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凌霄城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是爸。没想到是你。”
“也不全是我。三份消息,我、慕颜、爸妈,都看着呢。”凌墨白一脸的狡黠:“查着查着,我才有了来你这儿看看的念头。”
凌霄城无奈的叹气:“爸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们大概是等着你回去当面说。”凌墨白道:“妈那边还好,就是爸……你真打算带他回去?”
“迟早会面对的。”
“也是。”凌霄城点点头:“那叶恕明,你到底想怎么办?我可不信你会听咱妈的话把他给从轻处理了。”
“本来想废他一只手,派到军营里去做苦力。”凌霄城冷冷道:“不过妈既然开口了,就送你拉去山西挖煤吧。”
“你还真这么打算?”凌墨白啼笑皆非。
“嗯。”凌霄城淡淡答道:“谁让他觊觎我的人。”
凌墨白似笑非笑:“你不去看看你的人?”
他酒足饭饱地伸了个懒腰,望着已经沉下去的天色:“我是说真的。”
“?”
“那红酒喝快了,后劲大。”
再次没辙地看了他一眼,凌霄城也转身走出了饭厅。
“真是……”凌墨白喝光了杯中最后一口酒,“老秦,收菜吧。”
“大少爷,”推门而进的却不是老秦,而是杨海:“有消息了。” 等凌霄城走进卧房内室时,柳陌红已经洗过了澡,只穿着月牙白的掐丝中衣,闲依在床头看着话本。
他半干的湿长黑发搭在肩侧,偶尔滴下细小的透明水珠,顺着中衣上的暗纹织锦滑下去,渐渐渗隐进那月白之中。
——只要一看见他,就可以心生宁静,仿佛能听见柔软的花落花开。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也挨着床边坐下,熟练的不能再熟练的抱住他。
“《霸王别姬》。”
柳陌红翻了书名予他看。
“这么老的本子了,怎么还在看?”
凌霄城嗅着他身上沐浴后愈发清淡的梅花浅香,心里像是有只小猫的爪子在挠,痒痒的。
“看了很多遍了,还是觉得看不透……”柳陌红惋惜地叹息道:“西楚霸王为什么要自刎而死呢?若是他能卷土重来,说不定……”
“他的心已经死了。”凌霄城亲亲他。
“是因为虞姬?”
“他只是没有活下去的愿望了。”
凌霄城用手慢慢捻着他的发:“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天下。”
“那……如果是你呢?”柳陌红好奇的问道。
“我不是他。”凌霄城想了想:“我不会把自己逼到那一步。要么,就不争这天下。要么,就等到天下在手之后,再去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那若是你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遇上喜欢的人了呢?”柳陌红忍不住继续问道。
“如果他不喜欢我,我就放他走。”凌霄城淡淡道:“如果他也喜欢我,我便弃了这天下。”
他看着柳陌红惊讶的模样,宠溺地笑笑:“怎么?”
“没……没什么。”柳陌红赶紧摇头,被那隐含宠溺的目光看得心如鹿撞,把话本放到床边的矮几上,单薄的领口由于有些慌乱的动作而不经意地扯了开来,露出莹白的细腻肌肤,犹如从锦缎中透出的盈盈疏光。
凌霄城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良机,自几日前那晚初初尝到甜头之后,他怕伤了柳陌红本就柔弱的身子一直没敢再碰他,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当机立断地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唔唔……”柳陌红轻微的挣扎都被他消弥在怀中,直到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凌霄城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的唇,细密的亲吻一路延续下去,让他玉白的脖颈上绽开一小朵一小朵艳色桃花。
“别……霄城……会、会被人看见……”
柳陌红推拒的话语被急促的呼吸衬着,听在凌霄城的耳中更加难耐。
“怕什么。”他吻着那藏在衣下的精巧锁骨,含糊不清地笑道:“我巴不得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唔……唔嗯……”似泣非泣的呻吟一声软过一声:“不……不要……停下……”
“不要停下?”
凌霄城已经解开了他的衣带,“那红酒的效果果真不错……”
“将军!将军!不好了!”
门“砰砰砰”地被人用力敲响,打乱了一室绮香旖旎。
凌霄城忍了忍怒气,铁青着脸理好柳陌红的衣物,开门冷冷的问道:“什么事。”
“军营、军营起火了。”杨海素来冷静的面上也出现一丝焦急:“而且是从监狱里燃起来的。”
凌霄城脸色一凝,“叶恕明?”
杨海点点头,“像是用火油浇了,否则燃不起那么大的火,已经有专人在灭火了,不过按那势头,怕是……”
凌霄城轻哼一声:“查出来没有?”
“还在查。”杨海道:“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毕竟监狱里管得那么严,那火油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死了也好。”凌霄城挑了挑唇角:“留着也是个祸害。”
“将军,您要去营里看看吗?”
“嗯,备车吧。”
他回过头去,却见柳陌红脸色发白,微微颤着声道:“霄城,你……你也带我去吧。”
凌霄城皱眉,上前搂住他:“你去干什么。”
“我想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他毕竟是我哥哥……”
“他不配当你哥哥。”凌霄城不悦:“有这么个哥哥还不如没有。”
“霄城……”
凌霄城看着他一双隐隐含着委屈和恳求的眸,无奈叹气道:“到了军营里不许乱跑,要跟在我身边。”
第34章:天际征鸿,遥知行如缀
焦糊味混着呛人的白烟还未散尽,已见不着火星了,但从那烧成了黑漆漆的斑驳墙壁来看,依然不难想象适才的火势来得多么凶猛。
柳陌红是第一次去军营。
对于这样肃穆严整的地方,总是多了几分存在心底的敬畏与歆羡。
而当在他眼中高大挺拔的士兵们笔直地站在两侧,齐齐哨枪吼出那一声响亮而气势的“将军”时,他还是不由地悄悄瑟缩了一下被凌霄城握住的手。
凌霄城察觉到了,却握得更紧,脸上是早已习惯自然而然的淡漠,牵着他从那些目不斜视的士兵前面一一走过。
没有人敢质疑柳陌红的身份,也没有人会多一句嘴发出这样的疑问。
鸦雀无声。
走进监牢,焦糊的气味更加浓烈,即使火已经灭了,仍有挥之不去的呛人白烟。
“怎么样?”
凌霄城沉声问道。
杨海摇了摇头,“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火势来得凶猛,这间牢房又在最里面,隔外边儿远,而且正逢着换班的时候,等反映过来……”
凌霄城摆了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
原本就灰暗的墙壁已经被烧得漆黑破败,地上有一大堆稻草、棉被一类的东西燃尽了之后的细碎灰烬。
还有。
一旁地上,盖着白布的已看不出人形了的尸体。
柳陌红想上前,被凌霄城拉住了强硬地圈在身边:“别去看。”
又转头对着手下吩咐道:“抬出去挑个墓埋了。”
不过一捧黄土,掩了风流葬了繁华,便是最后归处。
“查出来了吗?”杨海问道:“有什么线索没有?”
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昨天……苏砚苏老板来过。”
说着还不忘瞟了一眼柳陌红:“并且他说,是将军您同意了的,他有您的手令,我们原以为只他一个人出不了什么事儿,结果没想到……”
柳陌红讶然地望向凌霄城。
凌霄城却是冷冷一笑:“我倒是忘了……扳倒叶家之后我曾经问过苏砚有什么想要报偿的,他说等他想好之后再告诉我,要了我的手令去,原来早就算计好了的。”
“报……报偿?”
柳陌红不解地看着他。
“上次你去叶家……是他和杜小姐赶来通知我的。”凌霄城牵着他慢慢向外走去:“要不然……我可能不会及时赶到。”
想到那样地情景他仍忍不住后怕,柳陌红似乎是感觉到了,垂了眸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我不该一个人去叶府……”他抿唇,“我听说最近很多人在找你麻烦,西北军也在蠢蠢欲动,要不是我太大意……”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凌霄城“啧”了一声,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心知肚明的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杨海。
“那个我不是故意说的嘛……将军,我去开车。”杨海被他看得一身冷汗,转身跑了。
“你别怪杨大哥……”柳陌红扯了扯他的衣袖:“……是我逼他说的。”
“不是告诉过你么,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心。”凌霄城抬起他的脸:“你又在瞎想些什么。”
“没有……”柳陌红闷闷地摇头。
凌霄城也不多问,攥了他的手问:“想在军营里四处看看吗?”
“不用了。”柳陌红赶紧摇头:“你还是送我去玉梨园吧。”
“也好。”凌霄城搂着他坐上车:“正好,我也要去那里。”
“你……是要去找苏砚吗?”
“嗯。”凌霄城淡淡道:“总该去找他谈谈的。你对他熟悉么?”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熟悉……”柳陌红迟疑了一小会儿,“他比我早入玉梨园,三岁就跟着班主学戏了,也是众师兄里面为数不多的和我一样唱旦角的……只不过,他似乎一直都不受班主喜欢,虽然也在上海滩小有名气,但班主似乎从未主动让他上过什么大场子,他平时也爱独来独往,和园外地一些达官贵人们……走得很近。”
“像是个攀龙附凤的主儿。”凌霄城勾了勾唇。
“以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尤其是在他那顿鞭子以后。”柳陌红也有些不解:“不过……若是他真的这么恨我入骨,这次为什么又要帮我?”
“说起来洪莲也真是奇怪。”凌霄城贴着他的脸颊:“一面是百般关爱,一面是冷冷淡淡……”
他温热的气息缭在耳畔,柳陌红想挣扎着想偏头避开:“你别靠那么近……”
“嗯?有多近?”凌霄城爱极了他窘迫害羞时水眸偷垂面颊绯红的惑人模样,得寸进尺地用齿列含住了他的耳垂轻轻厮磨:“……这么近?”
柳陌红被他折腾得半软了身子,绵绵的推拒更像是变相的邀请,也让凌霄城中午未燃尽的欲火瞬间又烧了起来,手也抚上了他的腰侧上下滑动:“其实……明天再去玉梨园也不迟……”
杨海在前排终于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将军,到了。”
柳陌红立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推开门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了玉梨园的门。
凌霄城忍了一腔火没处发,看着对自己“嘿嘿”坏笑的杨海也没辙,跟着下了车去,带着那么一点“若这车开慢点该有多好”的小遗憾。
第35章:微云淡月无情燕
下午,其实是整个玉梨园中最清闲的时刻,未出师的弟子大部分都去了街上练胆子,要么就是武生在前院里练着手上功夫,后院只听得见一些刻苦的戏子在各自房里隐约清唱的声响,脉脉闲庭,此间流光,褪去了暑气入了凉秋,风飒飒地拂过天际。
走到廊外,便看见苏砚扯了三尺水袖慢慢地在芙蓉坛边踩着摇花步,柳陌红乖巧地留下了凌霄城与杨海,独自一人转身走进了房门。
午后秋阳并不强烈,润湿慵懒地斜照在苏砚身上,阴柔而潮湿的,像是昏暗一隅中墨绿苔藓一般抑郁的凄美。
“凌将军来了。”他停了动作,按那戏折里的动作朝凌霄城轻轻行了个万福。
“凌将军准备治我个什么罪?”苏砚笑盈盈的,那永远嘲讽似的怜悯凉薄的笑意凝在他唇边,如三尺剑匣中的寒光让人看着心生悲凉。
“为什么。”凌霄城答非所问,也并不看他,漆黑的眸里一片漠漠。
“他那么骄傲的人,受不了这份苦的,还不如死了痛快。”苏砚扬唇挑了分自嘲:“我不喜欢他,但他也曾予我种种荣华,虽是各取所需,送他最后一程,也不枉我与他相识一场。”
“是么。”凌霄城的语气中忽然添了抹狠戾的寒意:“原本依你对陌红的所作所为,加上间接纵火烧毁军牢,该是投监十年的重罪,这次我不追究你,恩怨两清。”
“呵……”苏砚愣了半晌,似乎又是惊讶又是悲悯地一笑:“我一直听闻将军是冷面冷心、要做大事的人物,没想到,如今为了柳陌红,竟然会为在下这等微不足道的人耳提面命。”
“你是想告诉我,以后别不知好歹地伤了你家陌红,是么?”他似喜似悲地看着庭中一株秋海棠,舒卷的花瓣亦承不住他沉重的目光:“何德何能……不劳将军费心了,如今这大上海上上下下谁人不知道他是你的人,在下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连巴结奉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像当初那样,有眼不识泰山。”
一句说完,他已经恢复了往常那样略微轻蔑的妩媚笑意。
“你知道就好。”
凌霄城并不看他,抬步走去了柳陌红房中。
留他一人站在廊下,像是在眺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天涯。
“纵是月好花开遍,良辰空度应独念……”
刚到门口,便能听见从内室传来的唱段声。
这样温婉柔美、玉润珠落的唱腔,只一人能唱得出。
即便没有笙瑟急弦为之填色,也能别成幽韵,清雅无双。
绮罗瞥见他,忙端了茶送过来:“将军。”
凌霄城淡淡颔了首,四下环顾,外室依旧堆满了精巧的小玩意儿,泼淡水彩的十二色面具串挂在墙上,蜈蚣风筝长长的尾不知被谁心血来潮地剪成了三条,草编的花草刷上了斑斓的色彩,就连缀了三颗红豆的手鼓也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