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的伤看起来极重,却不过都是外伤,他又是小孩,筋骨软,只要调理得当也落不下什么后遗症。窜山猴整日里摸东偷西的,除去偷东西挨打的本事,练得最熟的就是治外伤的本事了。治林楠的伤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小家伙心里的伤却是不知何时才能治好了。经过此事后,林楠原本就内向的性子更是阴沉了不少。窜山猴曾经看过林楠独自一人时的眼神,绝望迷茫中仿佛藏了一丝阴狠。
整整一个多月,林楠没从榻上下来,等他的伤大好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此时天气早已经热的不行,他胸口和背上的那些疤也开始发痒了,几次想伸手去挠,却被窜山猴捆了手。
这日林楠正在那里练习夹石头,窜山猴就回了家,手里还捧着一个西瓜,“我说徒弟,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西瓜!”林楠有些惊讶。
“是寒瓜。”窜山猴纠正道,这东西性寒泄火,正好给自己徒弟吃。
水果可算是稀罕物,尤其是这种引进来的西瓜,更是只有有钱人家才消受的起。林楠凑到这西瓜前面,深嗅一口“好香。”说着就眼巴巴的看着窜山猴,等着他切瓜。
“别急,等我把这瓜用井水镇一镇,到时候又凉又甜。不过吃瓜之前,我可要考校你,看看那功夫你练的如何了”林楠闻言,急忙缩回身子,继续练习夹石头。
窜山猴现在已经把林楠收为大弟子,整日里传授他些偷东西的技巧,如何认出有钱人,各种衣服的暗袋,袋子里有钱是什么形状,还有那高门大户家的院子结构,什么货好出手,怎么辨别真假货。市井中的粗话,各种江湖黑话规矩。
林楠本来是个内向害羞的,莫说是骂人,连跟人呛声都是从来没有的事。谁知被窜山猴教了一阵子,各种黑话,脏话说的那叫一个流利。往日里虽然还是一副文文静静的模样,可你要拉他出去跟人对骂,那是一点不会落了下风。
林桐不会知道,当他找到自己儿子时,林楠已经快被窜山猴训练成了一个地道的小偷了。
20.鱼梁道
“我说徒弟啊,你爹怕是不会回来了,你这样等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窜山猴如今是得着机会就要劝林楠跟他离开这里,林楠却是死活不肯。
现在林楠每天除了练习那些偷窃技巧外,就是打听高句丽的战事。他人小,根本也听不到什么,每次从街上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脸失落。好在窜山猴会点变装术,林楠出去也没人能认出来。
那变装术说来也简单,就是拿了几种植物的汁液涂在脸上,林楠呆呆的看着自己那一张白白的小脸顷刻间就变成了个小红脸,又看着窜山猴在他脸上点了几个假痣,手脚脖子也都涂了一遍那汁液,现在拉他出去的话,人家肯定把他当成庄稼人的孩子。
爸爸,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你真的……林楠眼睛一酸。高句丽,怀远,那些地方在哪里?
“快点,别拖拖拉拉的。”一道鞭声在林桐背后响起,这些民夫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样费劲有什么用处,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还是失败的,林桐虽说历史一般,但是他也知道,隋炀帝征讨高句丽的次数是三次,这才是第二次。不过这次是因为什么才输的呢?看现在这架势,隋军虽说一直攻克不下,但是也不像是打退堂鼓的样子。林桐一边想着,头上顶着土包跟着其他的民夫冲到城墙前,将土包急速的往那所谓的鱼梁大道上一扔,就往回跑。对面城墙上的敌人也不是傻子,眼见着这边在垒土包,当然要全力阻止,否则等对方把土包垒起来,那自己这一边少不得要吃大亏了,从民夫们运第一袋土的时候,城墙上的箭矢和石头就没停下来过。
垒这鱼梁大道的办法也是不得已而未知,高句丽那边把城门一关,隋军使了各种手段也难攻入。什么飞楼、橦、云梯、地道都用了,连着二十天,昼夜不停的进攻,不知死了多少人。
或许在电视上看过那些所谓的古代战争,有人说看着就热血沸腾,但是当你参与进来的时候,就不会是沸腾了,尤其是你的身份注定是个炮灰的时候,恐怕心中除了麻木绝望就再也找不到别的了。这些天光是收尸他们便收拢了不下万人,这是什么概念,数万人不到一个月就没了,留在世上的只是腐烂的尸身。
死伤实在是太过惨重,后来上面便下了这样一个命令,垒出一个土制的与城墙一般的高台,几十步宽,好让士兵从这上面登城。这大道是挨着城墙的,民夫们自然就要顶着石弹箭雨去城墙下面筑垒。林桐的鹿车早就被留在怀远了,他只能跟其他没车的人一起扛着土袋去城墙那里。
羽箭石块不停的落下,林桐身边的人时不时有中箭的,有被石头砸到头的,脑浆一下就溅出来,民夫们将土包顶在头上,翼望着能挡下箭矢,可是放下土包后,便没了遮蔽物。这些人就等于就是活靶子,等着敌方来射的。
“救救我。”一个民夫扒住了林桐的小腿,仰脸哀求道。这民夫算是幸运,也算是倒霉。没被直接射死,被箭矢射穿了小腿,本来这样的伤也没什么,只是他摔倒在地,被其他逃回来的民夫踩踏而过,看那腿弯曲的模样怕是已经骨折了,身上也多了不少脚印,这样的伤救回去也是活不了的。
自己现在没这个能力去救人,林桐一狠心,扒下那人的手就往回跑。
“求你了,救救我,我不要死!”那人不断对过路的民夫求救,却都被丢下,只能徒劳的在原地嘶喊,林桐跑到箭矢射不到的安全范围后,就看着刚刚那个民夫趴在地上一点点的朝着隋营的方向挪动着身子,随后一块石头砸到了他的头上,那人顿时没了声息。跟他一样遭遇的人也不少,这些人并没死,却被他们的伙伴丢在了那里。这些日子里死的人太多,林桐他们早已经麻木了,人命或许就这样的不值钱。
还没等林桐他们缓过气来,便又有人催着他们去垒那鱼梁大道。这些民夫只能重新回到石弹箭雨中,直到不知被哪里来的箭矢射中,或许他们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解脱。
不行,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是要死的。林桐当然不愿死在这里,他怎会甘心就这样成为那混蛋皇帝的炮灰卒子,隋炀帝对林桐来说屁都不算,他何苦这般为了那昏君的江山将命送了。本想着只是送粮,送到了就没事了,谁会想到自己会被拉到战场上。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话,他在路上是一定要逃跑的,即使有被捉回来的风险,也不会比这种在箭雨中筑工事来的大。自己终究还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林桐干脆背起两包土袋朝着那城墙跑去,将身上的一包卸下,又背着一包回来,谁知那监督他们的队正却以为林桐是背着一袋过去,又把那一袋重新背着跑了回来,当即就要砍了林桐。林桐大喊着冤枉,又当着他的面背起两袋冲到城墙下,放下一袋又背回一袋。这样演示了一遍后,那队正歪了歪嘴,也不再多说什么。
其他的民夫也有样学样,毕竟谁都不想被石头和箭矢射中。也有那偷懒耍滑的,就背着一袋去,又背着一袋回来。最后那队正也火了,命他们不管是背一袋土还是背两袋土,统统不准再背回来。
身上的土包才刚放下,一块石头便砸了过来,仗着自己身体灵活,林桐一侧身,避开了那道催命符。身边不断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哀号声也是不断。林桐干脆将地上一具死透了的尸体背到了自己身上。回去的路上,发现不少民夫都跟他一样,也背了个死人当挡箭牌,结果弄的死人不够用。
只是这些民夫哪里有林桐那身变态力气,把尸体背回来可以,再让他们背着死人再加上一个近百斤的土袋子去城墙,根本跑不了多久。最后这些人只能看着林桐身上多背一百多斤的东西,跑来跑去一点事也没有,自己却被石头箭雨招呼着。
当天夜里,林桐将身上的那具尸体扔到了一边,背了一天,死人身上不知流出了什么液体,沾了他一身,臭烘烘的。不过这死人为他挡了不少石头,也算是救他一命了,林桐决定等鱼梁大道垒好后再把这人安葬了。
连着几天终于把这鱼梁道垒好了,也没人愿意挨着林桐了,这人真是臭的要死。
垒好鱼梁道后这些民夫并没被人放回去,攻城的各种器械每天都有损失,他们这些民夫还要负责去砍伐树木,运送器械,此外还要运送军粮来这里。林桐几乎已经绝望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回去了。
这天林桐正跟几个民夫一起拉木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人,一个月没见,王成他怎么成了骑兵了。
“王大哥!”林桐并没喊出声来,只是喃喃的念着。因为王成此时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小兵而已,他前面还跟着几个将官模样的人。
王成是猎户出身,感觉最是灵敏,林桐的目光和那无意识的一句低喃,已让他若有所觉,朝着林桐这里一瞄,王成眼中一喜,对林桐比了个等我的手势。
是夜,王成便打听到了林桐所在的营帐。林桐这才知道,原来王成已成了燕山王的旗下,现在就跟着那天接粮的白马小将。
等林桐一细问那白马小将是谁,王成的回答却让林桐懵了。罗成,燕山王罗艺的儿子,今年才刚二十有一,一身好武艺,万夫不当之勇。
罗成,隋唐第七名好汉,据说是以罗士信为原型的人物,可那是演义中的人物,怎么会真出现了!这还是他知道的那个隋唐吗?
这是按照历史前行的隋唐,还是小说中的隋唐,自己是在梦中吧。可为什么这个梦这样的真实,林桐一时间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眼眶便已泛红。他跟儿子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连历史都跟以前的时空不一样了,他脚下踏着的还是那块熟悉的土地么。
王成还以为是林桐心情郁闷,也没说太多,安慰的拍了拍他。
“林老弟,你这一身力气,若是……”接下来的话王成并没再说下去,他知道林桐心中有牵挂,是不可能像他一样参军的。
林桐擦了擦脸,他要求王成一件事,帮他离开这里,他要回潞城,他要回自己儿子身边。表面上是林楠在依靠着林桐生活,可是林桐知道,自己的精神支柱就是他的儿子,只要有林楠在,不管多苦,他都觉得自己能熬下去。
“王大哥,你能帮我个忙吗?”林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王成,心跳如擂。
事实上,林桐一开口,王成便知他要说什么。要走个民夫,对现在的王成来说并不算麻烦,只需要跟他的上头一说,说需要几个民夫去做些活计,这人就带走了,只是回去的路上就有些麻烦。现在这里聚了不知多少兵马,民夫,林桐这路上若是不躲着那些人,还是会被人拉去。
“只要能离开这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离开这里”林桐顿了顿“王大哥,不瞒你说,我这几次跟着去运粮,发现运来的粮草越来越少,不少民夫都无粮可运。”
王成加入了骑兵,自然不会知道这些跟粮草相关的事宜,也就是林桐心细,跟着去扛粮的时候发现这几次车上的粮食都放不满,而且一次比一次少,稍微一想便知后方八成是出了什么问题。
林桐挖空心思回忆了许久,终于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杨玄感,就是此人揭开了反隋的序幕。历史上的杨玄感在隋炀帝第二次征讨高句丽之时叛乱了,虽然很快就失败了,但是自此之后,各地的反王就层出不穷。
现在隋军的鱼梁大道已经筑成,八轮楼车也弄好了,攻破辽东已经是指日可待,为什么又有第三次,因为这次后方有人反叛了,粮道被断了。
现在还没什么,只要等后方的消息传来,这里顷刻间就要大乱。到时隋军匆忙后撤,高句丽那边若是那时从城里出来追杀一阵,上年的悲剧便又是一次重演。林桐可不想被高句丽人砍了脑袋,垒成京观,任人观赏。
其实林桐不知,这次隋军撤退,高句丽并没敢追出来,他们在城中等了两天,等确定不是诈敌之术时才赶了出来,最后只杀了几千个跑的慢的。
21.归来
“你是什么意思!”王成呆呆的看着林桐,嘴巴一张一合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缺少军粮可是要命的事,若是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这可是在打高句丽,一个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王大哥你也莫急,我说的你要是不信,就出去拉几个民夫问问,看看他们这次去运粮,一车才运了多少回来,你只要一问便知。”林桐一把拉起王成。
问了几个民夫后,王成在原地愣了半响,眉头也拧成了一团。
最终王成还是帮忙把林桐带了出去,又找了一个跟他交好的兵士,花了些钱把林桐带上了船,看着林桐越来越远的身影,王成久久没有挪动一下。此时的王成是有些羡慕林桐的,他有家有牵挂,不像自己孤身一人,即使回去了也没人等。
上岸后,那人便催促着林桐尽早离开,林桐道了声谢,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今官路是不能走的,只能走小道,好在林桐因为打猎跟着王成去了不少次山里,也算被普及了一些野外常识。只是山中的危险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古代的山林中尽是毒蛇猛兽,走路前必须要探探前路,是否有毒蛇。
而且这山间也根本没路,勉强认了方向前行,不少次都走到断崖处,只能退回去重新找路,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夜间根本不敢随便动,因为你不知哪里的土是浮土,一个不好就要踩空。有一次林桐被狼群困住,整整被困在树上呆了两天才下来,这期间饿了就只能从树上找虫子吃,渴了就只能等早上树叶上的露水。幸好这是初夏,否则光是山间晚上骤降的温度就能把人冻坏。
大概这样走了一个多月,林桐在山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嘴唇裂出一道道血口,手脚上都是划伤,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等他见到人烟时,一时间只觉得恍若百年。那所谓的人烟不过就是个小村落,深山里的小村落,为了逃避徭役躲进山中的猎户们,没在官府入过名册的,总共也就十来口人。按照现代的话来讲,这些人其实就是黑户。
这些山民一看林桐的模样就知道又是一个逃跑的民夫,最近这些日子里他们也见了好几回了,第一回还能帮一把,第二回,第三回…这些人也实在是不富裕。给了林桐几碗热水,一碗热粥也算是尽力了。一个多月的冷食,第一次摸到热食,林桐喝的鼻子发酸。
等林桐缓过劲来,一问地方,才知道自己这一个月里竟还在河北打转,现在才跑到上谷郡,离着山西上党还有不少路,不过好在已经过涿郡了(今北京)。接下来上官道走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问清楚路之后,林桐借了针线,把衣服略略缝了一下,好歹能遮下皮肉。又把身后背的野兽皮子跟猎户们换了两三斤橡子面,一个皮质的水袋。他这野兽皮子没硝过,再加上这一个月里他也用了这些皮子挡风遮雨什么的。这皮子早被他糟蹋的不成样子,根本值不了多少钱,能换点吃的都是对方在可怜他。
从辽东跑回来的时候,林桐身上除了王成给他的那把匕首外,就没其他的防身物了,现在这把刀因为使用太多,早已卷刃。
得弄点钱才行,林桐看着手中的匕首默默想着。现在他身无分文,回去的路费一点都没,必须筹些路费。将匕首绑在削好的树枝上,在山里转了几天,仗着他那变态力气,捅死了一头送上门的野猪。将野猪的血放干净后,林桐扛着猪就下了山。
青天白日里,突然从山上跑下来一个浑身血泥的汉子,身上还扛了一头野猪,周围的山民远远的躲着看着。
如今已是六月底了,天早已热的不行,林桐在山上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到了山下,顿时就觉得热浪迎面扑来,蝇虫也绕着他肩上的野猪不断飞舞。血渍混着汗渍,林桐此时觉得自己真是臭的可以。
这只是山脚下,离城里还有好一阵距离,自己若背这么一头野猪过去,不知要惹来多少蚊蝇,最糟的就是,这肉要是因为天热变质,人家就不收了。而且自己这模样进城也有一定的难度,守城的还不知放不放人。想来想去,林桐干脆借了一个木桶,当着这些山民的面将这野猪冲刷干净,直接剥皮卖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