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月从沈君暖的身后走出来,与之并肩而立,“不亏,何时你若也来个近水楼台,我俩凑到一起正好可以去唱双簧。”
“唱双簧呀……”云破斟酌了一下,似乎真有将这件事情提上日程的意思,“好呀好呀,不如就定在下月初三吧。”
花如月微微一笑高声道,“在座的可都听到了,到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就不用来了。”
在场众人一时间脑中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现在参加的不是武林大会,而是街头双簧的预演。八大门派掌门都在心里犯嘀咕,只觉得自从云破的到来,原本井然有序的武林大会就此变得乱七八糟。
武林盟主的候选人已经落了败,虽说江湖以武服人,但若是真让云破做了武林盟主,只怕以后的江湖都要变成街口双簧了,那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八大门派的掌门此刻心中都在暗暗考虑,是否要牺牲小我上台一拼。
而作为这里唯一的邪宫,黯纱笼焰至始至终都保持隔岸观火,云破的出现对于他们而言,就目前形势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对了,这里是不是有个叫什么黑纱灯笼的邪教啊,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邪教长什么样子,要不配合一下,出来亮亮相?”花如月不知死活的说道。
“花花呀,原来你对邪教感兴趣。”云破故作吃惊的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看,出来出来。”
“是黯纱笼焰,不是邪教,是邪宫。”黯纱笼焰宫主苏灯缓缓起身纠正道,他一身黑色纱衣,又以黑纱掩面,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声音略显低沉却很好听。
“君君你看,传说中反派人物都穿黑衣服果然是真的。”花如月十分愉快的说道。
沈君暖温和一笑,“古人诚不欺我。”
姚念出言提醒,“花老板,君公子,这种时候作为旁观者要有旁观者的操守,传说中武林大会应该是正义对抗邪恶,各种狗血剧情一一上演的大好时机,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着慢慢看吧。”
花如月的嘴角动了动,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念儿,我发现把你带出来果然是对的。”
于是花如月、沈君暖、云破、姚念,当真在树下找了一处宝地,四人坐成一排,聚精会神的准备好看戏。
武林大会最终草草收场,这成为举办武林大会历史上,第一次没有决出武林盟主,第一次没有正邪对抗,第一次被冠以切磋武艺良性比试的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每四年举办一次,但在此之后,因为各种后怕,足足有十余年没有一个门派再提议召开武林大会。因为他们一点都不想成为别人口中,上演正义对抗邪恶这种狗血剧情的主角,虽然他们每次举办武林大会确实有这方面的目的在这里,但一旦被别人赤裸裸的道出来之后,心里还是好长一阵子难以平复。
第二十七话:情之一字一生只一次
思琴山顶,了鸦峰上,昼夜温差极大,才是黄昏时分,凉风吹来已经不觉舒爽,反倒有些瑟瑟发抖之感。
这半日的武林大会,比之前整整两天半的比试更让在座一概江湖豪侠疲惫不堪,就算心有不甘,但眼见着大势已去,再折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八大门派掌门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早早回去歇息歇息,待脑子清醒了再另想他法吧。
思琴山的山谷里,坐落着一座蔷薇庄园,兴许是主人家偏爱红蔷薇,使得整座庄园各处都遍布蔷薇,鲜艳明艳而馥郁芬芳。武林大会举办期间,江湖群侠便是借住于此。
武林八大门派与秋镜山庄走在最前面,一些仰仗大派庇护的小门小派尾随与他们后面,黯纱笼焰较他们后面,走得很是低调,而花如月一行则走在了最后面。
“花花呀,我跟你说哦,今年暮春时节,我去了趟西北裳城,裳城地域不大,却与兰芷国毗邻,贸易往来十分频繁。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喜欢绕远路看风景,正好就赶上了一出土匪头子强抢良家妇女,意遇劫财劫色的经典桥段。我只好配合演出,来了个英雄救美,结果救完了人,才知道那个美女是偷逃出来游玩的兰芷国公主,这下好了,她看我英俊潇洒非要以身相许。我一想,我得为你守身如玉啊,我抵制了种种诱惑,排除了种种阻挠,这不才完好无损的重新跑回来见你。”云破得了空,便拽着花如月喋喋不休了起来。
花如月哈哈大笑,“哎呦,人家公主都送上门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云破撇了撇嘴,“不像花花,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沈君暖扒开云破抓着花如月的手,揽过花如月的肩往自己这边靠,“我是不是新欢有待考证,但你很明显不是旧爱。”
云破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哈!”才笑了起来,都说会咬人的猫不叫,别看沈君暖看上去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原来也有炸毛的时候。
花如月被沈君暖这么一搂,顿时笑得无比甜蜜,“我们家君君说的对。”
二对一云破败了,他还要再说什么,就被姚念拉到了一旁,“没用的,花老板这会子眼里只有君公子,甭管你说的多在理,他都会说君公子说的才是对的,你认命吧。”
“你们走,你们走,让我一个人静一下。”云破一脸被抛弃的样子,挥了挥手,本指望有人陪他,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大家都很识趣的走了。
“师叔祖,你还有我!”天斗刚被清水掌门教训完,便尽心尽责的跑到了云破身边,丝毫不受清水掌门怨念的影响,一张粗犷无比的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这是云破第一次觉得,其实天斗这张脸,还没到叫人看不下去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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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虽过,秋老虎尚在,晚饭过后的蔷薇庄园下起了一场绵延的大雨,雨丝缠缠绵绵扑面如雾气,雾气中透着淡淡的蔷薇花的香气。
这样的雨鲜少有人打伞,走在雨中也没有淋雨的感觉,只是走过之后才发现已经衣衫浸湿。
花如月和沈君暖自然仍旧住在一个屋,怕花如月住不惯,沈君暖很体贴的先一步去了房间。
花如月只身站在回廊里,他的眼眸如星辰闪闪烁烁,看淋湿的大地看雾霭的苍穹看世事浮华,时间变得无比悠远,似乎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个爹不爱娘不亲跌跌撞撞学着走路的孩子,而现在他纵是千呼万唤纵是众星捧月,心头却始终有一个化不开的解。
这场绵延而薄情的大雨太过湿浊,潮闷的湿气再一次引发了花如月胸口的旧疾,疼痛的感觉如此熟悉,熟悉的仿佛他与生俱来便应该承受这种苦楚。
突然花如月的耳边传来了琴音,声色空灵洁净仿若从遥远的亘古飘零而来,这般动人的韵律,这般宽广的音阶,是花如月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
花如月莫名的想要跟着这段音律,当这支无名的曲子弹奏都最后一个尾音的瞬间,花如月赶到了凉亭,见到了这支曲子的主人。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人可以让花如月惊艳的话,这无疑便是眼前之人,一头青丝黑亮而垂顺的缠绕于椅背,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左眼的眼角透着一颗浓一分太浓,淡一分太淡,恰到好处的梅花泪痣,妩媚至极,偏生他骨子里又给人一种遗世如谪仙般的感觉。
“你是帛琴?”花如月问道。
男子好看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淡笑,“没想到一千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我。”
“不只我记得,这里的人都还记得。”花如月复又问道,“那么他呢,他还在这琴中吗?”
帛琴用他修长的手指,如同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触摸着琴弦,久到花如月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摇了摇头,“琴弦断了,再修复也不会是那根琴弦。”
花如月不解,“可是你还在这里,那么他又能去哪里呢?”
“他应该已经轮回十世了吧。”帛琴的眼神望向某个不知名的远方,“他从来都迁就我,他知我偏执,若是寻不到他,定会一世孤苦,所以他将三魂七魄倾注于琴身之中陪了我一世。他陪了我一世,却不愿再陪我下一世,他说是他误了我,他说我值得更好的人,他说那人比他更爱我,于是他毅然决然的迈过了奈何桥。”
“韶华呢?既然那人退出了,你为何不和韶华在一起?”花如月有些困惑。
帛琴的语气温柔中透着冷淡,“情之一字一生只一次,从爱上鸢宁的那一刻起,碧落黄泉我就只认定他一个人。对于韶华,我怨恨过他,怜惜过他,感激过他,却独独无法爱他,纵是他为我放弃一切……他以仙体化成这思琴山,我便生生世世留在这个地方,这是我欠他的,若有一日他想开了愿意离开这个地方,他重返天界之日,便是我重新寻回鸢宁之时。”
花如月口中喃喃的重复道,“情之一字一生只一次。”
帛琴微微一笑,“我看你也是个执迷之人。”
花如月不置可否的转移话题,“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如果我说因为你是有缘人,会不会显得太过俗套。”帛琴的心情似乎不错。
花如月摇摇头,“有缘人的意思是,和一般的人比,我是特别的,我觉得很对啊。”
帛琴看着笑容满面的花如月,幽幽的问了一句,“还疼吗?”带着悲天怜人的语气。
花如月仍然笑着,只是收敛了不少,他抚着自己的胸口,“习惯了。”
帛琴冲花如月招招手,许他靠近自己,“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这个说着,便要将手放到花如月的胸口,花如月迅速倒退了半步。
“你想非礼我?”花如月护着胸口吐了吐舌头,“我开玩笑的。”
帛琴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千年的清修我也算半个神仙,你真的不要我替你医治?”
“真正伤的不是这里。”花如月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真正伤了的是这里,已经化脓溃烂了。其实伤好不了也好,至少伤痛的时候,可以掩盖心痛。”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帛琴又这样说了一遍,然后将桌上的古琴收了起来,用布小心翼翼的裹好,捧到了花如月的面前,“喏,送你。”
花如月摆了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它陪了你一千年,没有它你该多无聊啊。”
帛琴露齿一笑,“小娃娃你的演技真是一流,你来这思琴山不就为了这方琴吗,还想跟我玩欲擒故纵不成。”
被看穿了心思的花如月也没有半分尴尬的样子,他恭敬的伸出双手来接古琴,“别说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凤骨。我的武功修为我有自知之明,他日大仇若得报,只怕还得仰仗它的本事。”
帛琴拉过花如月的手,嘱咐道,“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别叫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很多事情你今天觉得十恶不赦,兴许明天就有了原谅的理由。”
花如月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摇摇头,“不能的,血债得血偿,别的我都可以原谅,但是这件事不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仇,我不能不报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天机却万万泄露不得,帛琴自知多说无益,也不再劝,只叫花如月好生去歇息。
待花如月走后,帛琴拿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道,“听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现身了。”
沈君暖从回廊拐角一处阴影中走出来,有礼貌的拱手道,“前辈好。”刚才看花如月走得急便跟了过来,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本是不该见你的,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相见的缘分,我只说一句,你好生记下。”帛琴不曾看沈君暖一眼,他盯着茶盖上的青花瓷纹路看了又看。
“前辈请讲。”听了帛琴的话,沈君暖站在离帛琴一丈远的地方,不在前进分毫。
“越是亲,伤起人来越是深,因为他对你毫无防备。”帛琴这样说着,沈君暖正要接口,帛琴又道,“你若是真心喜欢他,就别再逃避你的过往,再这样下去,就算你不想,终有一日会酿成遗憾。你要爱他,就用你原来的样子,好好爱他,若是连你都伤他,他的心就死了,心死如灯灭,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帛琴难得用慈悲的口吻这般说道。
沈君暖重重的点头,“是。”
究竟是帛琴,还是薄情,他永生永世独独爱着一个叫做鸢宁的人,对待旁人他显得如此薄情。韶华懂得了他的薄情,可是他依然爱的奋不顾身,因为爱情从来都没有天理可言。
第二十八话:温存过后是分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外延绵不绝的雨还在下着,屋里的光线变得非常的暗,花如月喜欢黑暗,因为黑暗意味着安全,他可以不必掩饰,静静的躲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但是沈君暖,他不该属于黑暗,他是那么的明亮而温暖的一个人。想及此花如月一只手捂着撕裂般疼痛的胸口,一只手颤巍巍的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火折子,他惨白的脸上扯起了一抹笑容,一边去点高高低低的烛台,一边自己安慰自己,“不疼了,不疼了……”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来。
当沈君暖走到屋外的时候,透过窗子看到花如月正在为他点灯,他明明已经难受成那样了,却还执意为他点灯,那一瞬间沈君暖的脑子一片空白,眼眶莫名的红了。
悬在梁上的灯笼高高的挂着,花如月够不着,只得借着一把椅子,爬上去点,灯笼摇摇晃晃的,花如月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亮了灯芯,正当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双腿突然被一把抱住了,低头一看竟是沈君暖。
“君君,你怎么了?”花如月顾不得撕扯到旧伤,弯下腰来摸了摸沈君暖的脑袋。
沈君暖紧紧的抱着花如月的双腿,“对不起,花如月,对不起……”他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的说着。
“对不起我什么?”这个姿势并不让花如月好受半分,他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了,但还是极力克制着,用温柔的语气问道。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对不起你喜欢的也许并不是我原来应该的样子,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承诺。”沈君暖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里,不可自拔。
花如月用手托起了沈君暖的下巴,他一抬头,从花如月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宠溺的目光,“我知道,我是知道的。”关于沈君暖的疑问多如牛毛,多到花如月不用动脑子都能问出一大堆来,若换作旁人花如月早就连带祖宗十八代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了,他怎么能允许自己的视线里出现不在他掌控范围之内的人。但独独对沈君暖,他承认他偏心了,他信任他,没有任何的依据,没有任何的目的。
“花如月,只有我变回真正的我,我才有资格说爱,不管那个时候,你还是否喜欢我。”沈君暖无比认真的说。
花如月淡笑,“无妨,无妨,沈君暖变成什么样子,不还是沈君暖吗,想的起来想不起来,又如何?”
有那么一霎,沈君暖甚至想要继续逃避一切,就像现在这般待在花如月的身旁,可是只要一想到帛琴说过的话,他就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花如月的提议。他隐隐感觉的到,在那段他所不知的记忆里,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和花如月存在着必然关联的,而那个关联也许会在未来彻底伤害到花如月。
沈君暖的沉默,让花如月的心头顿时凉了半截,“你……要离开我吗?”
“我一定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沈君暖笃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