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君很认真地道:“谢谢。”
“客气什么,我可是一心等着你这番茄种出来,好尝一尝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有个好滋味啊。”
“嗯,你等着瞧吧。”严君眉飞色舞地在原地乱走了一会,转眼见田七从屋子后头抱了堆东西出来,才收敛了些道,“田兄,这又是要做什么活?”
他现在早已习以为常,到了古代是没有现代那样固定上下班的作息,可每天花在做活上的时间可绝不会少。就算不在农忙时,一天下来也不可能闲着没事。就像成伯坐在家里,也要编垫子打草鞋。很可惜的是,严君翻来覆去也想不出能帮到他们的办法,不管是更先进的农具还是更科学的种田方法,他都没什么研究。
“哦,眼看着过些时就是冬至,我们也要准备把家里的圈舍栅栏都修整清理一番,也好叫家里的猪啊鸡啊牛啊都能舒舒服服过个冬。”
说到猪,严君就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他只有去茅厕解手时才往那边过去,其他时候压根不拢到跟前。只大概知道那猪圈里养了三头猪,没现代所见的那么肥,黑乎乎的滚在泥水里。倒是家中的五只鸡,被他照管出了经验。只要鸡一叫,他就能判断出它们是饿了还是没事叫着玩,舒不舒服。如今这几只鸡都长大了许多,严君一直想知道的是,它们什么时候才能下蛋。
“现在就要开始么?”严君分辨出田七抱出来的都有些什么器具,锹,耙子,笤帚,撮箕,绳子等等非常齐全。
“不呢。”田七把那堆东西往院子墙根下一扔,拍拍手走回来,“等五叔家来了一起,那几头牛主要是他们用的。再说虎子哥在这事上是一把好手,要是我们先做了,虎子哥过来说不准又要让我们返工。”
“哦……可是……”严君望着外面,唇角抽动了一下,“我倒是觉得……如果你不把那些东西收好,等虎子过来的时候,也许连工具都没有了。”
“啊?”田七跟着他往外一看,立时大叫着奔了出去,“小花!小花!乖啦不要咬那个啊——”
连着几日阴云密布,这天早上天色眼见这像是放晴,北风也总算稍稍小了些。五叔同虎子兄弟,还有三妮一道过来田家。三妮最先跑进屋,一进来就满处找小猫。大花猫比她速度更快,一阵风似的窜进厨房,两只猫在灶边打打闹闹,猫叫声不绝于耳。
商定了要先去牛舍,虎子边走就边道:“是得好好修整牛舍,这牛舍啊,要暖和,要干净,牛才能长得好,干起活来也才能卖力!还得把牛也给刷干净了,不然……”说起这他头头是道,一副十分权威的模样。
然后被五叔一把拍在脑门上,“你这小子,你爹我在这,你在教训哪个啊!”
虎子立马蔫了,“爹,您教训,您教训……”
三妮正吃力的把两只猫都抱在怀里,任谁要也不肯松手,见状歪了歪脑袋,“爹,可人家都说大哥养出来的牛最好了。”
五叔瞬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只得疼爱地摸摸他闺女的头发。
三妮却扁着嘴捂住脑袋眼泪汪汪,“爹,你又把我的辫子给弄歪了!”
五叔赶紧道:“那爹帮你扎。”
“才不要。”小姑娘一偏头,也不知怎的看到了严君,“严大哥,你帮我扎。”
“……”严君便过来笨手笨脚地给小姑娘编辫子,最后还是田易看不过眼接过这活,虽然也很勉强可到底把三妮的头发给扎好了。
看着这一幕,严君心想为什么再复杂的蛋糕裱花他都能做的挺漂亮,绑头发似乎也没多难怎么就死活扎不好呢……
牛舍要足够保暖,里面得铺上草,门窗还得挂上草帘。众人先拿笤帚把里里外外都清了个干干净净,接着又将那几头牛身上也刷了一通。这刷牛也是个技术活,用力太轻会清不干净,重一些因牛皮厚实,牛反倒舒坦,毛皮蹄角的清理方法也不尽相同,好在这整桩事全由虎子包了。为了让牛舍足够暖和,又拿了些秸秆跟草毡糊在一起,再往墙和顶上糊。挂的草帘结得极是密实,拿手指戳会觉得硬。
接着大伙又去修理了一下猪圈,再把鸡笼给加固,等到五婶带着蒸好的馒头、鸡蛋还有些萝卜白菜过来的时候,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田七先一步回去把火盆生了,红彤彤的火光叫整个屋里越发的热气腾腾。他又眼巴巴跑到田易跟前,“少爷,煮酒酿圆子吃吧!”
田易一想也好,便让他取来家里自制的米酒,盛在锅里架在火盆上,又用糯米磨成的沉浆粉添水滚成小指盖大小的圆子下在里边,不一会就腾起一股淡淡的酒香。
“呀!下雪了!”三妮第一个发现外边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成伯笑眯眯地道:“北风一停就该落雪了。”
田易只专心煮那酒酿圆子,待到圆子都在浮起在面上,他才拿碗盛起来,分到每个人手里。
严君忽然想起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就好象眼下围坐在火盆边,手中捧一碗酒酿圆子,既热乎又香甜。他弯了弯唇,舀起几颗圆子送进嘴里,软软的圆子被甜丝丝的米酒味渗得通透,咬一口极糯却不粘牙。
难怪三妮连吃了三碗,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她娘怀里,眯了眼睛打瞌睡,跟旁边也眯着眼的大花猫简直一个样!
严君见五婶带来的馒头没人理会,就去取了一个,拿火钳架在火盆上烤。没多久,又是一股香味四散开来。
三妮立时张大了眼,“严大哥,这是馒头的味道?”
“确切的说,是烤馒头的味道。”
“好象比馒头还要香呢!”
“来尝尝看?”
“嗯!”三妮接过来,掰一下,酥脆喷香,里边的馅好象要流出油来,“好吃!原来把馒头烤了这么好吃!”
见她吃得香,其他人也都眼馋地取了馒头来烤。连大花小花也蹲到火盆边,眼巴巴的挠着木架子。烤着烤着,成伯和五叔乐呵呵地谈起今年的收成,谈起明年要种些什么。外边的雪眼见着越下越大,开始还小粒小粒的,渐渐的雪花跟鹅毛似的打着旋儿往下落。
严君正拿了火钳往上放馒头,碰到手指就是痛。一看才发现指尖上满是细小的口子,一挨到又干又疼,他正想忍一忍算了,旁边却伸过来另一只手,将他的手给拉了过去。
“……田兄?”
“我看看。”
“嗯。”
被田易抓了手在掌中翻来覆去的看,那人的掌心温热,带着些微湿意,大约是烤火烤出的汗。指头又被一根根的细看,疼的位置被轻轻抚过,心里头却好象被猫爪挠了一下。被放下时,严君听田易道,“严兄,你莫要再烤手了,越烤这皴裂越重。”又听他对成伯道,“去年的手药没了么,待会我们先做手药吧。”
章三十:番茄熟了
他这样倒叫严君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这么麻烦,只不过裂了几道口子,我平时注意一点就行了。”
田易不认同的挑了挑眉:“严兄,这皴裂就是我们做惯了活计的也会生也要治,你哪能这样不放在心上?再说何来麻不麻烦,即便你没生皴裂,手药也是年年都要制的。”
有种自作多情了的感觉……严君不自在地嗯了一下再没吭声。
正好五婶在,要着手准备制手药和面脂的材料因而更方便些。这些材料分开来说零零碎碎,积到一处也有好些。除了猪胰子、青蒿叶和酒,还有夏季留下来的白桃仁十五枚,少许丁香、藿香和甘松香,加上十颗橘核。五婶带着三妮同田七一道翻箱倒柜的工夫,田易将严君拉到一边,“要等手药制好也得明儿才能用,先找别的法子弄一下,免得加重了。”
“别的法子?”
“嗯,应急的法子。”说是应急,做起来并不真那么简单。先要拿梨子炖熟,又烧了糠汤,叫严君先拿那糠汤把手细细地洗了,还必须每根指尖都要极认真的洗上好一会,田易才将那热乎乎的梨子挤出汁液来,涂在那些皴裂上。
熟的梨汁免不了有些粘腻,可擦在指头上,干燥不适的感觉确实有了缓解。严君慢慢低下头,看向田易的侧面,不知是不是因为火生的太旺,田易鬓角边沾着几点汗珠,却忽然未觉,嘴唇抿出认真的一条线。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给田易把汗擦了,手伸到一半却记起这只手上满是梨汁,田易又在此时恰好抬起头。严君匆匆把手放下,就对上田易不明所以的眼神,“严兄?擦了这个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有。”严君连忙摇头,心里寻思着朋友之间互相擦个汗不算什么大事吧,为什么他会莫名有些心虚?
又坐了一会,五叔虎子同成伯去把剩下一点收尾的活给做完了。随着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院子里的地上,树梢枝头,成片的篱笆,更远处的田间地头,还有再远一些的山坡俱都被覆上了一层银白。
“下雪了好啊,下雪了好啊……”盘算着今年落了几场雪,五叔乐得合不拢嘴。要知雪水与普通的水结构不同,有益健康之余,还能蓄水抗旱、防寒保温、消灭虫卵等等。当然五叔解释不了这些,他只知道,家里的牲畜用雪水拌了饲料喂长得更快更壮,地里的庄稼长得会比没雪时好得多。
“要做手药,现在就开始吧,赶在天黑前弄好。”成伯看看天色道。幸亏是雪天,本来稍嫌阴沉的天被雪把光一反射,要开朗许多。
严君只得在一旁干看着,倒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手上又被涂了一遍未用完的梨汁,大张着十指动弹不得。
他见田易先拿了猪胰子一个,将上边的油脂都去了,混上些青蒿叶子,再浸到酒里。泡一会倒在碗中,使劲捣。捣到摸着那汁液有些滑不溜手,才算捣好了。接着田易再把那白桃仁的皮剥了,研成碎末,同样拿酒拌上,又拿丝绵裹了将汁全绞出来。最后是拿丝绵包了备好的丁香、藿香和甘松香,放上打碎的橘核,把前面两个碗的东西混了,再装到瓶子里,算是初步完成。
虽说里面有桃仁,有橘核,还有那香气很是浓烈的甘松香,可制成后的味道反倒清淡下来,闻着一点也不腻人。
接着五婶做面脂则用的是温酒,浸了丁香跟藿香在火上煎,要煎到汤开上好几次,再也没有沸出的泡沫才换小火。这时又加进胡麻油和牛脂,继续煎着,待到水没了,拿丝绵罩在瓶口滤了残渣,也放在瓶子里等凝结。
眼看着进了腊月,过年的日子仿佛近在眼前。湾里一天天的热闹起来,不时有人套了马车载上一大车子人去县里。虽说大部分年货由自家置办,但县里的新鲜玩意每年都多,总能买上些回来讨个欢喜。
严君手上的皴裂在田易每天提醒他拿糠汤洗完再涂抹手药后,没几日就长好了。更让他喜不自胜的是,时刻留意的番茄终于从染上层红晕到了如今的全红,其中最早结出的两个番茄明显已经成熟。
田七发现的第一时间屁颠屁颠跑来问:“严少爷,是不是能摘下来吃了?你说能生吃还能做菜,那是要怎么吃啊?”
他失望地看着严君摇摇头,“现在结的我要留下来做种。”
这几个番茄在花序适中的部位结出,又是第二到第三果穗,个大还齐整,因被照料得很好,面上光滑,色泽是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红。脐很小,蒂部没有丝毫裂纹,摸上去果肉厚实得很,正好用来做种。
严君小心翼翼地把番茄摘下来,先搁置两三天,再清洗干净。由中间横切开来,分成两半。接着就用刀将种子同周围的黏液挖出来,放在准备好的粗瓷大碗里。在屋子里再放个两三天,待到外边能看见白色的菌膜,种子与周遭的胶状物很容易分离时,就是发酵好了。再往里面倒上同样数量的清水,使劲搅拌。停下时,种子能沉到底下才算搅好。接着把上层的液体倒了,再用清水淘洗个三四遍。之后趁着天晴,又把洗净的种子摊出去晾晒,时常翻动使种子干燥均匀。如此这般几日,咬一咬能听见声响时,这些种子便能存放起来待到开春再用了。
在处理这些番茄种子的同时,严君知道家中事情又变得繁忙起来,除了置办各种年节的东西,还要沤肥。沤肥是要将秸秆、绿肥、杂草混了塘泥,再同人畜的粪尿放到积水坑里进行发酵,严君觉得这味道比施肥更难闻。
看出他的心思,田易便叫他去帮着给芸薹清沟,这时芸薹正值抽薹的时候。实际上清沟并不比沤肥轻省多少,那沟里脏污的味道也臭得慌。但严君心知这是田易的好意,绝不能挑剔。好在他如今适应许多,做起事固然还不能既快又好,但也不上不下了。
待忙完这些,离三元那日又近了些。田易同成伯商量,只需去县里买些急需的东西,成伯很同意,“也是,真要去县里,倒不如等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特别是元夜时县里定会有花灯会,你可以带君哥儿一块去看。”
严君来了兴趣,“花灯?”
“嗯!”说到这,田七越发兴奋起来,“那花灯花样可多了,县里还有人点了不同的花灯来比谁的好看,还猜灯谜呢!”
见他开始算日子,严君觉得自己都有点想数一数离那日还有多少天。
其实到了年跟前,时间一晃便是一日。这天早上,严君发现院子里多了几口缸,还没来得及问,田易已笑眯眯的迎了过来,“严兄来帮忙,今日我们把酱做出来。”
“拿缸做酱?”
“缸?”田七闻言噗哈哈哈就是一阵大笑,“严少爷,这可不是缸,你看那水缸腹宽口也宽,这是制酱的瓮,腹宽口却窄。”
闹了笑话的严君微微一窘,板起脸转身看田易洗瓮。
田易边洗那瓮,边温声道:“严兄莫要和田七计较,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
严君心想干嘛又要你给他道歉,面上表情却慢慢缓和下来。
他见田易洗得极是仔细,就拢过去些,田易告诉他,“这些瓮须得洗的干净,但要小心些不能磕了碰了,万一瓮漏了,那制的酱就会坏。哎,严兄你端个凳子坐啊,这做酱的时间长呢。”
用来制酱的是春天栽的黑大豆,颗粒不大却很均匀。先放在蒸甑里干蒸,中间要翻一遍保证豆子馏熟。用来做这些的火直接生在院子里,拿干牛粪围起来烧,没灰又没烟。等蒸的差不多了要拿灰盖起火,还得不让火熄灭。
“这要蒸上一夜,我们现在再来做肉酱。”田易怕严君看得无聊,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除了肉酱还要做鱼酱,嘿嘿,严兄,你应该发现平日我做菜会斟酌着放些酱,我看你很欢喜吃鱼酱,倒跟小花一般模样。”
“……”严君低头,与脚边的小猫对视一眼。小猫喵喵叫了两声,蠢蠢欲动地继续看吊在旁边的鲤鱼。
肉酱要用新鲜的羊肉,田易削了油脂,与田七一道把肉挫成极细的肉泥,拿去煮熟。又把酱曲晒干,与熟肉泥放在一起捣,捣好了再要放盐。最后放到瓮里,拿泥封好,再由成伯搬了埋到堆好的黍穰里面。见严君看得目不转睛,田易好笑地道:“这还要放上十四天,等那时开了封,闻着酱没有曲的味道,才算制成。”
他最后做的是鱼酱,刚一开始,严君和小猫齐齐朝前走了一步。
同样要新鲜的鲤鱼,由田七利落的去了鳞,洗干净又沥干。田易拿刀把鱼骨尽数的剔净了,用了好些鱼,加上盐和干姜,还要加上切成缕的橘皮。细细的调匀了,也是放到瓮里拿泥封起来。与肉酱不一样的是鱼酱要放在日头下曝晒,不用埋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