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 下——凡心点点

临行的前一晚。

夜已深沉，虽然寒气逼人，但邵寻依旧站在阳台上看着星星。

这时候，邵寻的母亲丰晴敲门走了进来。

“小寻，快进来，外面那么冷！”丰晴看到儿子衣着单薄地站在阳台之上，担忧地唤道。

“妈妈——”邵寻转头看到了丰晴，应了一声，接着听话地走回了屋内。

丰晴赶紧抓住了邵寻的手，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看你，手冷成这样。”丰晴搓着邵寻的手心疼不已。

“我没事，”邵寻笑了笑，“这么晚了妈妈怎么还没有睡？”

“妈妈睡不着，来找你聊聊天。”丰晴慢慢停了手，看着邵寻的眼睛说道。

“那，妈妈想聊什么呢？”邵寻又笑了笑。

“儿子，”丰晴犹豫着开口，“你一定要走吗？不如，就留在家里吧，爸爸妈妈会好好照顾你。”

“妈妈，”邵寻却劝慰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孩子长大了哪有还一直留在家里让父母来照顾的？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丰晴没有再强求，过了一会儿，又问：“是回日本吗？妈妈看你这些天一点也不快乐，你和那个和一究竟是怎么了？你这个样子，妈妈真的好担心。”

邵寻一时也没有回话，他目光游离地想了想，伸手握住了丰晴的手。

“妈妈，”邵寻开口说，“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呢？两个相爱的人，到底怎样才能幸福呢？如果这世上每一对情侣都能像你和爸爸一样，那该有多好——”

“儿子——”丰晴听完，忍不住上前抱住了邵寻，“是爸爸和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我们早知道如今会让你受这么多苦，那当初，当初——”

“没关系，”邵寻微笑着打断道，“我也知道爸爸和妈妈是舍不得。虽然是这样的一个身体，但我还是感谢爸爸妈妈你们给了我生命。虽然生命很短暂，但我也经历了很多，学到了很多。爸爸和妈妈不用自责，这不是你们的错。”

听完邵寻的话，丰晴已是泣不成声。

“妈妈，”邵寻接着又说，“您和爸爸还会想念弟弟么？”

“怎么，”丰晴听眼赶紧擦了擦眼角，“突然——问起了这个？”

“因为我在想，”邵寻继续说，“如果弟弟现在还活着的话，那你们一家人现在应该很幸福吧！”

“傻孩子，傻孩子——”

丰晴听完一叹再叹，语气中充满了哀伤，“其实，在妈妈的心中，你才是那个不可取代的。当初我和你爸爸原本是要个女儿的，可是不想我却先怀上了你。后来我们决意把你生了下来，也想着无论如何，今后也只要你这一个儿子。

可是那时又突然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和你爸爸才又要了你弟弟。但是即使这样，我的两个儿子从小也无法在我身边长大。一个被送人，一个被送往日本。但你可知道，那个时候妈妈心中的痛苦吗？妈妈整天以泪洗面，整天对着老天忏悔，祈祷着你们能平安。

不是爸爸妈妈太狠心，这是我们这样的大户之家，有着太多太多无法放不下的责任和恩怨。和聂家之间的契约，和香山家之间的纠葛，让我和你爸爸最终选择了生下小锋。而为了邵家的将来，我们也不得不将你送人。

可是，虽然将你送走，但在爸爸妈妈心中，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我们，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你的成长。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们也突然觉得，你和那对夫妇在一起过一些平淡的日子，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若不是小锋的意外，我和你爸爸是绝对不会再将你夺回来的。但想不到，我们还是害了你——”

“那爸爸和妈妈对弟弟呢？”邵寻听完过了片刻又问，“对弟弟又是怎样的感情呢？”

“对小锋，”丰晴神色黯淡地说道，“我们只有无尽的忏悔。他是一个完美的孩子，自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要肩负起更大的重担。他从小在日本长大，我也仅仅只是在他小时候见过他几面。对他的感情，我说不清道不明。看到他我便会想起你，想起我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的点点滴滴。妈妈，对不起你，更是对不起他——”

邵寻听完，伸手抹了抹丰晴眼角的泪水，继续微笑着说：“如果他还在的话，爸爸妈妈一定会好好弥补，好好爱他的，对不对？”

“嗯——”丰晴掩面哭泣。

第二天，邵寻和锦织裕便离开了绍家。

本打算去看看聂恭，但直到这时邵寻才想起，他已经上天了。

两人转而直接回了东京。

但万万想不到，仅仅只是一个星期而已，东京已经是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故。

香山浚中的妻子，自尽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邵寻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石川绫。

是因为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邵寻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石川绫的住所。

在那里，石川绫，和香山和一一起站在客厅里。

两人似乎在争辩着什么，看到邵寻到来，纷纷住了口。

“为什么会这样？”邵寻上前便直接责问石川绫。

“哼！”石川绫显然还停留在刚才与香山和一争辩的怒火之中，只是冷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和一，”邵寻赶紧又抓住了香山和一的手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嫂自尽了，”香山和一一脸悲痛，浑浑噩噩地说道，“确实是自尽。”

“大嫂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邵寻有些失控，忍不住吼出声来。

“大嫂留下一封书信说，”香山和一又缓缓开口，“只有她死了，大哥和孩子们才能够活下来。”

“啊——！”

邵寻忍不住大吼一声，转身便又冲石川绫大喊，“你究竟对大嫂说了什么？说了什么？！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可以逼死大嫂？！”

“够了！”石川绫听完同样对邵寻吼道，“说什么我逼死她？命是她自己的，她自己要去死怨不得别人！”

“那大哥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邵寻继续红着眼大喊，“这都是你的错！是你，拆撒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小寻！”

此刻，香山和一看到邵寻愤怒的表情，一把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制止道，“别说了，别说了——”

“哈哈——！”

不料，一旁的石川绫却大笑了起来，“是我害死她的又怎样？原本香山家所有的人就该死！”

“你！”邵寻被他的话起得血气上涌，无言以对。

“邵寻，”石川绫突然又停了笑，一脸肃穆地继续说道，“你不要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如果那个女人不死，香山浚中又如何证明他对我的真心。如果他做不到，那么他也该死！”

邵寻，香山和一，同时怔立当场。

这种混乱的仇恨，这种复杂的爱情，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现在的一切，对所有人来说，都没有丝毫的快乐，只有无尽的痛苦。

一个星期之后，香山浚中办完了妻子的葬礼。

从墓地出来，他两眼无光，失魂落魄。

石川绫一身黑衣，站在墓地之外。

香山浚中牵着两个孩子手，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请你，”香山浚中慢慢开口，声音已经嘶哑，“给我一些时间——”

石川绫没有回话。

香山浚中又牵着孩子，静静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第二天，香山浚中在媒体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

信中的内容，坦承了香山家和绍家过去的一些往事。

但更让人费解的是，香山浚中竟然希望由华夏共和国的邵氏集团来接手香山集团的一切。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日本国，整个华夏共和国，都被这个惊人的消息所震惊。

而香山浚中，却从那以后，彻底地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之中。

邵氏夫妇，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到了日本。

邵永国想要弄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日本，他首先见到的人却是聂恭的母亲。

“能谈谈吗？”女人淡淡地问道。

邵永国点头。

……

两人详谈一番之后，邵氏夫妇又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邵寻。

在锦织裕的住所里，邵永国一见到邵寻便扯住了他的身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邵寻看着自己的父母，没有再犹豫，将弟弟邵峰还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天啊——！”

丰晴听完失声尖叫，差点晕倒。

而邵永国，更是差点心脏病发作。

他手捂着胸口，面容扭曲。

“小——小锋——”

绍永国颤抖着身体，咬紧了牙关又问，“他——他现在在哪里——？”

“他和和一去了欧洲。”

邵寻回道，“他说，如果你们知道了，不用太惊讶，也不用急着找他。他不久，便会回去。”

“呜呜——”

丰晴终于还是倒在了沙发之上，抱头痛哭不止。

此刻，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到底有多痛。

小锋，居然还活着，居然还活着——

可是，小寻，小寻又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老天爷啊，你到底开的是怎样的一个玩笑？

你让这两个孩子，就这么，轮流着，轮转着，死去活来。

但是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样到底有多么残忍？

70.

冬天，终于来了。

在病房外，锦织裕正和藤野枫交谈着。

“邵寻的情况怎么样？”锦织裕隔窗看了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邵寻，问藤野枫。

“很不妙。”藤野枫回答，“目前他不止病发的频率越来越快，而且免疫力严重下降。这样下去，撑不了两个月。”

“还有挽救的方法吗？”锦织裕一把抓住藤野枫的衣袖。

“该用的方法差不多已经用尽了，”藤野枫继续说，“现在即便是找来最好的医生，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锦织裕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他又问道：“那手术呢？你说的那个手术呢，现在还可行吗？”

藤野枫想了想，回答道：“只怕也是更加困难了。他现在的身体很差，动手术会更加危险。更何况，你也知道，他是不会接受那样的手术的。”

“如果他接受，需要多久的准备时间？”锦织裕追问。

藤野枫愣了愣，“如果是现在决定，最早也要一个月之后。但是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一时还无法找到合适的能与他对换身份的对象。”

锦织裕听完没有再问。

藤野枫走后，锦织裕进了病房，静静地坐在了邵寻的身边。

看着他苍白的面容，锦织裕缓缓伸手，拂过他的眉眼。

“邵寻，”锦织裕对着昏迷的邵寻自言自语，“你不是说过无论怎样都要好好活下去的吗？可是，看看现在，你成了什么样子？你可真是一个大傻瓜，为了那样的一个人，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值得吗？你为什么不再看看其他人呢？除了他，还有很多人爱着你，希望你活下去。可是，你却还是这样，不愿再多看一眼。

还有，你的那些梦想呢？难道也要因为这样的一段感情，彻底放弃了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无比坚强的人。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你比任何人都脆弱。我知道，你是不想再活下去了，对吗？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如果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呢？你说过，要给我一个机会的。你又为什么要食言呢？

但是如果，我能让你活下去的话，你一定会兑现诺言的对不对？其实，相比于自己，我更加希望你能活在这个世界之上。只有你活着，我才能看到一丝希望。我曾经对你说，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梦想，或许只是因为这样的一个世界并不值得我去追求什么。但是现在，有了你，一切已经不同了。所以，我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傍晚的时候，邵寻醒来了过来。

做完一些简单的检查，锦织裕将他抱上轮椅，推到了窗边。

邵寻，想看看屋外的世界。

可是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就连远处高楼大厦的灯光，也被淹没在那黑暗的雨夜之中。

“这雨可真大——”邵寻看着窗外，轻声说道。

“嗯，”锦织裕应道，“最近来了台风，这雨已经下了好一阵子了。”

“是吗？”邵寻应道，“这冬天也会刮台风吗？可真是少见。”

“呵呵，”锦织裕笑了笑，“现在这个鬼地球，什么事情不可能。这台风来势可不小，已经毁了好几个小城了。东京虽然远离海岸线，但受灾依然很严重。说不定，明天我们就永远醒不过来了呢！”

邵寻没有再说话，双眼直直地望着屋外发呆。

但一个星期之后，谁也没有料到，锦织裕那日说的那些玩笑话竟然差点成为了现实。

台风，席卷而来。

整个东京，差点变成了汪洋大海。

街道上，到处是政府的救援艇。

受惊的人们，纷纷逃往了高处。

而藤野枫的诊所里，洪水，已经将一楼完全淹没。

病房里，没有了电，没有水，没有了食物。

所有的人，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世界末日的气息。

藤野枫和锦织裕商量着如何将邵寻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可目前的情况，东京几乎没有一片安身之地，更何况还是医院。

他们，只能束手在这里，等待着政府每日一点的救援物资，期盼着洪水早点消退。

半夜，在朦胧的睡意之中，邵寻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唤着自己。

挣扎着睁开眼睛，邵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香山和一。

“小寻，小寻——”香山和一激动地一把将邵寻抱进了怀里。

“和一——”邵寻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口中喊着他的名字，双手不停地在他身上上下抚摸。

是真的，他真的是和一。

“呜呜——”

邵寻一把将香山和一死死地抱住，放声地哭泣了起来。

“小寻，你还好吗？你还好吗——”香山和一也颤抖着身体，抚摸着邵寻。

在这黑暗的病房里，什么也看不见，但依旧能感受到彼此身体之上那炙热的体温，那凌乱的心跳。

就这样，两人抱在一起，再也不愿分开。

过了很久，香山和一才将邵寻重新放回床上躺下。而他的双手，依旧紧紧地握着邵寻的手不肯放。

“和一，”邵寻望着香山和一那双在黑暗中依旧跳动着火焰的眼，轻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很担心你，”香山和一回答，“藤野君说你的身体越来越差，而且东京又遭遇了洪水，我放心不下，所以就回来了。”

“那他呢？”邵寻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