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调色板 下——繁华落地

他想起了什么，更加怜悯：“可能比等死更痛苦，很多人都直接申请安乐死。”

“噗。”艾斯笑了起来，“真像死神的邀请书，一点点机会都不给。”

两人都笑起来。

路天泽去看苏末的时候，其实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都这么久了，好像都开始了新生活，他也没有当初那股热烈的感情了。

他在自己的前房子前徘徊了好久，把那些梧桐树都数清了，又数完了丝瓜藤上的丝瓜，觉得再犹豫下去，都要天黑了，才去敲门。

“进来。”

跟他想的一模一样，苏末果然住在他的房子里，正在花园里捣鼓，见到他都不为难，微微一笑：“你要是再在门口转下去，门卫都要把你抓了。”

路天泽慢慢的走了过去：“这房子本来就是我的，钥匙还在我这呢。”

虽然合约已经签了，但是大概还没这么快就办好了，路天泽就决定忽视那些，果断说。

苏末笑笑，也不跟他争辩，继续弄他的泥土。

“我在外面谈了三四个人。”路天泽想了想，半天才找到一个话题，“你有没有结婚？”

他在问废话，昨天的那资料上写的清清楚楚的。

“是么？你过的高兴就好。”苏末头也不抬的说，他终于慢慢的往他父亲那样的发展了，认认真真的养花种草折腾菜，小花园弄得干净整齐，一半是花一半是菜，田园里透着浪漫，异常的清爽。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路天泽深吸一口气，大声问：“还装的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你以为这样就是为了我好？”

“不要激动。”苏末嘘了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指放在红色的唇上，“激动对身体不好。”

路天泽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确实，激动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像他这种身体的，现在还好，要是当时知道这种事情，一激动可能真的会挂掉。

“我问你为什么不说！”

路天泽再次询问：“你以为这样就显得你很伟大？一厢情愿的为我好？”

他简直像爆发了一样：“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如果你告诉我了，我们一起在一起难道我会抛弃你吗？”

他气的要疯掉，他在医院那么等，他以为苏末仅仅是需要时间，结果等来的是苏末要结婚的消息！

现在想来，苏末大概是为了让他死心吧，做的那么狠，才让他真的有了出国的勇气。

“那你为什么不说？”苏末静静的问，“我在等你电话，等了很久，我想，你要是敢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可是你不敢，那我也不敢。”

他轻轻的喘气，撩起额前的碎发，他白玉一样的额头上有好些痕迹，也不知道怎么弄的。

“是你自己说要分开的！”

路天泽也轻声说：“我以为给你时间就好，但是你直接就退避不见了。”

“是吗？”苏末不感兴趣的说，“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具体细节我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路天泽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是的，现在翻旧账有什么用呢，三年了，三年了，他们差不多都退出对方的生命了。

现在自己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罢了。

只是这样，路天泽告诉自己，别的没有任何意思。

“亨丁顿舞蹈症是什么？”

他这么问，苏末一点都不吃惊：“你知道了？没什么，只是一种病。”

“会慢慢忘了你的病。”苏末摸了一下眉毛，慢慢的说，“一天一天忘了所有我想记住的事情，有一天早上。”

他说的很慢很慢，手上拿着一枝紫色的凌霄花，笑得很不好意思：“有一天早上，我会问你，你是谁，你为什么躺在我身边，然后再好奇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心的看着我。”

“那你以前不说！”

慢慢的遗忘掉所有的事情么……这个病苏末肯定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但是苏末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它要到五十几岁才会真正的全面爆发啊，我想，那离我那么久，瞒着你也不要紧的。”

“我本来无所谓的。”苏末很小心的笑了一下，“但是我爸爸已经爆发了。”

他看了看天，路天泽觉得他好像在哭，又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有时候会不知道我是谁，有时候他会管我叫爸爸，除了遗忘，他偶尔还会人格分裂，想要杀人。”

“别笑。”他把花儿放下，很认真很认真的说，“他养了一辈子的花，有一天他把它们都拔了，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路天泽记得他父亲，确实很爱花，苏家的花园几乎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花园，他也记得苏父跟苏末长得差不多，都有一张艳冠群芳的脸，却总是冷冷的，永远一副淡淡的样子。

一直……一直在等着病发么？

等待遗忘，比等待死亡还要难受。

“说不定我跟你在一起，哪一天会直接杀了你哦。”苏末慢慢的说，朝外面的邻居挥了挥手，“今天要什么花？凌霄花要不要？”

“不要再来看我了。”苏末最后说，“我讨厌你同情我，我也讨厌你干涉我生活。”

89：遍地哀愁

苏末说得太冷淡，面上那一片漠然突然就像戳了路天泽一下似的，让他忍不住暴躁起来。

“谁管你生活了，你就是他妈的一个懦夫。”

他忍不住争辩：“你从头到尾就没相信过我，你这个骗子！”

苏末还不如什么都不跟他说呢，第一天答应他去喝红豆汤，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好像那一晚就是一场梦似的，那一切的感情蒸发的连痕迹都找不到。

自以为是的爱简直比什么都可怕，那么执拗那么扭曲。

苏末笑了一下：“你没听懂吗？”他顿了顿，“我可能杀了你。”

他很真挚的看着路天泽：“我对不起你，真的，你就当我是个人渣，忘了吧。”

路天泽被他气的都忍不住笑了：“你确实就是个人渣，算了，不说这个了，苏秦怎么了？我那天看他神情不对。”

把这个问题问完就离开，路天泽想，他能跟苏末说什么呢？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死了就死了吧，关自己什么事呢？

不给自己一点点帮忙的机会，开始就断定自己会受不了，简直比侮辱还严重，路天泽说不出这种感觉，简直像吞了狗屎一样，明明之前是很心疼苏末生病的，但是现在就只剩下了生气。

爱情分明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到了苏末那里就非要整的跟暗恋一样！

喜欢自己的时候不知道告白，等互相知道的时候，又他妈萎靡的缩了回去，简直就像他本来沉睡正酣，有个人不屈不挠的把他叫醒了，结果等他醒了，那个人又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真是他妈的烦人。

“他心情不好。”苏末很委婉的说，“你不要去打扰他。”

路天泽一时没听懂：“什么？”

苏秦心情不好，所以就暴躁成那样？被人碰了一下就像圣母玛利亚被侵犯了似的，激动个不停。

“他很爱爸爸的。”苏末看了他一眼，酝酿了一下措辞，“爸爸生病的样子，有点吓到他了。”

这点路天泽清楚，苏秦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他爸爸能够多看他几眼，可能是因为从小没有母亲的关系，所以他对父爱执着的近乎变态。

“他没有遗传到？”

“没有。”

两人谈了不到五分钟，且都十分严肃，也着实找不到什么别的话题了，路天泽准备挥手告退，心里还想着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自己该不该严肃的说点儿话。

譬如就算我们分开了，我们以后也是好朋友，或者你是个好男人，以后会找到更好的之类的算话。

他想了一下，发现这感觉十分糟糕。

他其实还是有点儿不舍得苏末的，路天泽想，不过那想法太淡了，淡的他不会说出口。

苏末压根不相信他，他们之间所谓的爱情比纸片都薄——这一刻，路天泽不怀疑苏末不爱他，但是显然，爱情不仅仅是指相爱，他们俩的性格都太糟糕了，在一起明显不适合。

永远不会互相妥协，也不会互相坦白。

他想起很多年前，陆唯一对苏末说的那句：“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懦夫，现在你把手伸过来，跟我说你爱我，我跟你走。”

现在他的想法差不多，如果苏末现在有勇气敢对他这么说，他保证什么都不计较。

可惜就像他了解的那样，苏末就是懦夫，永远不敢做这种事情。

他看了一眼苏末，心里想着自己和这个人纠缠了大半生也算奇葩了。

“咦，你是末末朋友吗？”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打算转身离开，他不知道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会是多久之后，所以转身的还挺困难的。

“什么？”

后面兴高采烈的声音让路天泽迅速转过头去。

“我说，你是来看末末的吗？他好久没有带人回家了。”背后的人轻松的说，他长了一张跟苏末一样的脸，看着他，路天泽几乎能想象出苏末老了之后的场景。

“爸，你回来啦。”

苏末在后面轻声招呼：“走累了吗？进去休息吧。”

苏秦正扶着他爸爸，路天泽迅速看了三个人，这一刻深切怀疑其实苏家的人都是克隆的，轮廓几乎都一模一样，不管年龄多大，都有一张艳冠群芳的脸。

“还好。”苏爸爸兴致勃勃，看了一眼路天泽，眯眼想了想，“我好像见过你，你是……路天泽？”

记忆力还真不错，这会儿精神看起来也很正常，路天泽像，他年轻那会儿没少去苏家瞎晃悠，苏爸爸多数都知道他在跟苏秦鬼混，可是却很少管他们。

不过这都十几年了，还记着，真不简单啊。

路天泽对他唯一的记忆就停留在花园上面，这个人总是没日没夜的在种花，花园里各种奇珍异草，心情极度好的时候，还会招呼路天泽过去一起看花。

“你、你好。”路天泽木讷的说。

他对苏末有意见，但是看到被苏秦扶着的老人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苏爸爸看起来还是很俊秀的样子，但是路天泽想起刚才苏末说的，有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会管儿子叫爸爸就有点儿胆寒，尤其是这么爱花园爱了一生的人，最终毁灭所爱，清醒的时候不知道多难受。

“你怎么在这里？”苏秦皱起眉毛问，迅速看了一眼苏末，“哥，你找来的？”

这好歹是我买的房子，被你们坑蒙拐骗弄走的，能不要总是表现出一副我侵犯了你们的样子吗？路天泽不满的想。

他很不愉快，苏末就算了，他从苏秦眼睛里也没有找到一点点的欢迎。

“没什么，路过而已。”路天泽解释，“那么就这样吧，我走了。”

他绕了过去准备离开，却被苏爸爸一把拽住，后者的脸上还是很高兴：“哎，别啊，好不容易来一个人，吃了饭再走吧。”

他拉着路天泽的衣袖，颇为用力，甚至有点儿恳求的味道。

“我好久没有看到生面孔了。”

路天泽一瞬间是真的有点儿怜悯，他能想象出这个人年轻时叱吒风云的样子，那会儿苏家是何等的如日中天啊，可是晚年的时候，就是个渴望话题的老人。

那么衰老，那么孤单，除了儿子，连妻子都不见了。

他一点都不惊讶苏末的母亲不在，苏父年轻的时候想必对苏母也没有多少感情——苏秦的出生就是证明，那会儿苏末就常劝他母亲离婚，连甜的时候都不能共，苦的时候更加不能了。

“我……”

路天泽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了一下苏秦，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房子果真如秘书所说，还是自己的房子，路天泽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苏父还记着他，他的照片居然还挂在客厅里……

“你坐，你坐。”

苏父兴高采烈的说，把路天泽按在沙发上，他好像很难控制力道，力气特别大，又按不准，一下子把路天泽按到了地上。

“爸，你坐下。”苏秦把他老爸按在沙发上，看了一眼路天泽，“小路，你先陪他说会儿话，我们去做饭。”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先不要离开，麻烦你了。”

说完就拖着苏末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

路天泽慢慢的从地板上爬起来，在沙发上坐好，刚想扯出两句话来讲讲，对面的人却迅速变了脸色。

“哎，你是谁？”

路天泽思忖着，应该不会一分钟内，他就忘了自己吧……

但是事实上，面前人真不是在撒谎，表情困难而迷茫，看着他的时候像个小孩子：“末末呢？”

还好，还记得儿子，路天泽舒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真是奇怪的病啊，多让人绝望。

无论你先前多么优秀，碰到这种东西，都只有慢慢的绝望下去，可能在下一秒就忘了你记住的东西，包括那些爱。

他不想替苏末找理由，但是这一刻是真的有点儿理解苏末的。

“末末呢？”老人睁大了眼睛问，重复了好几次，“末末呢？”

“我去找他。”路天泽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这房子他熟悉的很，况且到现在连格局都没变，很容易就能找到厨房的，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去，思忖着会不会听到兄弟们关于自己的谈话。

“你说过你不会再见路天泽的。”

他这么想的时候，正好到了厨房门口，门没有关严，露出了一小半的场景，里面传出了苏秦的话。

居然还真是关于自己的啊，路天泽一愣。

“你答应我的。”苏秦冷冷淡淡的说，“哥，我相信你的，请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苏末松开握着苏秦的手，往后略微退了一步：“我答应你的，我会履行承诺。”

他说的很平静，秀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略微看得出一点点的冰冷，那冰冷让他白皙俊秀的脸显得像一尊瓷娃娃，冰冷锐气。

“我相信你的。”苏秦点点头，反倒笑起来，嘴角微微噙了一抹笑，“你不要跟他在一起，我老实结婚生子，我们各退一步，这样很好的。”

“其实。”苏末倒有点儿迟疑起来，愣了一下才小声说，“如果你真不喜欢女孩子，可以不结婚，实在想要孩子，代理孕母也可以。”

他拍拍苏秦的肩膀：“不要太有压力，没人强迫你一定要给苏家留后。”

“可是爸爸希望啊。”苏秦也小小声回答，“你的身体又不能生小孩，总要给他点希望。”

苏秦这么说，路天泽才恍然大悟，确实，苏末是不能生小孩的，遗传基因几乎高达百分之五十，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悲剧，苏家还真只有苏秦是正常的了。

他突然有点儿怜悯，他总觉得苏末是结结实实的天之骄子，有着最好的家世，俊美的脸孔，就连成绩都是一等一的，可是现在看来，苏末其实一无所有。

“没必要为他那点希望，赔上你一生，也对不起人家姑娘。”苏末继续说，他看苏秦的时候，眼神倒是温润了很多，终于像个哥哥了，“苏秦，别背负太多，会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