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走了。只剩下上巳守在我身边:“应该没事……”
果然不多时,那头人又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路过我身边。我鼓起气,道:“他是不是拒绝了,我早就说过了!”他回头白我一眼:“你自己进去就知道了!”
我心一沉,他接着说的话亦听在耳中:“长公主在里面!”
我推开门,我家的大门。我的夫君为龙正站在中央,旁边是位黄衫女子,这一次她没有带幕离:她长得是很美,足可倾城倾国,但,我的美是风华绝代!我不信比不过她。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一下,还是怎么也没说——她是公主,不仅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天赋异禀:天生带有神兵护体,围绕着身侧的十二道金光,确保她万无一失。所以她总是一人一骑于江湖中奔波,六丁六甲就是她最好的随从(参考一人奔去蒙古的风将离,这个特性也遗传给了她女儿)。
上巳的眼睛一下子亮如寒星!
她用纤纤玉手捧起一块玉:“此为礼,你真的不要?”
上巳的眼睛亮得令日月失色!
她娓娓道来:“此块伏羲玉简取自成纪,不止佩戴于身法力翻倍,更重要的是——能让已失肉身的天魂附体于上,永久不朽!”
上巳曾经说过自己的寿命没有多久!为龙看着那一块玉,眼睛都看飞了出来。“夫君归宁之时,我自交到婆婆手上。”她道。
我顿觉天塌地陷。她走了,眼光不曾看我一眼,因为我已经败得一塌涂地……我抓住为龙的手:“你不会答应她的,对不对?!”为龙拥我入怀,颤声道:“阿离,我娘……而且青帝的传承关系到天下……”
上巳幽幽叹了口气:“那公主将会是不错的母亲……青帝为救世而生,不可血脉断绝。”
我的泪在他身上奔流成河,却撼动不了他一分。
我回到老师家,变成一条蛇,躲在小地洞里冬眠,阿爸来看我,左找右找半天。
“玄燕啊!”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在洞中一动不动。“鸟津君也成亲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只知道下一次我出去的时候,原先的师兄已经有二个儿子,二儿子学会走路了,在我面前跑着,如蝴蝶般蹁跹。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你的阿爸已经死了,你是最后一个幻顿!”白老苍苍的师父对我如是说。“生命的存在不止是了繁衍,有更重要的意义!”我转身,闭目,摸摸那孩子的头:“叫……师父!”小家伙弯起黑黑的眼睛,乖巧地道:“师父!”“这样也算是幻顿有后。”
我给师父一个回答,师父还我一声叹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就这样有了生命中的唯一一个徒弟——呼和毕为,汉名刘青牝。有他承欢膝下,再不冷清。
“师父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师弟啊?呼和一个人好寂寞……”某天,他趴在阳光下睡得迷迷糊糊,梦喃道。“永远不可能了,因为我爱的那个人,不会……”我看着南边,天边还是草原,一时泪如雨下。
“夕雾君……”忽然有人用这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唤我——这是我曾经在日本使用过的名字。我回头,看到鸟津君披着一身阳光站在身后。
他的人离我如此之近,只轻一起身,我他手就可相触,他的心离我如此之远,再过千百年,我也不会爱上他。
“你终于醒了,我没能在你沉眠之前向你表白,总算是在你醒之前失去了妻子……”他向我伸出手,此时他的手离我只有一寸,“我们都是渴望光明的人,我懂你!”
我和他的相遇始于俄国的入侵:为了筹钱,许多贵族离开蒙古来到日本当相扑手,我的父亲也在其中,我出生在日本,也成长于日本。小时候阿爸常抱了我看星星:“那颗星星的下面就是我们的故乡。”我眨巴着眼睛:“为什么要回去啊,日本这么好!”他摇摇头:“可你知道我们的故乡像什么么?”“像什么?”“像火焰,你要永远记住,我们蒙古的名字,来自蒙古克与歌乐,前者是永恒,后者是火焰:草原的儿女,永远如火焰一般光明!那怕环境再艰难,我们也不会放弃心中的信念!就算战死沙场,心中永恒的希望也会被勇敢的灵魂带上长生天:那怕是放弃生命也不能放弃光明!这就是我们名字的来历,民族精神的寄托。”
他在我小小的手心中写下这两个符号,蒙克歌乐:“我的儿子,你要在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前学会写它们。”
于是我知道了,光明比个人更重要的存在。
我14岁那年,京都出了一件大事:莫府将军的嫡长子——鸟津火,得了一种怪病,据他自己说“我是得了光明缺乏疾”。我心下一动,跑到他病床前念了很多从阿爸处听到的传说,他的眼睛一天天明亮起来,后来我就得了好多赏钱!
他的眼睛看着我时最亮,他对我说:“我喜欢你,留下好不好?”
我摇摇头:“喀尔喀还为人所占,我要回去,先学本领,再为部落而战!”
可叹少年时的豪情壮志,最终还是烟消云散。鸟津君长叹一句:“你为何不说话?对我已经无话可说了么……”我点点头:“只是命运弄人,非你我二人之错,他日有机缘,我会还你痴等多年之情,只是……”
“只是相守是万万不能!”他替我说完未尽的话,仰天大笑而去。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草原上花大多已尽,就是有不尽的,也不过几残瓣沾在茎上摇摇欲坠罢了,他就在这里的背景中远去,消失在天际。
我一眨眼,一滴晶莹的泪水掉了下来,落在一个人手中。那手干净修长,泪水落在上面,似乎发出了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音。“既然为那人哭了,为什么不跟去,两个人在一起,纵是伤心也比一个人好些……”我不管不顾,扑入为龙的怀抱:“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让我跟着!”
他很紧地抱着我:“你啊!”
“你……是来……”“呵呵,为龙妻子病逝,又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用再担心后继无人了!”师父抿着胡子笑道。“真的么?你不走了,无论是我到关中,还是你来漠北,只要在一起,都可以,可以。”我抱他死紧,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他竟一言不发,我抬起着,伸手抚开他额前的刘海,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没有坚定,只有迟疑与歉意。“为龙……”“你不想……以为我和巽儿没有爱吧……”我咬了一下唇:“那你就留下陪我饮一杯酒吧!”他伸出手,擦去唇上泌出的血,眼神中有怜惜,却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明月如钩,离圆时还早,清辉撒在地上,白亮一片,如结满了霜,令人心寒。
月光也撒在了城外的草原上,原本苍茫的草原一下子变得柔情起来,几只鸟儿在草下啼转嗓子。
我对为龙道:“草原再粗犷,月光撒下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柔情……”为龙只是猛灌下一碗酒。
我亦只是饮酒,世间万物都模糊起来,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泪,我心道这两者没什么分别——我的酒喝下去,到底还是要变成泪流出来的……
我只是因情而醉……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身边躺着一个人,肌肤是那么温暖,躺在他身边就像躺在一个火炉旁。我向他的头看去,看到此生至爱的脸。“为龙……”我抱住他。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你……我……们?”“我们没有发生什么。”他如遇大赦,连忙下床走了。
我独自躺在床上,等着他身体的余温慢慢消失。
脚步声远了,消失了,过了不久,又突然出现了,近了。我抬望头,看到为龙的脸重新出现在视线里:“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突然抱住我,解去我的衣物,进入我,耳鬓厮磨道:“舍不得……再一次离开你,我做不到了。”我深深地回抱住他,纵然知晓他四十年的寿命仅仅剩下六年,亦是非常喜悦……
我们没有回重庆,而是在乌兰浩特住下,他盘下一个店铺,开始当老板,我就是老板娘,一如当年之约。
师父说我那半年笑的次数比从前三十多年加起来都要多。
半年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肚子有些痛,为龙却笑道:“大概只是腹积水吧,是药三分毒,可别吃药,你年壮,过了不久就好了。”我点头,这症状却一日比一日厉害,连带日日头晕,上吐下泄,他慌了神,请了师父来看,师父皱眉将为龙拉出房外。
我耳聪目明,当年连上巳都瞒不了我,更何况是不会道术的师父?
“你是怎么弄的,我当初不是求你以青帝至高灵力配合灵氛化生大法,为他孕育出一位子息么?”“灵氛之术的原理是以绝纯至高的灵气为制造肉身,这样一来,纵是同为须眉,也可拥有子自,但……”为龙顿了顿,似乎在施法。
我游魂离体,潜入外面。
为龙伸出左手,手心上一朵灵气所凝成的青莲嫣然而绽,小小的胎儿安眠在花蕊,身子刚刚覆满莲蓬。师父目瞪口呆:“是胎儿在拒绝你的灵气?半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小……”为龙看着小小的胎儿,眼中流出泪来:“不错……是他在拒绝我,灵氛化生太过损失真元——他肉体成形之日,也是我身亡之时!他……他!”
师父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一下:“以至高灵力为胎儿制造肉体,也就是说……只要母体拥有极高灵力,那么胎儿自己也可以吸收灵气,不用专门施法也可以么?”“不错,据古籍记载,上古与风氏并称的神农氏一族,族中男子多拥有极高灵力,分桃云雨之后往往会珠胎暗结,赤松子大仙据此发明了灵氛大法,但是若不是像我一样有五彩池青莲代孕子之劳,以自身孕育,唯剖腹取子,凶险异常,你问这有何事?”为龙的眉突然一低。
师父干笑两声:“若我告诉你,刚刚徒弟身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信不信?”
为龙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我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肚子,小家伙在里面不安分地乱动,我的眼泪涌出来:“海日泰,乖……”为龙面色沉沉地推开门:“你都知道了?”“我能感觉到的……”“剖腹产子,危险太大!”我提高声音:“他已经来了,而且他在你就不用以自己的命……”“幻顿之力只能父传其子!”师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龙轻轻坐到我身边,安慰道:“不要这个孩子行么?你希望索云博一出生就孤独无依么?”他将那一朵以吸收生命为活的青莲放到我眼底。我失声道:“一个出生在冰冷莲花的孩子?不,我不认为他有生命!”为龙抱着我,过了好久才抽泣着说:“但是你要知道:幻顿的后继比海日泰重要得多……”
我木了,为龙大概还不知道:海日泰在蒙古语中是爱的意思。
我把这个名字给了腹中的骨肉,不止是因为母爱,更重要的是,他是我与为龙爱的结晶。他刚刚那一句话可以翻译成“幻顿的后续比爱重要得多!”
愤怒的火焰包住了我,我就此刻成年,声音比火焰更烈:“既然如此,我就杀了索云博:风为龙,你永远不明白我,不明白爱!”
第十章:和日哈林
“宫主有约,急让二帝回中原,特此相接。”半空中忽然飞出一道红光,将离从中走出,声音如珠玉相击,道。看见姬筮的样子,她不由吃了一惊:“阿筮,你?”姬筮苦笑道:“我身已残了……今生有何脸面回中原?”他将身上的一个符取下来,递过将离,将离眼中波光流传,忽明忽暗。
“你将此玄“阿筮,明夷大哥,宫主急召你二人回中原商议!”只见半空中出现一道红光,将离竟从中帝符交给族长吧,我从此终老漠北,望大哥和姐姐照顾好爹娘……”姬筮道,声音中流露出惆怅。
将离目光流转,从姬筮坚定的脸看到他与司雷紧紧相握的手,白帝已经站在她身后,她却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乌炳安皱起眉毛,手已按上刀柄。
“你爱他?”她突然发问,目光一转,直直盯在司雷脸上。“是。”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将离长叹了一口气:“孽缘!”司雷大怒:“你说什么?”姬筮死死地按住他,乌炳安的刀却在此时出鞘,刀光一闪,劈向将离。
将离只说了后半句话,生生令乌炳安的刀停在半空:“蒙古高原将遭大难,要不然,为何急召你二人回去?”白帝从她身后走出来,又惊又骇:“当真?”将离白姬筮一眼,看着明夷的眼睛道:“大师兄,风氏算命之术独步天下,那一日我回了后巴,刚刚进坤成宫,就看到宫主,我祖母在观星台上大笑不止。一问才知道是这么回事……我记得二位哥哥还在漠北,就请祖母以破空裂宙咒将我送到你们所在处。”
姬筮将手从司雷手中挣出,司雷不由心上一惊,接着又是一空:他要回中原去,漠北有难,他不要我了!那知他又将双手伸了来,死死抓住司雷:“你有难,我不离:应该是我抓着你,不是你抓着我。”
“嗯!”司雷猛点几个头,他想和姬筮亲热一番,又碍着众人,脸上先潮红了一片。“好了,既然如此,不如我先把那个重病号带回去吧,让你们好好行动,虽说风氏算命之术神奇无比,不过我却是从来不信!”将离道。姬筮点头:“这人……便是你弟弟。”“晋儿?”将离忙奔到他身边,看那人虽然生得粗糙,一双眼睛却与自己一模一样,血缘之情泛上心头,哇地哭了:“我苦命的弟弟啊!”
“好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孙儿,你使出游魂离体之术火速去看初花与伊金所商议何事,白帝,你就去一探玄燕吧!”乌炳安一声令下,众人马上开始行动。
青甲将此帐团团围住,姬筮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柔和地望着司雷。司雷只觉心中一股股暖流漫过。
就算是游魂出体,不在身上,他亦是非常暖和……
游魂像是喝了酒似的,慢悠悠地晃去了主帐,司雷刚刚进去,顿时仿佛觉得身后的姬筮被人捅死了——心中凉得像被放了块冰!飞快地回去归位,开口道:“帐中无一人!”白帝也从外面翻身进来:“玄燕也是如此……”
“他们难道开始了什么动作,但敌明我暗,我们如何知道他在何处?”姬筮担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