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一点点笑骂朝政的权利。这一章很短,因为不忍写,越写杨慎有才就越显出他本身的悲剧。他写诗作赋是因
为他又着大把无奈的空闲和虚空的时间;他考经论史,只能凭借当时的记忆。想到凄风冷雨烛火飘摇中,一个老
人一遍遍咀嚼自己的记忆,那少年时的得意会不会也一遍遍的煎熬他, 不禁同哭。我爱他,杨慎!
第十一章:心生间隙
嘉靖二年。陆炳参加京津地方武举,成为武举人,升为锦衣卫总旗。同年,夏季西北大旱,秋季南方大水。太监崔文进
言修道可以避祸。于是世宗在宫中设立香台,选内监改穿道服,招方土术士入宫。一时之间,宫中香花灯烛锣钹幢幡。
杨延和等上奏,希望停止修道斋戒,实效赈灾,以做典范。世宗不理。给事中刘最再奏圣上。世宗贬谪刘最为广德州判
官。太监崔文怀恨在心。
陆炳与朱厚熜俩人在乾清宫暖阁中看书。太监崔文端了一碗芙蓉羹进来。朱厚熜道,“放在这里,你且下去。”崔文却
谄媚的笑看着皇上。朱厚熜道,“怎么你有事?”崔文道,“奴婢听说了一件趣事,想说给皇上解闷。”朱厚熜道,“
什么事情,你且说说。”崔文道,“奴婢听说啊,刘最是一个惧内的人,他被贬的事情不敢告诉夫人,为了不让夫人生
疑还征用七品的官船。皇上,您说好笑不好笑,这种事情又能隐瞒多久,可笑刘最他还自以为聪明。”朱厚熜沉了脸色
,叫道,“来人,即刻锁拿刘最回京。”
在屏风后面的陆炳未曾去听前面谈话,只听到朱厚熜断喝下旨,皱了一下眉头。傍晚,陆炳与朱厚熜一起吃点心的时候
,陆炳道,“皇上,可不可以赏臣一个差事?”
朱厚熜道,“你都开口叫我皇上了,我还能拒绝吗?你要何差事?”
陆炳道,“我虽是锦衣卫总旗,但从未问案查实。你可不可以把刘最的案子拨给我?”
朱厚熜问道,“你在后面听到了多少?”陆炳道,“只听到拿人那句话。”
朱厚熜沉吟了一下,道,“按理这件事情不该锦衣卫管,他违了规格,直接按规惩处就是了。”朱厚熜又见陆炳抬眼看
他,道,“这样,我下一个旨意,算是有一些事情,要你代问刘最。这样并到一处,你就直接可以结案了。”停了一下
,朱厚熜道,“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你问清楚了,不可代为隐瞒或欺骗。”陆炳点点头。朱厚熜又道,“以前你在王府
的时候,有人犯了错,就去求你。你心肠软,便为他们反过来求我。这里不是王府,每做一件事情都有很多人盯着,而
且规章律条也摆在那里,你不可以再乱作主张。如果你这样做的话,……”朱厚熜想了一下,笑着道,“我便将你爹调
为你的上司,他自然知道怎么处置你。”陆炳嗔怒道,“我已经十七岁了,你还拿我爹来压制我。”朱厚熜笑道,“知
道,知道,你跟我同岁。你的娘亲是我的奶妈。可我又不忍心惩治你,不抬出你爹来,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
几日后,刘最被锁拿入京,随后又转至诏狱由锦衣卫总旗陆炳问讯。
陆炳坐在前面,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到房间边上挂着各种板子,鞭子,铁链。房间右边角还有一个可以烧火的架子,上
面摆着一个铁烙。即使只是顾看一下,陆炳也觉得森森然的。不远处还有哀嚎的声音,估计是另一个房间在审讯犯人。
里面其他的锦衣卫依旧是谈笑风生,应该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犯人的哀嚎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一种摧残,而是一种熟
悉的呼唤了。难以想象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都在这里当过事。怪不得被父亲打的时候,父亲总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哭泣而饶
恕自己,既然目的是为了让人疼痛,又怎会轻易饶过?对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以此推知,大部分锦衣卫对别人的疼痛
哀嚎也不会有一点怜惜,也许还当是一种享受吧。
刘最被带了进来,陆炳见其镣铐在身,便吩咐解了这些镣铐,然后又道,“皇上又几句话让我单独问他,你们都先下去
。”刘最跪在地上。因为是代皇上问讯,所以陆炳也不便吩咐他起来。陆炳问了关于行程用船规格的问题,然后就道,
“我会向皇上禀明一切。”刘最却无畏的看着陆炳道,“有劳公公了。”陆炳看自己一身锦衣卫打扮,而刘最故意这样
说,估计是有心羞辱他,道,“刘世叔,我不过是替皇上代问了几个问题。您又何须口出污言?”刘最道,“世叔二字
,我可不敢当。你身为近侍,不知道劝诫皇上远离方士,勤政国事,与那些谄媚奴婢又有何差?”陆炳道,“圣上斋祀
也是好意。”刘最吐了一口吐沫吐到陆炳脸上,凛言道,“好意?你身居京城,不知外面已经是饥民遍野。求占问仙,
劳财伤民。若圣上真有体恤之心,就应停止斋祀,拨款以解天下饥馑。”
陆炳尴尬的擦去脸上吐沫。刘最自己站起来道,“你若问好了话,我要回牢去了。”陆炳唤人进来,带刘最下去,并吩
咐不要为难他。
陆炳走出诏狱,见外面晴空万里。京城秋天若是晴天,便是碧空白云,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熙熙攘攘繁花似锦
的场景。陆炳一直以来生活虽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是富足之余。以前在王府内走动,见到的是一片奢华。现在到了京
中,结识认识的也都是官宦权贵。而且与朱厚熜在宫中厮混更加是不知道京城外的情况。见朱厚熜斋祀祈福,陆炳自然
也当是一件好事。朱厚熜又不会过多与他讨论朝政,他自然也不会越规去翻阅朱厚熜案上的奏疏。天下四方如何,他一
个小小总旗又怎么会知道?
“锦公子,你这么失魂落魄的,可是你家公子不要你了。如果这样的话,跟了我怎么样?”一个胳膊勾搭到陆炳肩上。
陆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杨慎。这位十一岁吟诗,十二岁作《古战场文》,二十四岁中状元做翰林的才子,不知怎的却喜
欢拿他打趣。陆炳撇开了杨慎的胳膊,问道,“天下饥荒,状况如何。”
杨慎听了,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道,“虽没到哀鸿遍野,但是也有很多人流离失所。”说着便拉陆炳去了一家酒楼,用
酒做笔,桌子做纸,给陆炳讲起各处的饥荒。陆炳听完,叹了一声道,“不想百姓如此疾苦。”杨慎道,“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你没有经历过这些地方,没有亲见过自然无法想象。”然后又给陆炳算了一笔账,告诉他,皇宫现在斋
祀一日花费多少,而且如果天下人效法,那么将无人关心真正的百姓之苦。陆炳听了之后默然不语。
杨慎道,“嘉靖元年我曾给皇上讲经,那时候你就在庭外当值。当时有人用钱赎自己死罪,我当时劝诫圣上若有人以钱
赎罪,那么富人将不再恐惧国法。圣上不悦,后来就借故停了讲书。天子若刚愎自用,别人劝告的话就不会听进去。久
而久之,身边就剩下谄媚之人。他对你素来亲厚,你应该适合规劝他才是。那才是为人臣的责任。”
陆炳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一直刻意接触我的?”
杨慎笑道,“是也不是。一年前实在是偶遇,后来觉得你本性纯良处事青涩且又故作老成,实在羞涩可爱,不禁与你多
加亲近。”
陆炳叹口气道,“你如此坦白,我也不必瞒你。其实我做个微末小官,只不过是为了陪他而已。”
杨慎正色道,“皇上是天下的皇上,他若是有片刻差错,天下就生灵涂炭。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大臣们才会盯着他的一言一行。”陆炳立刻想到那个被杖毙的小太监,然后又想到困在囚中却训斥他的刘最,道,
“虽然在皇上认兴王这上面,我与你们观点不一。但是斋祀之事,你们确实言之有理。我会努力去劝皇上。”
陆炳回宫交旨,答刘最并无逾越规格。朱厚熜淡淡道,“我知道了。”然后,陆炳又说了流民之苦,劝朱厚熜停了斋祀
。朱厚熜上下打量陆炳,问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陆炳实言道,“杨慎。但这件事情上,他的确言之有理。”
朱厚熜看了看陆炳,道,“你如果要知道什么,我自然不会瞒着你。你何必私交权贵?”陆炳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话
。
次日,朱厚熜下旨,暂停止斋祀,同时又将刘最革职充军。陆炳在诏狱听到诏书,觉得突然,进宫问朱厚熜,何故充军
刘最。朱厚熜道,“他唾液于你,等于侮辱我。”陆炳道,“我都不计,你又何苦不放。”心中忽然想到他根本没有与
朱厚熜提过这件事情,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朱厚熜盯着陆炳道,“你不说,以为就可以瞒得了我吗?”陆炳觉得
眼前的人忽然生疏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上。
朱厚熜见陆炳面露惧色,叹了一口气道,“我发配他,也不单单是为你泄愤,他性格桀骜,既然能够唾液于你,那放在
廷堂上面也无法俯首做臣。我且放他几年,等他性子磨平了,再招他回来为我做事。”陆炳见朱厚熜慢慢跟他解释,也
不便再强求,拉着他的衣角道,“你可是答应了的,过一段时间就招他回来。”(注,六年后,世宗果然下诏赦刘最归
,但终身不复启用。刘最居家二十余年后卒。)
作者注:刘最这件事情是嘉靖二年很小的一件事情,刘最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我写下来只是为了表达一个自己对于那
个时代士大夫精神的一种崇拜。也许会觉得他们迂腐,也许会觉得他们烦人。但是他们内心中有一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的使命感却打动了我。他们中有人会执着于自己的对事情的看法,然后据理力争。很多事情本无对错,但能用使命感的
态度去积极面对的精神实在有些让我血液沸腾。可惜,可惜……
又及,刘最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一个转折,因为皇上做了一定的妥协,也就是说他其实在学习如何与大臣相处,是妥协还
是坚持自己。但他在妥协的同时也处置了刘最,也就是说他开始慢慢琢磨着用手中的权利来维护自己,而不是单单的妥
协。
第十二章:血染阙廷
嘉靖三年。京城。
南京主事桂萼与张璁揣摩圣意,上奏称,当年遗诏只言上京继位,未曾提及过继之说,因此皇上还应以兴王为父。“本
生”两字实属多余。世宗大悦,唤桂萼张璁两人入京商讨。杨延和愤然辞去首辅一职,世宗同意归休。一瞬间朝廷哗然
,大臣纷纷反对。
世宗朱厚熜本想以不变应万变,搁着奏疏不理。却不料,二百二十余官员到左顺门集体下跪示威,其中包括六部尚书,
六部侍郎,都御史,翰林等。朱厚熜让太监去劝退,结果却被“义正”驳回。无奈之下,朱厚熜只好下令锦衣卫逮捕首
领丰熙、张翀、余宽、黄待显、陶滋、相世芳、毋德纯等八人入狱。
但杨慎、王元正并没有因此散去,不仅禁跪示威,进而撼门大哭。又有一百三十余人从之。一时之间,声震阙廷,宫门
撼动,大有破门而入,强弩逼近之势。朱厚熜下令锦衣卫收录名字并尽数锁拿。史称“左顺门事件”。
次日,朝廷之上朱厚熜宣布凡参与者,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下杖三十。共有一百八十余人受各杖刑,一时之间血肉横
飞,哀声遍布。其中十七人先后卒。
朱厚熜迎回父亲牌位放入太庙,不再添加“本生”二字。然杨慎等人继续上书,言圣上此举有缺。朱厚熜怒,下令再次
逮捕杨慎,王元正,刘济、安盘、张汉卿,张原、王时柯等七人。并责令次日再杖三十。
陆炳到诏狱的时候,一行人正被锁拿入狱。陆炳站在杨慎牢门外,看他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又见他身后渗血,便唤了
狱中大夫。一会儿,有人报,大夫说杨慎伤口感染。陆炳再次到杨慎牢前,就见大夫在为杨慎敷药。十日前被打的伤口
,在这捕抓过程中又涨裂开,再加上满是尘土,看上去暗黑中翻着鲜肉,还渗脓水。那哪还像人的皮肉,分明是捣烂的
蟠桃踏糜的石榴。杨慎虽然与他政见不同,但终究也算是一个朋友,便进了牢房,探了一下杨慎的额头感到有些烧烫,
道,“你还好吧。”杨慎素来风流,虽然现在形象有些不堪入目,但见了陆炳,又不禁要调戏一两句,缕了一下自己的
胡子,凤眼一挑道,“怎么,见你家公子这么狠心,也心寒了?”
陆炳道,“锦衣卫只负责听命于皇上,不妄断政事。”杨慎对陆炳回答嗤之以鼻,道,“锦衣卫难道不是食君俸禄?”
陆炳道,“如果你要谈经邦纬国的大道理,我可没功夫奉陪。”杨慎道,“别那么容易生气。去,帮本少爷倒杯酒来。
”陆炳真的拿了一杯酒来。杨慎趴在地上帮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口喝下去,道,“士有节,陷困仍持守。”陆炳见杨
慎神色依旧谈笑风生,有些心下佩服。
傍晚的时候,又有人偷偷传了讯给陆炳,说杨慎高烧有些晕沉。陆炳再次到诏狱,唤大夫来问。大夫答,“现在倒无妨
,只是明日若再受廷杖,恐怕凶多吉少,非死即伤。”陆炳走过去看杨慎,就见他面色涨红,面带微笑,若不是趴着凸
显出来的伤口,只看他的面容,还以为他不是大牢中,而是醉卧在什么千年古迹上。
陆炳进宫见到朱厚熜,直接道,“杨慎身体不适。明日之刑可否延缓?”朱厚熜皱了一下眉头,看着陆炳道,“大殿之
上,我已严令求情之人同罪。你非七品以上官员,不在殿上,不曾知道,我也不怪你。只是这话不必再说就是了。”
陆炳道,“你并非想取他性命,又何必苦苦相逼,争在一时?”朱厚熜厉声道,“我苦苦相逼?苦苦相逼的不是我,是
他们。我不过是想唤我爹爹一声父亲,他们跪的跪,哭的哭,闹的闹。是他们逼自己到那个田地的。”
陆炳道,“杨慎也是一代才子,你就当是怜才好了。”朱厚熜道,“廷堂之上那么多翰林出身的,不在乎少了一个杨慎
。”
“杨慎,”陆炳叹了一下,咬着自己嘴唇轻声道,“他——不一样。”
朱厚熜看着陆炳,这两年关于陆炳与杨慎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不少,但总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今听陆炳道出,朱厚熜握
紧手,压着怒气道,“你趁我还没有发火之前退下去吧。我就当什么话也没听过。”
陆炳看了一眼朱厚熜,知他压着怒气,又不想无功而返毕竟那是生生一条人命。陆炳又咬了一下嘴唇,跪下道,“就当
我求你好吗?这些年,我没有求过你任何东西。这次,就当我求你。我不求你免了他的责罚,只求你就缓了这廷杖,可
好?”
朱厚熜盯着陆炳道,“君无戏言,求情者同罪。你下去吧。我可以当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