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幻浅笑不语,眸光温润地望着崔府君道:“既已知道,我只希望崔崔你出手相助啊!”
“好!”崔府君说着凌空一跃,犹如逃脱藩篱的鸟儿向远方大地扑去,不一会儿,却翩跹落定,落在距画皮鬼不远之处。
“你来了?”艳丽的紫衣人嫣然一笑“你竟肯来见我了?”
“孟离沃,住手!”青衣飒沓地判官祭出了判官笔,这一次却不知道要向谁下手。
第六十章 不得安生
“哈哈,你竟肯喊我的名字了么?”画皮鬼凄然一笑,衬得眼角余光猩红一片,艳绝的怖意。
“我不需要你帮忙,你赶紧离开这里,那次的伤你忘了!”
忘了?怎么会忘呢?痛彻心扉,钻心刻骨啊,判官笔法本意并不伤人,上次竟在他手臂上深深撕开一道裂口,血流涓涓仿佛决堤,而心在那一刻才当真是万念俱灰,画皮鬼周旋于转轮王与小阎王之间,被千夫所指,被所有人不信任,而这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崔府君,他却从来没恨过他一天。
他要小阎王安生,他便不得安生,
“我此番前来又不是为了你……”画皮鬼并未停手,反而宛若在一张锦被上织着繁复花纹般素手纤纤行云流水,画皮鬼半垂着眸子不愿去看崔府君,说着违心的话,心如死灰,他也并不是没有想过素来温和的崔府君会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但若真要到那一刻,他也绝不会再做抵抗。
有些人就是这么愚蠢,爱之凄美正在于人这种自私的动物竟可以为了另一个人而不顾生死。
刹那间烟霭茫茫,花蕊中仿佛吐出一股障气,障气之中浮现幻境。
崔府君不经间竟堕入幻境之中,前方的茫茫河水变作与自己青衣一般的广袤竹林,竹林深处,破庙荒败,一轮孤寂的月光下,有人望月而笑,长发如瀑,纤腰锦衣,半掩着斜倚在木梁上。
鞋履碾过枯枝废叶发出梭梭声,惊动了那月下艳色美人,那人回首一笑,百媚丛生,柳黛愁颦衬着茂竹清风,竟与云一样飘渺诱人,美目流盼间尽是说不得的风情。
他贝齿间咬着丝线,一点红唇煞为嫣然,微微上挑的眉眼仿佛会说话一般轻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公子何不来与我一会。”
清澈的声音仿佛魔咒,勾引着崔府君不由自主的朝前迈步,急匆匆走到那美人面前,竟有一股旖旎胭脂香气,那人媚眼如丝的望着他,纤长眼睫扫过白皙面庞,如薄雾遮月中一株开得正盛的花。
那人忽然伸出手在崔府君面庞上摩挲起来,二人挨得极近,仿佛呵气如兰间就要化为一体,崔府君只觉得平素里的严谨沉稳像是断裂的枷锁,一时挣脱便再也由不得理智控制,耳垂被那美人逗弄的奇痒无比,不禁衔住了他的薄唇,用舌头撬开了他的牙齿,美人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让崔府君更加按捺不住,伸手便揽住了他迎迎一握的纤腰,手滑过细腻的肌肤只觉得沁凉无比,销魂至死。
二人就这样重重倒在破庙之中,枯草之间,谁知刹那之间枯草竟变成了三丈软红,锦被轻念,白纱帐在晚风中轻舞,婀娜美人的披肩青丝竟变成满头银发,满床散落如天河闪烁,他腰肢纤软如舞者,二人身影重叠,在白帘之中奏起了艳曲,月色被衬托地更加旖旎撩人,不一会儿,崔府君便觉得大汗岑岑,裸露的肌肤上全是那美人的胭脂痕,一个激灵之间,竟陡然惊醒。
这一醒便如隔世,又回到了无间地府。
崔府君抬首一看,眼前的画皮鬼不正是方才与自己共渡春宵的美人们,不禁悚然一惊,仿佛浑身还残留着方才的旖旎香气与胭脂痕迹,那美人的冰肌玉骨宛若还贴在自己身上,引身折腰。
“呵,滋味如何啊,我的崔大人?”画皮鬼娇媚一笑。
“哼!你又用邪术害人!”崔府君祭出判官笔,似要惩罚画皮鬼。
“哟哟哟,我的崔府君,现在就知道礼义廉耻,公平正义了?方才与我共渡良宵的时候怎么在我耳畔唤得尽是些情啊爱啊呢?”画皮鬼猛然凑近崔府君,二人仿佛又回到了方才幻境之中香艳无比的距离。
“无耻!”崔府君气得满面羞红,又无处发泄,手中判官笔隐隐做动,甩出三尺黑墨化为一道利剑将画皮鬼生生逼退三尺。
这个素来不苟言笑的青衣判官是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了,画皮鬼想着莞尔一笑,似释然,似凄凉,心中五味杂陈,却还是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自念道:“这样的话,我若消失,他必然也不会伤心了吧?从今以后,有我没我,他也能好好地过下去……”这样想着,时光仿佛一瞬间拉回到了那日的初见,又有地府之中的朝朝暮暮如秋水般流过潋滟眸中,放不下的终归要放下,注定了的结局谁能轻易改写?
“好,我可以走,条件是崔府君你也不能待在地府了。”画皮鬼收手,停止了织网的动作,抬眸望着那个青衣男子。
“什么?我乃堂堂判官,你要我退出地府?”崔府君一怔。
“是的,崔府君不是号称昼理阳事吗?这地府之中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不缺你一个判官,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不愿意与你待在同一个地方了!”画皮鬼手中细密地丝线如春雨密密麻麻落在孤梦河身上,仿佛五指之间轻轻一紧就可以轻易地用丝线将孤梦河五马分尸。
崔府君对画皮鬼的一举一动完全琢磨不透,难道是因爱生恨了?他这么想着又觉得好笑,他对这画皮鬼起初是同情,再次是友情,不可能有更多的感情了,可这个不男不女,媚骨横生的鬼魂却对自己仿佛是痴心一片,现在孤梦河完全被掌握在画皮鬼手中,自己又不能决然不救,天煞之力若被激发,后果更加是不堪设想。
暂且拖延他一番,“好,你若放了孤梦河,我便离开这里!”风扬起青色衣袂,天光云影黯淡徘徊,宛若那日的初见,昔有君子端方,皎皎如明月。
“你说话可算数?”画皮鬼蹙眉时极为好看,简直就是一个让人怜惜不已的美人,若是去了人间,怕也能演一场烽火戏诸侯的美人祸国了。
“我崔府君何时骗过人?”
是啊,你不会辜负天下,却偏偏骗了我?画皮鬼已渐渐收手,彼岸花煞不再咄咄逼人,他恍惚忆起那人曾对自己说:“去了地府,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且安心缝你的皮吧……”一直以来,崔府君对他不薄,可不过也是浅交,崔府君向来人缘不错,对谁都彬彬有礼,可就是这客气的距离让人觉得生分,让人觉得难受,他甚至有些羡慕白大,敢于跟崔府君勾肩搭背说些戏谑之言,而不像自己这样的阴间小鬼,见了他,也只能远远唤一声“崔大人”。
“为了表示诚意,将你的判官笔交出来!”画皮鬼执拗的索要道。
“你!”
“你去了人间还要这阴间的判官笔干嘛?”画皮鬼冷笑着又欲出手。
崔府君思虑了一阵子,想到就算现在给了他判官笔,待一切风波平息倒也不是要不回来,再说这画皮鬼要判官笔也玩不出任何花样,便缓缓将自己的判官笔奉送到了画皮鬼面前。
那只魂竹做的毛笔发出淡蓝色的光泽,画皮鬼接过笔,心满意足的笑了。
罢了,此去山高水长再无相见的机会,便是他去了人间,而我要魂飞魄散了,画皮鬼觉得这最后一场戏演得倒也不差,起码止住了脆弱而汹涌的泪水,没有轻易流下,其实他很理解白楼幻,他知道比之于不认识与擦肩而过,就算遥远地可以知道那个心中记挂之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心中都犹如杨枝甘露一般甜美,可人鬼殊途,或是灰飞烟灭,却是如何也想象不到的难受光景了。
画皮鬼水袖一收,彼岸花煞消失了一半,他背对着崔府君最后念道:“守好你的承诺。”有泪滴无声划过眼角,却是再也不忍让他看见。
第六十一章 送死
彼岸花荼蘼一地,画皮鬼慵懒地靠在小舟一隅,任凭小舟随意地划去,他已经披好了一张新皮,此时正在悉心勾着眉角,他举着铜镜,温柔地望着镜中人,那人眉目清朗,剑眉入鬓,清峻的面庞有些严肃,只是依旧残留着媚气与笑意,想到这里便敛了笑,“有点像了!”
这小舟顺流而下,会经过十殿而最终到达转轮王殿,崔府君此番若是不会去必然会在转轮王与秦灭之前暴露,与其让崔府君终身在阎罗殿与转轮王殿间疲惫斡旋,不如自己来帮他做个了断吧,他也知道三界新的风波将骤起,崔府君再待在小阎王身边百害而无一利,而小阎王也是早早遣散了身边的仆役自有打算。
蜿蜒的河流尽头是十殿中最残酷之处,转轮王与天庭中人有了勾结,目下便越加放肆了,终日里歌舞升平,滥杀无辜,地府里一片哀鸿遍野,人人忌惮他却又不敢忤逆。
小舟行了一阵子,湍急的水流终于越来越缓,最后停了下来,远方宫阙恢宏矗立,画皮鬼着一袭青衣,背手拿着判官笔模仿着崔府君的样子走向了转轮王殿,远处守卫的小鬼已经悉数涌了过来。
“诶呀呀,贵客光临啊,崔大人回来了!”五只小鬼簇拥着画皮鬼进了转轮王殿,秦灭恰好跪在殿内请示着什么。
见到青衣判官前来,转轮王捋着长须,怒目圆睁地质问道:“听说你事情办砸了?”
“在下正是前来负荆请罪的。”青衣人执笔请示道。
秦灭斜睨了一眼青衣判官,不怀好意地冷笑道:“啧啧,崔府君到底是帮着阎王还是我们殿下啊?”
“自然是殿下!”画皮鬼模仿着崔府君的一言一行,惟妙惟肖,那人的举止已深深刻在心中,此番模仿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放肆!转轮殿中竟敢巧言吝色!明目张胆的蒙骗转轮王?崔府君你在枯骨山中放走了孤梦河不说,如今在永生浮屠塔中是否也放走了白楼幻?”
看来秦灭确实并不清楚无间地府中发生的事情,他目下用了质问的方式便是完全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状况,只是一意孤行的猜测着崔府君会助白楼幻一臂之力,想到这里画皮鬼更是放下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这意味着崔府君有足够多的时间逃脱升天了。
宫灯被肆虐的妖风吹得明明灭灭,转轮王殿中尽是些非黑即白、穷凶极恶之徒,画皮鬼挺直了腰杆,磊落分明一点也不弯折气势地回道:“白楼幻确实逃了,恕属下无能。”
“是你放走的吧?”转轮王笑得邪意森然,细长的眉眼是他杀伐果决地象征。
“是属下办事不利,武功不济。”
“哈?判官笔法还比不上一个手上没有任何兵器的白无常?你这不是在本王面前撒着弥天大谎吗?给我将他吊起来!”
转轮王一声令下,秦灭便示了个眼色,大殿内顿时成了刑场,五个小鬼左右分散开来在画皮鬼身上套上了一圈绳子,活生生要撕裂他的身躯一般将他悬挂在了大殿内,宛如要飞起来的风筝。
痛楚已经活生生袭来了,画皮鬼深知他们的霹雳手段,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到了上刑的这一刻还是难受得要命。
“对了殿下,据说最近孟婆跟画皮鬼齐齐失踪,这画皮鬼擅长易容之术,莫不是他捣得鬼?”秦灭说着,用疑惑地目光上下打量着画皮鬼森冷笑道:“嘿嘿,这个崔府君不会也是画皮鬼假扮的吧?”
“哦?爱卿说的有理啊,那你看怎么办才好呢?”
“嘿嘿,有人画皮,咱们就剥皮呗……”秦灭笑得奸诈无比,他自幼苦难受得多在无间地狱中看过各种各样的刑罚,如今折磨起人来自然毫不手软。
“哦?那就依爱卿的说法办吧,兀那小鬼,给我将他的皮剥了!”
五只小鬼仿佛闻到了血腥味一般激动不已地扑了上去,另有其余小鬼去拿了刑具,不消一瞬那用来剥皮的小刀与银盘已经准备停当,画皮鬼忽然觉得喉头作呕,有点想吐。
兴许是报应吧,他没日没夜地杀人剥下人皮为自己做衣裳,如今也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可是一想起要剥的是自己的皮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他早就做好了被人怀疑的打算,这次这张皮早就跟自己的真身化为了一一体,他本来就做好了赴死送死的准备,只是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来了断。
转轮王与秦灭仿佛在欣赏一场血腥盛宴,剥皮从脚开始,那小刀割裂了肌肤,痛意森然扭曲了画皮鬼的脸,行刑小鬼的脸在风灯的映照下狰狞如老死的枯树,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画皮鬼回想着自己的人间的前世,又想起在地府之中的种种,伴着着噬骨之痛,脑海中是时而是明晰艳丽的红,穿着大红官袍的崔判官眉飞色舞,阎王殿内是各种对他感恩戴德的鬼魂,时而又是那个一袭青衣不苟言笑地青年伸出手似要扶住自己,待到他痛得麻木低唤一声:“崔府君,救我”之时,那个青衣人已消失在了远方。
小鬼们的剥皮行动很不利索,画皮鬼十分清楚,往日里他都是趁人奄奄一息的时候剥皮,这样可以减少那些人的痛苦,也可以让拿到的皮更加新鲜,此刻这些小鬼毫无技巧简直剥得七零八落,画皮鬼不禁有些自嘲地想去帮它们,也为自己减少些痛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模糊的是转轮王那张凶残的大脸与秦灭不怀好意地笑,只是很痛很痛,痛到麻木,不知何时才能剥完,忽然只听到那些小鬼朝转轮王禀报道:“剥了一半了,好像真是他的皮啊,不是假的!”
“哦?把他的判官笔拿来我瞧瞧!”
小鬼呈上判官笔,转轮王仔细打量了一番正色道:“的确是他的笔。”说着抬袖示意他们停止行刑。
“诶,念在你崔府君也是阎王殿中人,我也不想为难侄儿,秦灭,你遣人去将这个两面三刀的判官送回阎王殿听候发落吧,本王就懒得管了!”
从殿内远远朝上抬头望去,那个青衣人已经不成人形,半身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被剥下来的皮放在银盘之中,犹如羊脂美玉被血海覆盖,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与生迹。
“遵命!”秦灭抱拳回道。
“诶,杀了我吧,让我魂飞魄散吧……”奄奄一息的画皮鬼哀声叹道,他此生最怜惜他的外表,如今这样丑陋的样子如何去见崔府君,如何再面对众人,他已经无法再披上别的人皮了,从今往后只能这般堕落下去了吗?
第六十二章 危机四伏
奄奄一息、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睹视的画皮鬼被当作崔府君给抬了出去,转轮王殿中还泛着血的腥味,那种炼狱的场景仿佛早已被他们看惯。秦灭嗜血,方才闻着血腥味气血上涌,竟觉得浑身无比舒畅,他掀开衣摆又向转轮王一拜道:“孤星阙在人间的行动已部署停当,想来不出数日就会撩起多国纷争,到时候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只是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何支支吾吾的,速速禀报!”转轮王闭目养神,不耐烦道。
秦灭微微抚平了心绪垂首回禀道:“那天煞之力在众人之间游移不定,现在竟然猛然消失了,这力量也并非在那孤星阙之身上,每隔百年就会出现的灾难难道这次就要被避过去了么,天上的各位老爷们恐怕不大愿意吧?那些贱民若是过得太逍遥自在便不知如何自处了,便失去了信仰,便不会再给庙里的菩萨供奉香火,便不会再迷信鬼神之力,唯有使他们恐惧,他们才能不露出自己卑劣的本性啊……”
“啪啪啪!”三声击掌,转轮王赞许地笑道:“秦灭你最近是越发长进了,竟然可以获知本王心意,本王如今一心一意听天庭差遣,也是遂了玉皇大帝的愿,玉皇大帝开心了,我地府的日子便不难过了,可是我那冥顽不灵地小侄子却还想着复仇,想着跟天庭作对,简直是找死!”转轮王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注视着远方,紧紧捏住了王座,仿佛在捏死一只蚂蚁,而那个蚂蚁的轮廓分明是清秀无匹的小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