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廷酒肆——紫鸣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木泫若始终如他来时那样摆弄着桌子上的一叠纸牌，鼬眉宇间已经渐渐染上了不耐烦的神色。

最终还是鼬率先放弃了这种沉默的对抗，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木泫若抬头“看”着鼬，指着水晶球道：“它告诉我的……”

“那它可有告诉你，我来此的目的？”鼬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道。

“没有，不知鼬殿下可否如实相告？”木泫若说着低下头，继续摆弄着那些画着稀奇古怪的符号的纸牌。

“那，本殿就开门见山了。”鼬拍了拍衣袖，寻了最近的椅子坐下，然后端起碧悠所准备的茶水，喝了一小口，道，“我正在调查一个人。”

“哦？”

鼬并不恼木泫若这平淡的回答。他一边观察着木泫若的反映，一边继续说道：“他叫星逝，两年前来京城开酒肆，单凭独一无二的琼酿，成为京城人尽皆知的酿酒第一好手。此人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貌赛潘安。”

“鼬殿下很感兴趣？”

“是的，琼酿不愧是难得一见的美酒，单是香味就让人百日难忘。所以，我便派人调查他。不过呢……”鼬说着，停顿了下来，视线直直地盯着木泫若，他虽然知道木泫若双目已失明，但潜意思还是觉得对方是可以看到什么的，“我查不到他三年前任何一件事情。他就好像是个凭空出现的人。”

木泫若依旧从容不迫地摆弄着她那仿佛永远都摆弄不完的纸牌，柔声道：“殿下，是要我算算他的来历么？”

“不，不，不，我只是想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便可。”

“那么，殿下请讲。”

“星逝和你，是否有关系？”鼬试探地问道。

木泫若未抬头，而是轻笑道：“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他的出现方式和背景都和国师大人惊人的相似。凭空出现在凌空山脚下的人。话说，凌空山被称为天下第一圣峰，该不会里面有着什么惊天地的大秘密吧。”

闻言，木泫若持牌的手稍微顿了一下，虽然那只是一瞬间，却足够让鼬掌握到一些讯息了。

他趁胜追击道：“不知道国师大人是否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要让人进山调查了。您要知道，我这人好奇心很重的！”

木泫若终于没有在摆弄她的纸牌，她将纸牌叠好放于一旁，抬头后缓缓说道：“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我觉得殿下还是不要有太大的好奇心比较好。”说着她停顿了一下，浅浅的笑意取代了方才的严肃， “我，和殿下口中的星逝的关系，当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不过，我倒是可以给殿下指明一条调查他的明路。”

“是什么？”

“御书房中，从古至今的典籍不下万册，殿下可以丛中找到他的身份。”

“哼，国师大人，您这是在戏弄我么？”

“殿下稍安勿躁。殿下要查的是典籍中关于乱世转化为盛世之间的历史。”

“哼，这典籍也不少吧！”

“是，不过若是殿下可以找到的话，那么对殿下来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事。”

“你说，我该不该信你呢？”鼬眉峰微挑，若有所思的看看着木泫若。

“信不信，就全凭殿下的意愿了。”木泫若说完，低下头又开始摆弄她的那副纸牌。

这时候碧悠从珠帘外走了近来，对着鼬恭敬地说道：“殿下，请。”

鼬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他没有再说什么，随着碧悠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

满园桃色迷眼，酒香入鼻馋脾，棋音缭乱了思绪，成风此刻已经分不清虚实了。

前一刻自己才穿过国师殿中的珠帘，此一刻竟然站在这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庭园之中。

唯一不同的是，身边没有那人的身影，这满园的景色都显得有些萧瑟。

“王爷……”

身后一声轻唤，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声音，转身之际，他仿佛看到了白衣胜雪的少年站在桃花幕色之中，对着他淡淡微笑……

就在这一刻之前，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对那盛开在桃花丛中如火莲般的少年是如此深刻的思念着，就好像刻入了骨子里，闭上眼睛就能清晰的描绘出他的相貌。

好比是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明明是另外一个人，然而他竟然硬是将她幻想成那人。

心刺刺的痛着，几日下来，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王爷，可是在想什么人？”

一道绵柔的声音响起，将成风从失神中唤醒。

这时他才惊觉，自己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女，她手捧一株红莲，对着自己淡淡微笑。红莲轻靠着雪白的衣裳，宛如杜鹃啼血。细看她的样貌，更是让成风惊讶的无法言语，半晌也就说了一句话：“您是……国师？”

她的样貌和国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没有束缚的镣铐，眼睛没有被白绸蒙住，一双杏眼清晰着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如同微波粼粼的湖面。

“王爷不愧是战鬼，遇到如此怪异的事情，还能镇定从容。还怎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少女微微一笑，道。

“国师大人过奖了！不知这里是何处？”成风抱拳行礼，淡定从容地问道，心里却早就翻起惊天骇浪了。

虽然在领军大战的时候，也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跟眼前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不是幻觉，至少他感觉是如此的真实。

少女浅笑点头，回答：“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创造出来的，也就是常人所说的梦境。而在这里所展现的都将会是你所期望见到的场景和人。”

“我所期望见到的？”

“是，当然现在与你说话的我，是一个意外，之前你第一眼看到的才是你心中想要见到的人。”

成风一愣，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语，就在看到那人的那一刻，他就不得不承认国师的这句话：“那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国师又为何出现在自己梦中？

木泫若缓缓走到石桌前，抬头看着成风道：“因为是我让你制造了这个梦境，我需要一个非常安全，不会有第三个人出现的地方，好好和你聊聊。”

“聊什么”

“天下，人心，和你失去的记忆！”

木泫若说着天下人心的时候，成风并不在意，当她说到失去的记忆后，他才稍微皱了皱眉，向她走了过去。

这时成风发现，不知道何时，石桌上已经摆满了茶具，精巧的金色热罐在小小的炭炉上冒着缕缕青烟。

木泫若站着，伸手做请的姿势指着对面的座位，道：“我知道王爷喜酒，不过今天就委屈王爷品茶吧。”

说着，她右手热罐，将热水倒入水壶中，然后将水倒入公道杯，接着倒入品茗杯中，她动作轻柔，自然流畅。

“这是烫杯，泡茶开始便要讲水壶，公道杯，品茗杯一一烫过，方才可以保证茶的温度。”

说着，木泫若投茶，将茶叶以一定比例放入壶中，提壶加水，用左手拿盖刮去泡沫，左手将盖盖好，将茶水倒入闻香杯中。

她动作并不快，衣袖浮动宛如舞蹈，令人赏心悦目。她脸上始终带着浅浅，似真似假，让这梦境更加虚幻了起来。

成风不动声色地看着木泫若的过程，终于在她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置茶一杯到自己面前时，眼中才有了一丝波动。

这泡功夫茶的过程算是让成风大开眼界了，每一个道工序都非常精致细腻，茶具旁一株红莲插在玉瓶中，看似格格不入，却古拙绮丽，赏心悦目。

那逆人的茶香瞬间掳获了成风的感官，他端起杯子，细品第一口。忽觉眼前场景一阵晃动，出现的竟然是两军交战的场景，每个人身上都有着视死如归的气魄，眼中却带着对胜利的憧憬。

成风努力沉淀了一下烦乱的情绪，饮下了第二口，这时他竟然听到战争开始后的厮杀之音，不断有人含恨倒下，鲜血，战火，弥漫了整个战场，让整个画面变得更加悲壮。

成风毕竟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如此逼真的感觉已经撩动他血液中的不安定，他只觉得心跳加速，举杯的受微微颤抖，仿佛他此刻正手握兵器，将拦路的敌人一一斩杀！

为了压制那呼啸欲出的嗜血之气，成风有些急躁的喝下了最后一口。

所有的画面都嘎然停止，正当成风想要松一口气地时，眼前慢慢铺开一副全新的画卷：白衣少年手捧红莲，泛舟在望不到边际的白莲花池上，对着傻站在岸边的自己淡淡微笑。

忽然，这唯美的画卷像是被人撕碎了似得，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被哀伤取代，成风想要上前安抚，却来不及迈出一步，少年便纵身跳入莲花池中。

池水依旧平静如镜，然及眼之处的白莲都瞬间被染成了血红，仿佛莲花轻摇就会有鲜红的液体滴落……

成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是有人硬生生的将他的心从胸腔拽出，肆意的践踏。他就如同濒临死亡的困兽，发出一声悲吼！

“不！”

“啪！”

杯子坠地的声音，清脆，在静默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的清晰，却是如此的适时，惊醒了快要被绝望吞噬的成风。他精神还有些恍惚，脸色苍白难看，额头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细小汗珠，抬头怔怔地看着依旧保持摔杯子姿势的木泫若。

木泫若泛着粼粼水色的眼眸，透着淡淡的柔光，静静地望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醒来。

成风终于定下神来后，耳边响起了木泫若绵柔的声音：“这茶叫预梦，它可以让你看到一些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和对喝茶人重要的人事物进行的预言。”

“预言？……”成风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了方才那诡异的一幕，心一沉，目光如炬地看着木泫若，周围的温度也随着骤降，“什么意思？”

桃树仿佛恨不得将身上所有的花瓣都落尽似得，花瓣抖落成雨，霎时好看又透着些凄凉……

木泫若放眼看着这满园纷纷洒洒的落花，叹息着低头，边泡着茶边语速缓慢地说道：“预言必须是由看到的人自己去诠释才有意义的，即使我想要帮你也无能为力。”

“那，您说我该如何是好？”成风说着，竟有些威胁的味道，他相信木泫若并非故作神秘，只是最后的画面，让他至今还心跳狂乱！

为何是那人？

为何他感觉到如此的绝望？

“唯心而行之，竭尽全力的去保护，对你而言重要的人。你绝对可以做到，不让预言成真的！”

“你知道？！”成风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逼视着木泫若。

他渴望知道答案，从来未曾有过如此的强烈的欲望！

“我并不能完全知道，因为我无法准确的预测你的命理，但我知道，你的命中会出现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不但关乎着你的将来，也将会关系到整个天下的将来。到时候，你也许要面临非常残酷的选择！”

“哼，你说一个人可以关系到天下？！难不成我会遇到天机门徒？”成风冷哼一声，道，“荒谬，虽然各种书籍都记载着天机门徒的事迹，但单凭一人就能够决定天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些不过是古人对玄学的崇尚罢了，如果玄学真的可以决定天下一统，那么法力高强的国师，您不早就可以帮助封国夺得天下了！”

木泫若眼中浮现淡淡的忧伤，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没有与成风近乎讥讽的话语争辩，而是从容的将第二杯茶放置到成风面前，道：“不管王爷如何看待，我也只能言尽于此。至于将来——所谓观天易逆天难，我也只能窥探，而无法更改，我之所以如此做，不过是出于我的一份私心。”

她说道这，话音停顿了一下，变得有些忧伤地继续说道，“因为将来，你将会遇到我的至亲！”

成风甚是惊讶地看着木泫若，众所周知，国师的来历是非常神秘的，且她本身还拥有如神般的预知能力。当初封国皇帝就是知道如此，才会不惜代价也要将她捕获，并且囚禁。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何变成那样子还愿意为封国效命。

难道正是因为这个至亲？所以她不得不委曲求全？那么皇家又将她的至亲如何了？为何从未听闻？

木泫若始终静静的观察着成风的变化，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已经趋向平稳。

他眉头紧蹙显然是在思索着一些事情，但可惜她并不会读心，所以无法得知成风此刻心里的想法。

她长叹一口气，带着请求和坚定的语气，认真地说道：“王爷，此刻我并非以国师的身份，而是以一位姐姐的身份，恳求您。如若他日，你当真遇到了我弟弟，请您保护他，免受政治和战争的伤害。”

“他是谁？”成风第一次看到如此的国师，不免有些不忍心，下意识问道。

木泫若眼中流露出痛楚之色，语带哀伤无奈地说道：“我无法告诉你他是谁，我甚至连告诉您，你们遇到过没有都没有办法。我能做到的只能在此刻恳求你，我知道王爷无法理解，但这确实身为术士最悲哀的地方！”

她停了下来，久久不发一言，直到深呼吸后，稍微恢复一些平静才继续说道：“若王爷往后知道了，还能记得我今日的恳求，就……”

若换了他人说这一番话，恐怕成风早就拂袖离席了。只是木泫若的神情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成风无法忽视，而且他心里也有许多的疑虑需要解答了。

“国师当真给在下出了一道难题，不过在下只能答应量力而为！”

“无妨，有王爷这句话，小女子就安心了。”木泫若渲染松了一口气，摊开手掌，指着那杯茶道：“王爷，茶凉了。”

成风看着那杯茶，眉头深锁，迟迟未动手。

木泫若见状，淡淡笑道：“王爷无须担心，此第二杯茶并非预梦，而是回顾。它可以让王爷看到过去的一些事情，包括失去的记忆。”

成风闻言一愣，随即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十章

“公子！”

一道惊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成风只觉身体一震，随即映入眼帘的一幕，竟然是自己一掌击上了星逝的肩膀。

鲜红的血液从对方的嘴角蜿蜒滴落，一滴一滴，渐渐染红的雪白的衣裳，他却只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他开口，然而成风什么听不清……

他感觉自己像是烈火中的一页宣纸，一点一点被烧成灰烬。他无法开口无法动弹，宛如有千万条线紧紧的缠住他的身体，肆意妄为的操纵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自己会动手伤害他？这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么？为何他完全没有印象？

难道……

成风脑海中一个念头闪现，方要看清楚什么事情的时候，突然像是有人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所有的一切又回归到黑暗之中。

成风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多久，脑海中无时无刻不重复着方才发生的一幕幕。

“……王爷……王爷……”

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唤着，成风这才感觉到身体的感官在慢慢苏醒，那些操控他的线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他知道自己终于恢复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