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 下——凡心点点

上了车，看看天色，已近黄昏。想起与香山和一的约会，邵寻马不停蹄地将车驶向了大道。

在一间日本料理餐厅里，香山和一早已经等在了哪里。

“对不起，香山先生，我来晚了！”邵寻气喘吁吁地跑进餐厅，远远地便向香山和一说着抱歉。

“没关系。”香山和一笑着站起身，说道，“我也刚到。”

邵寻脱了外套，又整理一会身边的公文包，这才安心落座。

“锦织君最近看上去很忙碌啊？”香山和一一边给邵寻倒茶，一边询问。

“哪里。”邵寻笑着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答道，“我可一直都是无所事事。”

可是，对面的香山和一却没了话语。待到邵寻发觉，才发现香山和一竟是望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发起了呆。

“香山先生，你怎么了？”邵寻随即放下茶杯，坐直身体，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香山和一如梦初醒，赶紧回答，“没事。只是突然看到你喝茶的样子，感觉和小寻很像。”

邵寻的心微微一惊。想不到他的观察如此细微，敏锐。人的心可以变，外貌可以变，可是与生俱来的一些语气，习惯动作可不是能说变就变的。想不到和一，对自己的了解已经细致到了这种程度。

“香山先生直到现在还在想他？”邵寻只好将话题转移到“他”身上。

“是啊，”香山和一叹了叹气，回答，“还是经常会想起。有些事物，虽然很短暂，可当它用一种刻骨铭心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迹之后，可能一辈子再也无法抹去。他以前总是说，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到头来，我对他的思恋却越来越深。

本以为会麻木，本以为会过去，可他的脸，却时时在我眼前闪现。昨天，我看到了邵锋，他的弟弟。我不敢相信，当他的脸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简直快要崩溃了。他们两个，曾经都是我最深爱的人，可是事到如今，那张脸真的让我感到害怕。他们究竟是不是一个人，邵寻究竟是不是还活着？锦织君，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不，”邵寻立即回答，“香山先生，他们不是一个人，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邵寻他，已经死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他的弟弟，邵锋。香山先生，你一定要面对现实，重新振作，好好生活。如果邵寻在天有灵看到你如此痛苦，他一定不会安心的。”

“呜呜——”香山和一听着锦织裕的话，忍不住将头深深地埋入掌中，呜咽起来。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现实：自己爱着的人，死了；而自己曾经爱着的人，却挂着自己爱人的脸爱上了他的初恋情人。原本，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可是到头来，结局最惨痛人竟是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了？

看着痛苦万分的香山和一，邵寻的心似乎也在流泪。直到此时，他似乎才觉得，死亡，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死过，才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可是活着的人呢，他们实在太可怜了。有人幸福，注定便有人痛苦。活着的人，需要义无反顾地承担着一切，一切的喜怒哀伤。

但如今，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头了。这个生命，这个身体，已经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而往后，这个生命，这个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它留在这个世上，只是因为那些未尽的事，未走的路，未完的梦。

邵寻静静地等待着香山和一情绪的恢复，等待着一个新的开始。

随后，两人静静地一起吃完了晚餐。

“锦织君，你准备得怎么样了？”饭后，香山和一聊起了工作的事情。

“还可以，”邵寻笑了笑回答，“不过说实话，宇航员还真是一件辛苦的工作呢。我还真害怕，害怕自己撑不到最后。”

“我相信你。”香山和一也笑了笑说道。

“多谢香山先生的鼓励，”邵寻接着说，“如果我真的成为了宇航员，到时候可能成为香山先生的学生哦！到时候，香山先生可一定要多多关照，不吝赐教啊！”

“一定。”

这时，餐厅不远处的电视画面传来时事新闻：“最新消息，日本国天文台刚刚发布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人类梦寐以求的最适合居住的新星球坎伯星再次重现。今天午时32分，架设于宫山天文台的超倍望远镜X005号成功捕获了消失已久的坎伯星踪迹，这是自……”

听到这样的新闻，邵寻和香山和一都齐齐调转头，盯着电视画面仔细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字眼。直到新闻结束，两人已久痴呆了很久才跳转头颅。

“想不到，坎伯星再次出现了。”香山和一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香山先生又有得忙了！”邵寻接着打趣。

“呵呵，”香山和一笑了笑，回道，“你应该担心的是那些整天为此忙碌的科学家。这样的消息，可以让他们兴奋很久。”

“香山先生似乎对那些空间物理学家不以为然啊？”邵寻又笑着追问。

“并非如此。”香山和一回答，“如果是在几年以前，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可能会比他们更激动。但自从认识了邵寻，从他那里了解了更多之后，我才知道这样的消息，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坎伯星的空间位置与实际轨道远远不是我们现在所了解的样子，这其中或许涉及另一种新的思维模式和计算方法。也就是说，它和之前我们所了解的其他星球都完全不同。想要彻底弄明白这些，这世上恐怕需要诞生一门新的科学。”

“想不到这坎伯星竟是如此复杂。”邵寻继续搭腔。

“哎，”香山和一却又长叹一声，“所以再想想，小寻的离去实在是可惜。抛去个人情感不谈，他的离开对整个人类都是莫大的损失。作为一名科学家，往往自身的天赋便可以决定一切。往往只是他们一个奇特的想法，到最后却可以改变整个世界。这种天赋，往往也是其他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的。

小寻在世的时候，最大的梦想便是找到坎伯星，能亲自登上那颗梦幻般的星球。可是，这个世界给他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太短暂了。我有时也会想，上天为什么偏偏要折磨像他这样一个如此出色的人。给了他过人的天赋，伟大的梦想，却夺取他最宝贵的时间，生命。实在是不公平，不公平——”

“香山先生，”邵寻赶紧又说，“你别太难过了，或许，这世上有些事情原本就是注定的。他虽然走了，但他同样留下了很多让人无法忘记的东西啊！他的梦想，不会无疾而终。因为，还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可以帮他实现一切。他的梦想，我来帮他实现！”

“你——？”香山和一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锦织裕。

“怎么？”邵寻连忙笑道，“香山先生瞧不起我？”

“哦，不是，”香山和一赶紧解释，“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邵寻立即接着说道，“不是我一个人，还有香山先生。我们一起努力，一起来实现邵寻的梦想怎么样？”

香山和一难得开心地笑了出来，但对锦织裕的提议不置可否。

“看来香山先生真是很没有信心啊？”邵寻继续打趣道，“说不定等到我们一起登上坎伯星的那一天，突然冒出一个外星人，让香山先生一见钟情哦！”

“哈哈——！”香山和一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样？有兴趣了吗？”邵寻乘机低头看着香山和一的笑脸问道。

“好好，”香山和一无耐地笑着摆摆手，“那就等你成为了宇航员再说！”

“一言为定。”邵寻也大笑许诺。

回到家中，邵寻一头便扎进了书房。

脱下外套，打开公文包，拿出便携电脑，翻出一切可用的资料之后，邵寻慢慢地坐在了书桌之前。

当坎伯星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邵寻的双手紧张得连连颤抖。

这个晚上，注定将是一个令人既紧张又刺激的不眠之夜……

80.

一个崭新的春天终于再次来临。

春天的东京，蛰伏过后重新焕发的生机，四处可见的迷人景色，将这个城市点缀得既温暖又美丽，不似人间。

在东京近郊的日本国最大的宇航中心，千鹤宇航中心，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宇航员招聘工作。

宇航员，这个当今世界最具前途和最体面的工作，当然其招考程序也相当谨慎和繁琐。以日本国为例，日本国是当今世界拥有宇航中心和相关研究机构最多的国家，然而全国的宇航中心每年招聘的人数总数还不到50人。而这些人，即便被录用，日后被淘汰的几率也相当高。每一届招考，到日后能真正成材，堪当大用的人往往凤毛麟角。所以，即使是人人都羡慕与渴望的工作，但并非人人都能坚持到最后，如愿以偿。

千鹤宇航中心，此次公开在日本国内招聘8名宇航员，那些有志于航天梦的年轻人们自然是趋之若鹜。宇航中心，每天都聚集了大量的应聘者和媒体。可当应聘过半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失望地离开。

宇航员的应聘考试主要分为三个部分：身体素质考核、心理素质考核以及体检。身体素质考核是所有考核中最基础的方面，所需的时间也最长，一般需要5到6天的时间来对应聘者的身体素质做全方位的了解。但大多数应聘者往往却倒在这个阶段。心理素质考核包括了普通心理和专业心理考核两个方面，一般需要2到3天的时间。而体检，可以说是这三项考核程序中最为简洁的。因为它一般只需要一滴血，便能够充分了解应聘者的一切。所以，它需要的时间最短，但结果往往却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

清晨，天空才刚刚泛白，邵寻却已经在浴缸里泡了很久。他泡在水里认真仔细地清理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从头到脚，细细地揉搓，擦拭。他，已经顺利通过了前两项考核。而今天，是他体检的日子，这对他来说最关键的一场考核。

由于身体与他人的差异，他必须时刻谨记藤野枫的忠告，不能走错一步。每天长时间地清理身体，便是他要做的工作的一部分。因为，在宇航中心掉落一块的细小皮脂，或是一根细细的头发，都随时可能暴露他真实的身份。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洁，清洁到让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彻底不再属于自己。而这样的生活，将会伴随着他今后的所有人生，直到他登上坎伯星的那一天为止。

拖着全身泛红的身体从浴缸走出来，邵寻随后走到了镜子面前。擦干身体，擦干头发，穿上西装，打好领带。再将乌黑的头发抹上厚厚的发蜡，一丝不苟地梳上头顶，露出光洁平坦的额头。

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西装革履，身材健硕修长，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浅浅的酒窝。邵寻失神地伸出手，抚摸着镜子里的那个身体，那张脸。有那么一刻，他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他不敢相信自己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邵寻丝毫的踪迹。他，只是一个目光不再轻浮，情绪不再激动的曾经的锦织裕。一个不同的躯壳，完美地包含着一个不同的灵魂。邵寻，不见了；锦织裕，也不见了。

收拾好东西，邵寻走出房间，走下楼梯。

藤野枫在客厅的明亮处凝视着他，直到他一直走到他眼前。

“你的样子很不错！”藤野枫笑了笑，说道。

“谢谢。”邵寻也微微一笑。

“都准备好了吗？”藤野枫又问。

“是。”邵寻回答。

“那祝你成功！”藤野枫伸出自己的右手。

“谢谢。”邵寻握住了对方的手。

千鹤宇航中心，应聘室。

十几位应聘官整齐地端坐在一侧。

今天，不仅是剩余应聘者的最后一关，而且需要对他们给出综合的评价。所以，这十几日来所有参与过考核这些应聘者的主考官都齐聚一堂。应聘室外，各路媒体翘首以待，他们随时准备第一时间采访那些中选的幸运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这些已经为数不多的剩余者中，最终有人被录用了，有人被淘汰了。

邵寻依旧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那些从自己身边不断经过的应聘者们，无论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走出身后的这一扇门，他们的人生，或许将彻底扭转一个方向。

邵寻突然感到有一些眩晕，手指抚上了太阳穴，另一只手捂住了左边的胸膛。不禁有小自己，原来还是这样紧张，原来那些痛苦的往事，梦想被击碎的那一瞬间，那些感觉，那些记忆，依旧如此清晰，如此鲜活。

“锦织先生，到你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提醒他广播正在通知他进入应聘室。

邵寻赶紧站起身，整理整理了领带，步入了那扇闪着银光的门。

走进应聘室，邵寻抬眼一看，一排清一色炫目宇航员制服的应聘官隔着长长的桌子静坐在那里，表情肃穆而凝重。邵寻的目光又重新将他们一一扫过，有长有幼，而香山和一也在其中。

香山和一不动声色地冲他点了点头。

邵寻也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敬。

“锦织先生，请坐。”

坐在一群人正中央的年长的主试官首先开口对邵寻说道。

“谢谢。”邵寻一边回答，一边在众人面前坐了下来。

然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应聘官们并没有再说话。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邵寻的身上。仿佛，今天，他们的目的只是认真仔细地看看这个人，与其他无关。

邵寻身体笔直，目不斜视地静静坐在哪里，没有任何的表情，任何的动作。从外表上看，他就如同是一个人坐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但是内心，无论波涛如何汹涌，也不会露于人前。

许久之后，主试官拿起手中的资料看了看，才开口继续说道：“锦织先生，你认为在座的各位会对你之前的表现给出一个怎样的评价？”

“我认为自己还有很大的潜力，之前的表现无论是好是坏，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的更好！”邵寻开口回答。

突然，应聘室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邵寻瞪大了眼睛一看，原来所有的应聘官皆一致起立笑着对他鼓起了掌。

邵寻也忙不迭地地站起身了。

热闹完毕，双方再次坐下。

“锦织先生，”主试官喝了一口水，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们这些主考官一致认为，你是今年这些应聘者中在前两项考核中表现最出色的一位。不仅如此，你的表现恐怕是这几十年来所有应聘者中最出色的一位。此时此刻，我们这些前辈的心中，既是充满了紧张，又是充满了兴奋，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希望你成为我们的同事了！”

“谢谢，谢谢！”邵寻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心中的石头也赫然落地。

“不过，在进行最后的体检之前，我可以再问你几个问题吗？”主试官转口有说道。

主试官低头看了看手中资料，抬头接着问道：“你的资料上显示，你出生于橙冈县，你的母亲已于早些时候去世，为何你所有的履历之上都没有你父亲的名字呢？”

“因为我是私生子，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的母亲已经离开那个男人，回到了橙冈县。我从小与母亲一起生活，并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邵寻回答。

“原来如此。”主试官回应道，接着又问，“那你现在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