的侍卫真是屈才了,改日同我那国主皇兄商量商量,让你做他的御前侍卫长可好?”这话倒是有六分真。我现在这幅样子,做阿七的主子,的确并非长久之计。若非两年前我被皎月所救,又怎能从鬼门关逃出?现在我只觉得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虽然有汤药吊着,但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就会走到了尽头。在我离开人世之前,希望阿七能跟一个好主子。
“自从太上皇将属下给殿下做侍卫,阿七就发誓,余下的生命将为殿下效忠。一仆不侍二主,望殿下成全。”阿七的话说得诚恳,却只会令我愈加难受。
你这般忠心,又怎能让我走得安心?
“那你至少也要娶妻生子啊,你跟了我也快三年,可身边除了几个侍妾之外连个正妻都没有。你条件也不差,可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却有事耽误了不曾提亲?你可要赶快,不然好姑娘都被别人抢了去。”阿七,这几年你待我很好,所以我也希望你好。这是我作为你主子,唯一能做的。
“属下心中已经被一人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阿七啊,你这般专注的回答,可是会让我误会的。
起身,朝专属自己的宫殿走去。身后,是阿七的跟随。
其实无论何时,身后总有这么一个人护着,都会觉得心安。
上天,对我还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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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惠儿妹妹又哭了,麟儿不要跟她玩!”一五六岁左右的男童,对一头戴凤冠的妇人抱怨道。
“麟儿,不许顽皮。惠儿小,你要多多谦让,懂吗?”不出意料的,她便是刘瑶瑶。两年前任君继位,她理所应当的贵为皇后,统辖后宫。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的痕迹,虽然不过二十几许的芳华,可终是一个孩子的娘,再怎么样也抵不过任然时光的蹉跎。
哄好了她的皇儿,便又开始了礼佛。
她嫁给任君已经快六年,礼佛则是从第二年开始。起初只是诵经念佛,渐渐地则是从那佛经里参悟出了些意义。心性变得淡薄,对生死也看的透,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生活的好便好。刘瑶瑶觉得,这边是幸福。
她父亲去年驾鹤西游之时,刘瑶瑶反而觉得轻松。她父亲这些年做了不少孽,能够风平浪静的离去已经算是好的结局,她不想强求什么。只是去年参加送葬的时候见到了那许久不见的炘玉,心底却是荡起了几丝波澜。
这几年来一直未曾相见,再见时已是时光荏苒,一切均已成为了过往。只不过是轻颔首,浅凝眸,便作罢。没有什么言语间的交集,甚至练道别都不曾有。
呵,如今倒是像个陌生人。
但刘瑶瑶已经不会再为了这事介怀,她当时想的是,要早些回宫,照顾麟儿。
是的,其实时光可以冲淡一切。
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娘娘,该用晚膳了。”侍女紫苏在一旁提醒。
刘瑶瑶这才放下手中的佛珠,合掌又是一拜,这才起身。
迎面的风里,掺杂着紫槐花的清香。是了,这时节槐花该是全开了。
“紫苏,教人备些紫槐做的糕点给陛下送去。”刘瑶瑶好似记起了什么,吩咐道。
“娘娘,昨个儿陛下才差人做了好些紫槐蒸的糕点,您不知道,这两日陛下天天用这些……”紫苏还在说着,刘瑶瑶却是一愣,尔后,轻声呢喃。
“早就听说……曾经给他做过紫槐的糕点……倒是真的。”刘瑶瑶清楚的知道,在任君的心里,依旧记挂着那个早就不在的人。
原来时间有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都能冲淡的。
第二十七章:山雨欲来
“太上皇这几日寝食不安,可传唤过太医?”樊黎问侍候已经退位的樊刑的宫人。
那宫人拿眼瞄了樊刑几眼,才敢怯懦道:“回陛下的话,奴才也曾向传唤太医来。可……可太上皇下了令不让通传,说是贵体无恙,不必大费周章。”樊黎闻言先是一愣,尔后蹙着的眉则是皱得更紧。
“罢了,你只管让人好生伺候着太上皇,其余的不必过问。”如今,樊黎也只能如此。
终是又望了一眼紧闭的朱红滚金龙的门扉,樊黎才转身离去。
待到樊黎人走远了,那宫人才踏着小碎步赶到门前。轻声道:“太上皇,都按照您的吩咐说了,陛下这会也走远了。”
良久,屋里才传来答复:“这没你的事,退下罢。无事便不用来扰,今儿的膳也不用在通传。”
“是,奴才告退。”那宫人只得摇着头退了下去。
屋内,几日未进食的樊刑面容枯槁,早已不似三年前那般容光焕发。
“你便是死了,也不教我安生……”樊刑指的人,也只有任非凡罢。
三年前任非凡禅位给任君后不久,便驾崩。停放了七日便被安葬在皇陵里,等消息传到南潦的时候,人早就下了葬。就连那皇陵,也是封了口的。
得到消息的时候,樊刑正在批阅奏章。
当时他好似被雷击中一般,呆愣了许久,朱红的笔墨氤氲了奏章上的一片。
后来他便大病了一场,在病中便下了诏书,由太子樊黎来继承皇位。
那段时间,没有人知道这个太上皇是怎么过的。缠绵病榻的两个月里,他唯一接见的人便是六殿下樊忘尘。当时朝中危言耸听者上奏给樊黎,说这六殿下窃他国兵器,如今方回国不久,这太上皇便病倒,许是同他脱不了干系。
言外之意便是让樊黎处置这六殿下,可已登上皇位的樊黎却是力排重难,硬是将这股邪风压下。也杀鸡儆猴置办了那些唯恐朝堂不乱的大臣,这事端才算是过去。
自那之后,便在不曾传出闲言碎语。
毕竟皇家的事,哪怕是再忠心的大臣不该管的时候也用不到。更何况,也不知是否真的忠心不是!
更何况,樊忘尘在他心中本就分量不轻。虽然被一再告诫是兄弟,不可有半分逾越。可这樊黎早在忘尘还是封琉的时候便已经沦陷,如今心尖子上的人便在触手可及之处,又怎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瞧,这刚在太上皇那吃了闭门羹,便往樊忘尘宫殿那边赶。
樊忘尘虽未六殿下,却是居住在宫中,并未离宫建府。这在南潦来说虽是于理不合,可是至今日也是不敢再有人提出任何意义。再者,这两三年来樊忘尘几乎每月都会命人派米济贫。百姓们几乎都把他奉为活菩萨,又怎会流出闲言碎语?
虽然先前知道这六殿下娶的妻妾只是摆设,并不曾共度春宵。说白点就是这六殿下喜好男色,可话虽如此,这两年也不曾见过六殿下强抢过‘民男’,也不曾有将什么小倌、伶人的带进宫中。既然人家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朝中的大臣也没有闲情为此事写奏章。索性便不再旧事重提,毕竟人家好歹也是个殿下,是皇子,万一真是触动了他的逆鳞,难保这些做臣子的会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人家有个当国主的皇兄在那护着。
“怎的又在日头下晒着,暑气伤身,还是回屋里歇着的好。”樊黎一瞧见樊忘尘在那半举着书,且呆愣的发怔,便刻意将语气放轻缓些。
“不碍的,多晒晒不生虫。”樊忘尘将书合上,仰面淡笑。
“罢了,你喜欢便好。”樊黎只好依了他,却是正对着他坐在对面的石凳上。
“我想就这几天去见见父皇,这几日身子不爽都未曾请安,也不知父皇生气没。”樊忘尘拢了拢半垂在肩上的墨色青丝,柔声道。
樊黎先是一愣,心思转了几转道:“你既是身子欠安便再耽搁几日去罢,父皇他一切安好,想来也是不会怪你的。”
“是吗……”樊忘尘只给了这两字,便淡笑不语。
立在一旁的阿七,将一切尽收眼底。
两人相处得还算和睦,兄友弟恭,若是在外人眼中确实如此。可事实上,却不知二人心中到底是何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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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的仇你就打算如此敷衍吗?!什么守孝三年,这三年期限已满,为何你还是无动于衷?!”任宇冲着身披龙炮的任君怒叱道。
“朕答应过的便不会反悔,这三年来朕一直在等待时机。如今,时机即将成熟。你稍安勿躁,难不成还想在这同朕大闹一番?!”任君虽然将天子威严摆了出来,可也要顾忌兄弟间的情面,话不能说的太过。
“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个樊忘尘罢!不然当年你为何不要了他的性命还将他放走?!你自幼箭术了得,为何射中他的要害,他却还能一路逃回南潦?!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同他身边的侍卫有过什么协议。我当初还奇怪,怎的听命我的将领就接二连三的暴毙。后来见驿站的随侍也纷纷暴毙,这才醒悟。根本就是你谋划已久,先借刀杀人令我元气大伤,再来个过河拆桥。你以为这就死无对证了?!”任宇终是将任君的阴谋点破,可任君却是恍然未闻,反倒是安稳的坐在龙椅上。
好在这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不然这话被听了去,却是又要掀起一阵波澜。
“皇位是父皇当初下诏传给朕的,莫不是你连先皇的旨意也要质疑?!”任君巧妙的回旋,搬出了已经仙逝的任非凡。
“你!!!”任宇一句话哽在喉间,却是没了下文。
“朕明日的早朝会宣布一件事,到时候你可要听仔细了。可别辜负了朕对你的一番苦心,朕的好皇弟!”任君话说的阴沉,任宇却是听完后便拂袖而去。
良久之后,任君眼中快速的滑过几丝光芒。
“琉儿,朕的小狐狸,你且在天上看着。这次朕不仅要将天下收入囊中,便是那些害过你的人,朕也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任君咬着牙,目露凶光。
暴风雨的前夕,并不怎么平静。
真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十八章:自荐监军
“皇兄莫不是认为忘尘不济,不能胜任这监军一职?”习惯性的想拢拢额前的碎发,却才想起今晨已用那墨玉簪子将这一把青丝束起。瞧,这记性倒真真是越来越坏,来这事都记不得。
“尘儿,朕并非此意。只是此次征途遥远,况且战事来得突然,你身子也未好……”啧啧,你怎的有这么多的理由?
勾起唇角,挑眉道:“就连阿七都能当领兵的将军,怎的忘尘当个监军倒是不行了?
难不成皇兄认为忘尘是酒囊饭袋,连这种事都做不来?”不出所料的看到樊黎的面色微变,似是愤愤,却并未发作。看这光景我倒是开始怀念他未登基以前的模样,那般的洒脱。虽然谨慎却不拘谨,可这几年他当了这国主后,倒是变得愈来愈……惹人生厌。
“你……还在为此事介怀?”他倒是问起我来。
“介怀?皇兄是指阿七便是宰相之子这件事,还是指阿七被名为领兵的将军,又或是……”将樊黎隐瞒的事一一道出,可唇角自始至终都是微微勾起的。我现在真是练到一定程度,面不改色也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听了我近乎职责的复述,他倒是不曾恼怒。只是将身背了过去,幽幽道:“你该知道,朕做这些都是为你着想。”没错,我知道你是为我做打算。可你是否知道,便是这一点最令我不能接受。我的未来,凭什么有你来决定?你是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来做的?你过度的保护,我其实并不需要。
“陛下,这场仗既然您已经决定要打,那么臣弟是定然要出面的。这监军一职若是由臣弟这个六殿下来担任,多少还是能够鼓舞士气,望陛下以大局为重。”话说得诚恳,至少道出了八分真意。
像是被我的回答震住一般,他转身望着我。眼中,有的是说不出的意味。良久,良久之后。他盯着我,一字一顿道:“好,朕准了!”
“谢陛下,那三日后臣弟便随大军一同出征。”单膝跪在地上,垂头道。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未听到答话,我是断然不能起身。
“呆在朕的身边,就如此之难吗?”他发了话,有些梗咽。
“君君臣臣,且有纲理伦常,为了陛下的一世英名……”嘴中这般念叨,心里在想到那已有些模糊的身影时,还是会有些微微的刺痛。其实我心知肚明,我同樊黎不过是表亲。而均,才是我的亲兄长。我们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可能。现在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罢了。
毕竟,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记性越来越坏,保不准今夜睡下便再也不复醒。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给别人留下承诺。
更何况,樊黎是南潦国主,我的表兄,这般是万万不能!
“答应朕,活着回来。”对不起,也许我做不到。
“臣弟告退。”起身,垂首,转身离去。
我没有再回头,只因为感受到了樊黎那炙热的目光。那般浓烈,还有绝望。对不起,你的爱,我要不起。
回到自己的宫殿,将那架琴抱起,反复摩挲。
干咳几声,头是愈加的疼痛。
任君,只可惜这场仗领兵的的并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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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陛下让您来领兵打仗,这分明是想借南潦大军的手,来至您于死地啊!”秋蝉在营帐中对正在查看地形图的任宇说道。
“王爷应该自有谋算,你切莫担忧。”还是影昧沉得住气,伸手拍拍秋蝉的肩头劝道。
无法,两人只得有各自站在任宇的身侧,护卫着。
自始至终,任宇都是未言片语。紧盯着摊在桌上的地形图,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