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时年少贪玩并不懂爱,直到遇见了一场淋漓的鲜血,惨绝人寰的杀戮,当恨意第一次在他的心里萌生的那一刻,他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爱上秋冷霜,很久很久了。
秋冷霜是花如月的症结,一个人的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他花了十一年的时间爱这个人,又花了四年的时间恨这个人,而他今年才刚满双十。
深夜里,花如月靠在桌子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要将秋冷霜从自己的生命中拔除,何其困难,这就等同于刮骨刨心。而既然有如此深仇大恨当前,他又为何要招惹纯白如纸的沈君暖呢?不过是加重自己的罪而已。
可是不甘心啊,不甘心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不甘心他没心没肺就忘记了自己,不甘心……如果没能在他心里安上一个位置的话,不甘心啊。
想及此花如月猛的站起了身,推开了门就往楼下跑,就算他对沈君暖还什么都不了解,就算他认识沈君暖的日子还不长,就算将来可能会因为他的大仇而不得不拖累这个人,就当他自私吧,如果能够让这一缕阳光照亮他的生命,就算死了下地狱偿还,又如何呢?花如月从来都没承认过自己是良善之辈。
也不管这么晚沈君暖睡是没睡,花如月匆匆跑来,推开了房门,沈君暖熄了烛火,却并没有入睡,而是正靠在窗边支着脑袋看着楼上花如月的房间,面色安然,他在等他。
见花如月难得莽撞的推门,也没有惊讶之色,只是粲然一笑,“花如月,你回来啦。”
花如月躁动的心,莫名的听到这句话平静了下来,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沈君暖的面前,勾住沈君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一吻即毕,脸皮向来很厚的花如月突然有些难为情,不知道沈君暖有没有被他吓到。沈君暖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凑上去含住了花如月的上唇。
第二十三话:师叔祖云破驾到
沈君暖的亲吻,略显青涩却温柔而细腻,花如月没有料到沈君暖的主动,有些错愕的睁大眼睛看着他,沈君暖的眼神在月光中挥洒出淡淡的光芒,花如月从这个温情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一刻他的内心莫名的一阵柔软,任凭沈君暖舌叶进入了自己的口中。
唇齿相依的温度,温暖中带着深藏的灼热,那么明显的克制,花如月的脑袋瞬间如醍醐灌顶清醒异常,背心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下。沈君暖适时的松开了口,也不知他看似瘦弱的身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抱起了花如月,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花如月紧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做心理斗争,却又顾及到沈君暖的感受,硬是躺着一动不动。
这是沈君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花如月,为了他而委屈自己的花如月,他停顿了仅仅一霎,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花如月,你做过吗?”
花如月听到沈君暖的不带情欲的声音,舒了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抿了抿嘴坐了起来,立刻摆出了一副死性不改的妩媚样,“那还用说吗,都城最大青楼的老板是我,坊间卖得最火的花醉春宫集画的是我,茶楼里大家最爱听的说书内容是我。”
“这可是你说的哦。”沈君暖居高临下的看着花如月,花如月不怕死的回瞪他,沈君暖一下解开了花如月的腰带,朝他身后探去。
花如月本能的身子缩了一下,朝后靠了靠,沈君暖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抱胸,“花如月我再问你一遍,老老实实回答我。”
花如月咬牙切齿了半天,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吐出了一句,“没有。”纤白的脸上顿时殷红一片。
虽然已经在心里猜到了几分,但是得到了证实的这一刻,沈君暖还是不小的吃了一惊,毕竟往日里花如月口无遮拦说话露骨,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了。沈君暖沉默了良久才又问道,“这么说,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就算我不骗人,有人会信吗?”花如月不答反问。
的确如此,花如月的名头在鸢尾都城里也算是家喻户晓的,说他发浪的有之,说他妩媚的有之,说他无节操的更是大有人在。作为都城最大的青胭倌楼的老板,你还指望有什么好名声,更何况花如月本来也没指望名留青史,他喜欢遗臭万年,毕竟还是做祸害比较痛快。
这一夜,两个人依旧只是躺在一起什么都没干,和过去的日日夜夜一样,但两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有一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就算重新躺在一起,也没有办法再抱着纯粹的心情。
这一夜,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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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祖,下山的时候,师傅千叮咛万嘱咐弟子,一定要好生照顾您,您老悠着点走啊。”说话的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五大三粗,长相金刚怒目。说他是个道士,打死一包人都没人相信,但说他是个盗贼,绝对深信不疑。不过他原先也确实是个土匪头子,后来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洗心革面拜在了正一教门下,成了个道士,道号天斗。
就在天斗停下来喘气这会儿工夫,原本还在前方的男子,已经远在几十里开外。等他拼死拼活赶上去的时候,那男子正怡然自得的躺在一棵树的枝干上翘着二郎腿,嘴上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天斗啊,你就是太缺乏锻炼,才会变成这幅德行。”这个声音幽幽的从树上飘下来,带着几分调侃,几分戏谑,但是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绝对不苍老。
“师……师……叔祖,教训的是。”天斗在大树底下一趴,摆了一个大字型,额头热汗淋漓连身下都印湿了一片。
“天斗站起来,别趴着。不然一会儿,你会连路都走不稳的。”那男子悠扬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斗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吃力的扶着树干站起了身,“是,师叔祖。”
那男子嘻嘻笑了,“这样才乖。”
过了一会儿,天斗有了些力气,抬起头来看向树上清俊的男子,这个对于正一教来说,无比特殊的存在。
祖师爷太虚真人在正一教徒的心目中犹如神明,他半生只收过一个弟子道号云初,后来云初道长继承了教统,将正一教发扬光大,成为了武林八大门派之一。现在的掌门清水道长,便是云初坐下的首席大弟子。
太虚真人常年闭关修行,兴许是得道成仙了,竟然一活便活过了百岁。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破格又收了一个悟性极高的少年为徒,他虽年幼却和仙逝的云初同辈,于是取道号为云破。
云破随太虚真人修道多年,出关之年正是天斗投身正一教之年,那年云破只有十八岁。论年纪他比教中半数以上的弟子都小,但是论辈分,就连清水道长都要叫他一声师叔。
清水道长曾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辈分,切不可废止。他带头叫了云破师叔,于是从那之后,教中的弟子不论年纪大小,都唤云破为师叔祖。
天斗是个粗人,就凭这一点要他叫一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两轮的年轻人为师叔祖,他心有不服。直到一次,太虚观遭遇山中猛兽的突然袭击,众人合力都无法击退山兽的情况下,被云破轻易化解,天斗这才真心服了,从此对云破是唯命是从。
太虚真人本就是个奇才,他教云破武功,教他悟道,却从没教过他清规戒律。因此不同于一般的道士,云破从来都不会自称贫道,也从来不穿道袍,他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敢逛青楼赏美人。
清水道长为此很是无奈,但是管不着也说不着,只能派天斗小心跟着,别让云破做出太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武林各派掌门其实也很无奈,因为他们和清水道长是同辈,行走江湖见到云破,若是照理还该叫他一声前辈。但毕竟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要毕恭毕敬的称呼一个黄毛小儿,他们的精神都有点扛不住。
“师叔祖,时候不早了,前面便是集市,不如我们就近投栈吧。”天斗怀着一丝希望,勇敢的建议道。
“哦,是这样啊。”云破呸的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那你自行投栈吧。”说完便要走。
“别!”天斗伸手劝阻,明明已经精疲力尽了还是要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弟子是担心师叔祖的身体,既然师叔祖不累,弟子自然也不累,咱们一块儿走吧。”
云破欣慰的拍拍天斗的肩膀,“不愧是我正一教的弟子,也就一千多里的路了,我们这就起程吧。”
“一……一千多里。”天斗很想哭。
第二十四话:思琴山,思之琴也
天靖王朝境内有四湖五山,四湖分别是平澜湖、太仓湖、极庙湖和天池湖,五山则是流云山、思琴山、楼姬山、蜀中山和唤镜山。
景再美又如何及得上情动之美,四湖五山的背后哪一个不是拥有着别样感人肺腑的传说,就拿五山之一的思琴山来说吧。
这个传说得从一千多年前说起,那个时候,执掌世间情爱的还不是月老,而是一位盘古上仙名唤韶华。
韶华身为盘古开天有功的上仙,拥有着丝毫不逊于天帝的神力,但他并不居功自傲,每日尽心尽责的守在窥天镜前,审视世间男女情爱。
男为阳,女为阴,阴阳调和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男女之间互生情愫就会产生红线,这条红线是自然缔结的,但是很多时候一个男子往往会和好几个女子同时缔结红线,韶华始终相信爱之极便是唯一,他总是很耐心的盘坐在窥天镜面前,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直到他决定男子所爱之人,便拿出天剪将其余的红线都剪去,只剩下一根红线,两头连接着一男一女,韶华为他们之间打上一个红结,许他们执手红尘,一生一世。
某一日,韶华依旧盘坐在窥天镜前,吃惊的发现一个男子手中的红线居然与另一个男子缔结在了一起,这完全违背了自然规矩,实乃天理不容,韶华毫不犹豫的拿起了天剪,将男子之间的红线剪断了。
韶华以为这次的错误只是一个意外,却不想第二日他盘坐在窥天镜前,那个男子断掉的红线居然又个那男子连在了一起,韶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拿起天剪再次剪断了两人之间的红线,为了避免两人的红线再次缔结,他将其中一名男子的红线与一名路过的女子接在了一起。
这次韶华总是算放心了,因为由执掌情爱之仙亲手缔结的红线,除非死亡,不然谁都不能轻易篡改。第三日韶华施施然走到窥天镜面前,笃定的看了一眼,然后便突然瞪大了眼睛,因为红线断了。那个男子死了,韶华想起了另一名男子,他连忙搜寻了一番,这另一名男子穷尽一世都在寻找那个早已死去的男子,孤独一生。
“怎么会,怎么会?”韶华脸色惨白的跪坐在窥天镜前,死去的男子阳寿未尽却气绝了,原本应该拥有美满姻缘的另一名男子居然孤独终老。
这次的事情对韶华的打击颇大,他再也不敢去看窥天镜,终日将自己禁闭于重华宫中,天帝众仙几次来劝都无动于衷。
后来佛祖来了,他立在重华宫外,“人世情爱又岂是一句天理说得清楚的,韶华你错在无欲无爱。”
这是韶华第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听到的第一个错字,他飞快打开了宫门,颓然的问佛祖,“什么是情爱?”
“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吧。”佛祖撒手而去。
韶华二话不说,脚踏浮云便下了人界。
天界一天,人间十年,无欲无爱的盘古上仙在人间游走了上百年,却依旧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世间有绿洲,自然也会有沙漠,一日韶华途经沙漠,黄沙漫天尘土飞扬间他听到了一支曲子,曲调中包含了太多韶华无法读懂的情绪。
韶华心下一惊一喜,飞身朝声源而去,飞沙走石间行进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路走一路抚着琴。韶华上前与之攀谈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男子没有看韶华,甚至没有看过他脚下的沙石,他的眼中只有他手中的琴,仿佛此琴便是他的一切,“帛琴。”
韶华又问,“你弹得曲子叫什么?”
“无名之曲而已。”语气平平。
“你可以告诉我,曲调中包含的情绪是什么吗,太复杂了我听不懂。”
青年男子不答反问,“你听出了些什么?”
“时而欢欣时而悲切时而疯狂时而温婉。”韶华想了想这样说道。
青年男子点点头,“你所言不差,这种情绪叫做思念。”
韶华一板一眼的重复,“思念?什么是思念?”
“拼了命都想见到的人,你拼了命都见不到又拼了命的想着,便是思念。”青年徐徐答道。
韶华不懂思念,他只想知道什么是情爱,并且他想着就问了出来,“你知道什么是情爱吗?”
说起情爱,青年男子的脸色白了白,苦涩的说道,“思念之初,便是源于爱啊。”
韶华依旧不懂,即使花了上百年依旧不懂,但是最起码他已经找到了懂爱的人,因此韶华也不急,随青年男子一同走在沙漠之上,这一走便是十几日。
“大漠荒芜,你为何而来?”韶华突然想到便问了。
青年男子语调总是平淡,但是对韶华任何问题都有问必答,没有丝毫不耐之色,“寻人。”他如是说。
这次不等韶华再问,青年男子娓娓道来,神色柔和的不少,“我从出生便知道我在寻一个人,我爱他,不是今生今世,不是前生往事,而是永生永世。”
“看来你们牵绊甚深。”韶华道。
青年男子似乎对韶华的这句话很满意,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他是个男子,我们相爱了一世,也错过了一世,前世我们冲破了家族的束缚只好了一日,后来他被家人强行带回,临走前他跟我说要我等他,我说我只等他三日,三日不来便永不相见。其实我骗他的,我等了他一世,也寻了他一生一世,我知道他不会负我的。后来到了地下,见着了他,才知那日他回去之后被家里逼着娶了妻,成亲当晚被硬灌下合欢之酒,他不肯就范,居然自戕与婚房之中。”
说到这里韶华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他飞快的抓起青年男子的手,撸起男子的衣袖,一道似血的红痕清晰的出现在男子的手腕上,男子道,“前世他离开我那日起,这道红痕就莫名出现在了我的手上,我想兴许是上天给我一个关于他的念想吧。”
这是情爱之仙亲手剪断红线留下的痕迹,韶华一震,像陈述事实一般的说道,“你不知道的是,你们约定三日,他并没有毁约,他来了,只差一步,大街上他站在你的身后,来不及叫住你,被追来的家丁捂住了嘴,再一次带了回去。”
青年男子错愕,“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亲眼看到你们之间阻断的红线曾经第二次缔结在一起,因为我是情爱之仙。”韶华不知人情,自然也学不会欺骗,他诚实的说。
“你便是那作恶之仙。”青年男子咬牙切齿,自那之后男子便恨上了韶华,但韶华依旧跟着男子,一路从沙漠翻山越岭,当踏遍了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重新回到沙漠时,青年男子绝望了。
从来都无欲无爱的韶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痛,当青年男子抱着琴,抱着绝望的念想不止息的抚琴之时,韶华也跟着发了疯,他要男子等他一日,然后就匆匆回了天界。他重新回到窥天镜前拼了命的寻找那个他的身影,但是翻遍了整个人界还是找不到。
韶华在天界找,跑去冥界找,才知道那个他根本就没有转世,他怕转世忘记青年男子,他的魂魄如今便栖身于男子的琴中,这一生一世再也没有人可以拆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