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迎青好像说了什么,他也没在意,果断的挂了电话,最后那句话才吐出来:“我真他妈的想诅咒你一辈子都不幸福。”
几乎葬送了我的一生后,为什么你还有脸叫我去参加你的婚礼,让我看着你幸福?
路天泽想,捂着眼睛躺下睡觉,我曾经那么爱你。
背叛,比什么都伤人。
可是,不知道比背叛还要伤人。
他跟苏末终于再次公平了,再次互相戳了对方一刀,可是这个结果,却已经重到他们都无法承受了。
他慢慢睡着了,梦境里愧疚与鲜血潮水般的迅速将他淹没了。
苏父的葬礼,路天泽也去了,但是人太多,他只远远的献了一束花。
因为关系重大,对外宣布的原因都是疾病,所以大家表情都算淡定,唯一值得讨论的可能就是律师的遗嘱。
他果真是爱着苏末的,几乎极大部分都给了苏末,包括那些不动产什么的,数目庞大的惊人,给苏秦的也就是那一间公司和一点财产。
苏秦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短短几天他就惊人的瘦了下去,憔悴的路天泽都怀疑他会不会倒下去。
葬礼上的时候,他看到了段恒,那小子也结婚了,依旧是娃娃脸,但是行事倒是真成熟很多,举手投足都很有气势,想来混得也很好。
“前半生恣意张狂,后半生晚景凄凉。”段恒低声说,路天泽听得心头直跳。
“你说什么?”
段恒笑了笑:“没什么,路路你过得好不好?我昨天得了消息才赶回来的。”
他指了指苏秦和苏末:“你看,是不是很好玩,绝望到崩溃的是私生子,但是财产多数还是正主的,为他人做嫁衣裳做到这个份上,苏秦也算极致的悲哀了。”
路天泽感到有点儿不高兴,这话说得好像苏秦就是为了那点儿钱才讨好他爸爸似的,又像苏末占了多少便宜一样,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可是苏秦有健康啊。”路天泽低声说,“他很厉害的,将来可以混得比他父亲还好的,而苏末,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由得想起苏末说得那句话:“苏秦会是苏家的骄傲啊,唯一的。”
那句话里不知道含了多少羡慕,路天泽想。
苏父死了,苏秦就迅速离开了,苏末仍旧去当了老师,只是再也没去大学,就近找了一个小学当数学老师,耐心十足。
有一次路天泽开车路过那里,正是雪花初飞的日子,地上浅浅的覆盖了一层白,他坐在车上,等着前面交通事故车的处理,远远的看见苏末带着一群小孩在窗户前看雪,心里真不知道什么滋味。
太遥远的距离,他看不清苏末的表情,那小子或许在笑着,或许是难受着,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这么远的看着。
他们曾经有最近的距离,近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呼吸与心跳,而现在,他们连眼神交接都做不到。
他打开音响,听了一首歌,里面的女声吊诡的很,依依呀呀的唱着一首他不知道的歌曲。
等待的功夫太久,他看的又太久,他破天荒的抽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里眯起眼睛从镜子里看自己,好像在看已经出世的神仙。
交通秩序恢复的时候,后面有喇叭在催他开车,他摁灭烟头,开始发动,这个间隙最后看了一眼苏末,后者正伸着手接雪,手扬的高高的,像在祈求什么。
真他妈的一寸相思一寸灰,路天泽想,开车离开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心里什么滋味。
92:繁华之冢
新年还有七八天的时候,苏秦发了结婚请帖,大红的喜帖上他笑得腼腆羞涩,身体的新娘反倒一般,在他明艳照人的笑容下,黯淡的几乎有了透明的感觉。
苏父死了才半年,从理论上说来结婚应该是不对的,不过路天泽觉得苏秦的举措无可挑剔。
比起他无意义的守孝,可能他真的成家立业,更能取悦于他的父亲吧。
他想起苏秦的时候,心里总是惶惶然的,那场死亡,可能不是他的责任,但是影响太大了。
苏秦的婚礼不在S市,他早就离开了,定居在了另外一个省份的H市,远得很,逼得路天泽不得不提前想办法。
路天泽对飞机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虽然他也不排斥坐——毕竟有时候跨国,他总不能飞了去,但是如果有条件选择,他是抵死都不坐那玩意儿的。
他喜欢脚踏实地,就像如果有选择,他更喜欢走路一样,他喜欢走路的感觉,很踏实很安全。
苏秦的喜帖发来后,他就开始调整时间,整整抽了三天出来,决定开车过去。
艾斯看着他乱七八糟的找礼物装东西,好奇地问路天泽在干嘛,路天泽撇嘴,把不屑的表情几乎做到了最高峰,因为他老爸都克制不住的过来给了他一个爆栗。
“怎么到处都是毛啊。”路天泽在橱柜里找衣服,家里住的四个男人,虽不十分乱,但是东西也是乱七八糟的,尤其是艾斯和艾伦,常跟他混用东西,除了常穿的衣服,橱柜里七零八落的。
尤其是他的西装,除了极少的之外,都沾满了猫毛,粘满了他的衣服。
“你要去哪儿?”艾斯拽着路天泽说,也不知道每次都从哪个角落出来的,反正烦人的很,他天赋惊人,现在已经能说中国话了,不算十分流畅,但是还是能交流了。
“我也要去。”
“你敢再不要脸一点吗?”路天泽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在我家住到地老天荒吗?”
路迎青走了,正好空出一个房间来,艾伦和艾斯也就住了进去,开始路天泽也不在意,但是现在这两个人住了半年了,都毫无搬家的概念!
政府最近在四处拆迁,路天泽家这块也是老房子,虽然粉刷了几次,表象还不错,但是估计也熬不了几天了,路天泽为这个事情已经跟父亲商量过好几次了,准备买房子搬家。
艾斯听他们讨论的时候,喜滋滋的:“要记得带游泳池,带花园啊。”
“想什么呢?”路天泽斜睨他一眼,“你签证要到期了吧,你还玩呢。”
“等着被遣送回国吧。”路天泽快快活活的说,高兴的很,想到可以甩掉这个祸害就心神愉悦。
艾斯瘪着嘴看他四处找衣服,勉勉强强回答:“别找了,感叹号在里面打过滚了。”他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还撒尿了。”
感叹号是一只猫。
先前那只猫叫问号,路天泽就好奇为什么,结果他爸爸说因为那只猫能把尾巴弯成问号的形状,这次他爸又要养猫,他就忍不住笑起来:“去,找个感叹号回来。”
他说笑的,结果第二天回家,猫已经抱回来了,是一只折耳猫,全身的底子是灰色的,就是尾巴和头上一撮毛是纯黑的,躺在床上,咋一看,还真像一个感叹号。
路天泽一边惊讶,一边笑:“下次再养就养个句号,三只猫,算一生了。”
问号,感叹号,句号,多好,波折一生的全部解释,不过有几个人能够平平顺顺的获得一个句号,完整过完一生呢。
居然还撒尿了……路天泽一阵暴躁:“猫砂呢,你又没弄?”
路天泽开了整整一天的车才到,在宾馆休息了一天,第二天花了半天功夫,把自己收拾的人五人六的才去。
苏秦的婚礼是定在晚上的,H市跟S市不一样,十分的阴冷潮气,晚上五点多的时候,天空居然雾蒙蒙湿漉漉的,把他的长围巾都打湿了。
苏秦请了无数人,整个饭店都被包了,路天泽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桌子,干脆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新娘的家庭条件非常的不错,人脉也很好,到处都是人,他在角落里坐定,才发现季扬他们都来了,连苏末都来了,坐在最前方的桌子上,大概是代表了男方的亲人。
他看了看那个空缺的座位,又看了一会儿苏末,最终还是没有坐过去。
他今年三十二了,虽然还不至于矫情的说老了,但是确实不小了,他还记得上一个三十二的时候,他一个人过,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生活的像狗一样。
那年的三十二多么波折,他得了癌症,回来了苏秦,杀掉了苏末,可是今年的三十二,一切都这么的风平浪静,他有房子,有车子,有公司,有金钱,再也不用游魂似的跟段恒在各种俱乐部乱晃了,他几乎什么都有了,却又好像还是活得像条狗。
他坐在餐桌前发呆,什么菜都不想吃,也不能喝酒,只好在热闹与繁华里一个人发怔。
婚礼的间隙苏秦终于挤了过来给他敬了一杯酒,路天泽准备说点儿什么的,譬如新婚快乐,譬如早生贵子或者百年好合什么的,但是苏秦的目光止住了他。
“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过。”苏秦很小声的说,周围乱糟糟的,很多人都在关注新娘,所以也没有人听他们讲话,“但是我想,我肯定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才会那么看着我。”
路天泽看着苏秦,这家伙今天结婚,收拾的格外整齐,比新娘来得都漂亮,胸前的那朵玫瑰让他秀气的眉眼朦胧着一层柔光。
“没什么。”路天泽说,苏秦确实曾经做过什么,但那都是多远前的事情啦,连他都记不太清了,他这两年常回忆过去的事情,回忆的多了,反倒记忆模糊了,就像在看一幅画,千百遍的描摹之后,反倒把画描摹糊掉了。
“喝完了,我好好过日子。”苏秦断断续续的说,“你也好好过日子。”
“我阻止过苏末去看你,你……你让我失去了父亲,一个情人对一个父亲,我们也算得上扯平了。”
路天泽不知道苏秦到底要说什么,只是后者的神态是少有的郑重,所以他也没插嘴,安静的听了下去。
苏秦慢慢的说,“小路,以后听话一点,该低头就低头,有时候你不低头,你就会错过很多东西啊。”
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我结婚了。”
路天泽应了一声,苏秦还是慢悠悠的说:“我低头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主动去要什么?”
“什么?”
“小路,你有想要的东西吗?”苏秦看着他,笑意微微的,“不要老等着别人给你东西,你为什么总不伸手呢。”
路天泽听懂了苏秦的话,没吭声,半晌才慢慢说:“他不肯接。”
“那你就别熬着了,自己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苏秦轻声说,“没有什么东西是忘不掉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一辈子的,不过你要是真舍不得,就去拼一场吧。”
苏秦轻轻的撩起额发:“最后一次,他要是不接,你就该真松手了,他活该一个人一辈子。”
路天泽笑了起来,趁着乱糟糟的声音握住苏秦的肩膀:“真是的,要结婚了就是不一样啊,这气势。”
苏秦不理他的调侃,认认真真的说:“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个了,以后我们就只好好过日子,他不是就是想怕他连累你么,怕你过的不好,那你就过的不好给他看看好了。”
苏秦说的轻描淡写,一点也没有乱出注意的样子:“你要是过的不好,他还沈得住气,这种神经病你等了干什么,让他趁早死了吧。”
路天泽噗嗤一声笑起来,笑了半天才淡淡问苏秦。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在等他?为什么一定会是我去伸那个手?”
苏秦拍拍他:“因为他有一颗少女心嘛,你别跟他计较,而且,你欠他一件事,知道么。”
他说完这个,再不跟路天泽胡扯了,转身去了别的桌子敬酒,秀丽的脸上喝的红通通的,但是笑得很开心。
路天泽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想,为什么苏秦明明只记得一世,却比他们这些活了两世的人都通透呢。
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他爹骂他的,越活越不懂事,年纪都被狗吃了。
确实越活越回去了,活的已经胆小到连伸手都不敢了,被拒绝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敢去做第二次了。
这场婚礼真盛大啊,路天泽想,看了一眼这繁华的景象,他在,苏秦在,季扬在,段恒在,苏末也在。
93:荣枯岁月
H市实在太冷了,在空调里待了一晚上,出门的时候,路天泽冻的差不多要战栗起来了。
宴会还没有结束掉,里面熙熙攘攘的人,司仪正在逗一对新人,非要他们咬苹果,宾客都在起哄,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所以他静悄悄走的时候,也没有人发现。
出了门,裹紧衣裳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礼物还没有给苏秦,那是他亲手挑的一个翡翠玉佩,准备将来给苏秦小孩的。
他捏了一下口袋,又仔细听了一会儿里面的欢声笑语,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折回去,把东西给苏秦。
有些事情,一旦出门,就再也不敢回去了。
连记忆都是,连回顾的勇气都没有。
新年及近,所以宾馆里人很少,路天泽一大早就起来了,撩起窗帘看了两眼,外面的雨从深夜开始落,到了现在也没停,从窗户里飘进一股水意。
小雨丝淅淅沥沥的,落得人心头湿漉漉的,路天泽倒不太讨厌,H市的天气就是如此,常年湿漉漉的,只是不知道苏秦在这边会不会过得不习惯。
他吃完早饭,便顶着小雨去领事馆去给艾伦和艾斯办手续,原本不想理的,但是实在架不住艾伦的眼神。
路天泽有时候还真挺佩服这两人的,在异国他乡过的滋滋润润的,一点点不适都没有,或者对他们俩来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吧。
这么想的时候,又有点儿羡慕与心疼。
他开着车去的,所以也没打伞,弄完了签证出来,在领事馆门口远眺了半天,也没有决定到底是就这么冲出去拿车还是等雨停了。
“你怎么在这里?”
苏末撑着一把小伞慢慢的走了过来,有点儿惊讶的看着路天泽:“昨天你也过来了吗?”
苏秦结婚,我可能不过来吗?路天泽想,不过倒有点儿惊讶,昨天苏末居然都没发现他,还是现在终于轮到苏末透明他了?
“弄签证。”路天泽难得出来一趟,还要帮两个祸害续签真是十分的不甘心啊,不过在这里看到苏末倒是难得,“你回家?”
“是啊。”苏末点点头,再次看了一眼路天泽手上的包,才慢慢的说,“你又要走了?”
路天泽拿捏不准苏末问他的要走是回S市还是做什么,但是他也懒得回答,草草的点了点头。
“车在哪?”苏末左右张望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伞,“我送你过去。”
他说完并不待路天泽答应,撑着伞就拉着路天泽进入了雨幕中。
车库离的有点儿远,两人走了好一会儿,伞并不大,两人靠的很近,皮肤贴着皮肤,一股暖意,路天泽默默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也今天回去?”
苏末应了一声:“飞机停了,我一会儿去买火车票。”
这边确实靠近火车站,路天泽倒是弄明白了为什么能碰上。
苏末走的极快,连带路天泽都走的很快,雨水顺着伞檐落到他的裤脚上,冰冷潮气,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车库离的有一段距离,苏末看了他一眼,把伞又倾泻了一段过来,等到车库的时候,前者的半个肩膀都湿了。
“我可以带上你。”路天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你随意。”
苏末也是个没有节操的,想了两秒钟就果断打开车门上来了。
小雨丝缠缠绵绵,刷子一直在动,把雨水扫落又聚集一堆,车里的氛围压抑的路天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唯一庆幸的是,两个小时后出了H市就晴空万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