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 下——凡心点点

“锦织君，你可真爱干净！”

突然，邵寻的耳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邵寻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顶头 上司，年过五旬的田中一夫。

“田中先生。”邵寻赶紧起身点头打招呼，“这是我的生活习惯。”

田中一夫笑着拍了拍邵寻的肩，示意他不必多礼，接着又说道：“知道最新计划了？我们部门可就都指望你了，加油，一定要把楼上的都比下去！”

楼上的，指的是其他新晋宇航员。他们进入宇航中心只经过短期的集训之后便被分配在不同的部门，而平时只有在集中训练时间才能聚集在一起。在不同的部门，自然会有不同的压力，自然人人都希望能为自己所在的楼层增光。

“我会努力。”邵寻答道。

田中一夫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收拾完毕，邵寻提着公文包，快速上了电梯，来到了68楼。

68楼，空无一人。

绕过长长圆弧形的走道，邵寻来到了最西侧的透明落地窗前。

从这里望出去，宇航中心主楼外的风景尽收眼底。一排排风格独特却整齐划一的建筑物在夕阳的余晖下高高耸立，远处的山脉，绿色将整个航天城层层怀抱，如同一个母亲拥抱着自己孩子，一个男人拥抱着自己的恋人。

但邵寻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窗外的美景，而是从这里，能够看到航天城的发射塔，能够看见每一次从发射塔冲上云霄的那些宇宙飞船。

而今天，又有一架飞船即将冲上苍穹。

航天城的每一次飞船发射，邵寻都会来看。而这里，也成了整个宇航中心他最喜欢的地方。

一道火光过后，邵寻目送着飞船冲上天空，消失在天际。他在幻想着，自己冲上天空的那一刻，嘴角不禁露出了沉醉的笑容。

“锦织君？”这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邵寻转头一看，只见香山和一正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香山先生？”对于香山和一的出现，邵寻也感到一丝意外。

香山和一迈着步子慢慢走了过来。

“好像每一次发射，锦织君都会过来看？”走到邵寻身侧，香山和一抬眼望向窗外，语气似在问邵寻，又似在自说自话。

“是，”邵寻有些局促地回答，“我喜欢看着飞船冲上天空的那一刻。香山先生也经常来看吗？”

香山和一转过头，目光看向邵寻，说：“我只是偶尔来看看。”

“那——真巧。”邵寻舌头有些打结，有些想回避香山和一的目光。

香山和一又转头将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过了许久，他开口又说：“好像，以前我对锦织君的了解很少。”

邵寻的心轻轻一跳，不知如何作答。

又过了片刻，只听香山和一又说：“好了，我该走了。你是一起走，还是继续待会儿？要不，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呃——”邵寻连忙答道，“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香山先生请自便。”

香山和一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铛——！”

突然，地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地方，声音显得特别响亮。

邵寻转过身来，与此同时，香山和一也转过身来。

两人之间洁白的地面上，掉落了一只色彩鲜活的漆器小娃娃。

邵寻看了一眼，顿时全身僵硬，头脑一片空白。

香山和一看了邵寻一眼之后，连忙走过去将娃娃拾了起来，捧在手中，一脸紧张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这，这是——？”邵寻吞吞吐吐地开口问道。

“这个，”香山和一抬起头，说道，“是邵寻的一个朋友送给他的礼物，是按照他的外貌身形定做的一个卡通版漆器娃娃。我一直觉得很可爱，他走了之后，我一直将它留在身边。你看看，像不像他？”说完，香山和一将娃娃抵到了邵寻的面前。

邵寻几乎窒息地看着卡通版的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好像，好像。

“很像——”最后，他吐出这两个字。

“我也这样觉得。”香山和一笑了笑，收回了娃娃，重新捧在手心，低头又温柔地对它说：“以后我可要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能把你弄丢了。”

邵寻身形有些不稳地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上。

三天之后，宇航中心26楼。

阵阵的惊呼声引爆了整个楼层。

原来此刻，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围到了邵寻的办公桌前。人们，正在仔细聆听着邵寻对即将登陆的火星第二卫星的球体构造以及轨道模拟讲解。而这阵阵惊呼之声，正是人们对邵寻所发出的声声赞叹。

“锦织君，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同事们忍不住疾呼！

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宇航员，能将一个星球的真实面貌了解得如此透彻。事实的依据，理论的推导，逻辑严密无缺，思维缜密大胆。邵寻将一个最为真实的火星第二卫星全部面貌一一展现在了众人面前。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人们会以为，这颗卫星只是锦织裕一个长期把玩的小玩具而已。

“天啦，锦织君你真的只是个凡人吗？不会是火星上来的外星人吧？”

同事们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

“没那么夸张，”邵寻谦虚地笑笑，说道，“其实这些都是以前科学家的研究，我只是收集了一下资料而已，不是我的功劳。”

“可是，以前为什么没有一个科学家能够将这些综合到一起，然后得出这么清晰，这么具有说服性的结论呢？”

有人继续对邵寻竖起大拇指。

“呵呵，”邵寻笑道，“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忙啊！”

“锦织君，此时此刻，我好希望你去当一名科学家啊！可是做宇航员你也如此出色，我真的是好矛盾啊！”

“哈哈哈哈——！”

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好了好了，大家可以回去工作了。”这时，上司田中一夫终于开了口，“宇航员和科学家并不矛盾，能更好地理解科学的宇航员才是真正的宇航员。看来，我们这个部门，今后要诞生一个伟大的人物了！”

众人纷纷点头后，终于各自离去。

“锦织君，做的很好！”待众人离去之后，田中一夫拍了拍邵寻的肩，欣慰地继续说道。

“这是我的本质工作。”邵寻回答。

“态度也很好。”田中一夫继续说，“你可是这一届大家一致最看好的宇航员，好好把握住机会。接下来一个多月的训练要更加认真刻苦，相信一定会有好的结果。还有，最近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吃一些不该吃得东西。下一阶段的训练结束之后，宇航中心要对你们做全面的身体检查，然后选出最后的名单。”

“是。”邵寻认真地点了点头。

83.

下班之后，邵寻想起有几天没和藤野枫见面了，于是打了电话开车直奔他的诊所。

到了诊所门外，邵寻停好车走出车门，看见一辆非常眼熟的豪华轿车缓缓停在了自己旁边的车位上。

不多时，司机弓腰拉开车门，车里走出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

邵寻仔细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可接下来他却是吓了一大跳！眼前这位妇人，竟是自己的母亲丰晴！

邵寻顿时头脑一片空白，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邵寻打算撒腿就跑，可是还是还是晚了一步。摘下帽子的丰晴已经看到了他，而且露出了一脸惊喜的表情。

“先生——！”丰晴不顾形象地快步上前一把便拉住邵寻的袖子，惊喜地直呼，“你是锦织君？”

邵寻不知所措的转过头，目光看向丰晴：还是那样美貌动人，气质不凡。可是妈妈似乎又瘦了，而且脸色也有些苍白。

“邵——邵夫人——？”邵寻语无伦次地开口说道。

“对！是我！”丰晴眉开眼笑道，“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实在是太意外了！”

“是——是很意外。”邵寻继续口舌打结，目光闪烁。“邵——邵夫人不是应该在重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丰晴这时才注意到邵寻窘迫的表情，连忙松了手，继续说道：“实在是失礼了！我来这里找这间诊所的藤野医生有些事情。锦织君为什么也会来这里呢，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邵寻连忙摆手，应道，“我很好。藤野医生是我的朋友，我也是来看他的。”

“是吗？”丰晴听言高兴不已，“那太好了，我找藤野医生是想询问一些关于小寻以前的事，听说最后送他走的人是藤野医生，还有你。原本打算见到藤野医生再向他打听你的地址呢，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

听完丰晴的话，邵寻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更是低落。

妈妈，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家里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吗？你的那个小寻早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来这里打听他以前的事？你虽然少了一个儿子，但你的另外一个儿子不是已经回到身边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打听邵寻？

“对不起，”看着邵寻低落的心情，丰晴的脸色也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声音一瞬间仿佛也苍老了许多，“我让你难过了。以前小寻带你回家，你们的关系应该很亲密了吧？只可惜我的小寻是个多灾多难的孩子，最后还是给你留下了痛苦。谢谢你，谢谢你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一直陪着他，陪着他走到最后。可是，身为一个妈妈，我真的好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我想知道，他最后的那段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究竟有没有痛苦。那个孩子，就连临走都不让我们陪着他，都不让——呜呜——”说到最后，丰晴竟是哭泣不止，豆大的泪珠瞬间将脸上的妆花作一片。

而邵寻，双眼中也早已是噙满了泪花。

“邵夫人，你别太难过，已经过去了，我陪您上去找藤野医生。”邵寻强忍着想痛哭的冲动，伸手扶住自己的妈妈，安慰着自己的妈妈。

藤野枫有些吃惊地看着邵寻陪着一位美丽的妇人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邵寻的母亲。”邵寻开口向藤野枫介绍，“刚才碰巧在楼下遇到。”

藤野枫一听，脸上也露出一丝紧张之色。

接着，邵寻又向丰晴介绍了藤野枫。

双方礼貌性地问候之后，藤野枫请丰晴落座。

在丰晴向藤野枫表明来意的间隙，邵寻给丰晴泡了一杯茶。

丰晴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道：“想不到锦织君泡茶的功夫也了得，泡出来的口味和小寻好像呢。”

“我——”邵寻尴尬地回应道，“我是以前跟邵寻学的。”

“难怪。”丰晴笑了笑。

邵寻的目光隐蔽地看了看藤野枫，藤野枫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邵夫人——”邵寻立即开口说道，“您和藤野君慢慢聊，我先回避一下。”

“锦织君，”丰晴却立刻接口，“你可以留下吗？对于小寻身前的情况，你们都很了解，你可以留在这里也对我说一些吗？原本是应该我亲自前去锦织君家中拜访和感谢的，可是今天既然遇到了，锦织君可以留下吗？而且我今天的时间也不太多，想要再约锦织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无奈，最后邵寻只得留下。

于是，藤野枫和邵寻二人向丰晴讲述了邵寻身前的一些细节，说到最后，丰晴再次忍不住泪水连连，痛哭流涕。

“傻孩子，傻孩子——”丰晴捂住脸，痛哭不止。

“邵夫人，请节哀——”藤野枫看到这种场面心中也不好受，只得开口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健健康康地面对以后的生活。邵寻也是不想看到你们伤心难过的样子，所以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告别的。他最后一直说，他很爱你们，也请你们能尽快地忘了他，重新面对生活。”

“呜呜呜——”可是丰晴却哭得越发大声，“可是我想他，每时每刻都会想到他。我忘不了，忘不了——”

藤野枫神色悲痛地看向了一侧的邵寻，而邵寻此刻的脸色，更是难看万分。

藤野枫拍了拍邵寻的手，意识让他镇定。

待到母子二人心情都稍作平复之后，藤野枫又向丰晴开口问道：“请问，您的另外一个儿子，邵锋，他现在好吗？”

说到邵锋，丰晴突然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接着，他一把抓住藤野枫的手，感激涕零地说：“藤野医生，谢谢你，谢谢你！我们一家实在欠你太多了！当初也是伸出援助之手，救了我的锋儿！谢谢你，谢谢你！”

“邵夫人，不用客气，我是一个医生，这是我的职责。”藤野枫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那他现在怎么样？”

“他很好，一切都很好。”丰晴松开藤野枫的手，坐回原位，缓缓答道，“在家里，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在公司，他是一个能干的领导。而且，他还应聘做了宇航员，他说那是他儿时的梦想。只是，这个孩子，每天话少得可怜，表情也一成不变，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呵呵，”藤野枫笑了笑，接着说道，“这就是他的性格。凡事追求完美，对自己的要求又极高。他大病初愈，其实这个时期需要一些心理上的辅导。给他一些时间，其实他也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我想，邵家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仅仅只是个凡人。”

听到这样话，丰晴的心情也转好不少。“我倒觉得，您是这个世上最能干，最有爱心的医生！”

当谈话结束之时，丰晴坚持给藤野枫留下了一张巨额支票，以表达他对邵锋救命之恩，以及对邵寻照顾的感谢。藤野枫只好无奈地收下了支票。

邵寻将丰晴送到楼下，临别之时，忍不住开口问道：“邵夫人是一个人来日本的吗？”

“不，”丰晴回答，“我和我先生一起来的。他来处理一些集团的事，我心中也有些事情，所以也跟过来了。”

原来，爸爸也来了。

“那您请走好。”邵寻接着说。

“锦织君，”丰晴最后又说道，“真的很感谢你，你和藤野医生都是我们邵家的大恩人，再多的感谢也无法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记得联系我。无论任何事情，我们都能帮你实现。最后，也祝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谢谢你，邵夫人。”

送完母亲，邵寻再次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藤野枫的办公室，身体倒头便栽倒在长长的沙发之上。

藤野枫递过一杯水，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过了许久，邵寻才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缓缓开口说道：“我突然觉得浑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有一丝力气，打不起丝毫精神。”

如今才知道，很多事情，也许并不是只要自己做好就可以。那些时时刻刻都会发生的意外，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遇到的巧合，才是自己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握的。每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邵寻的心，就像被剥了一层皮，痛苦万分，却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