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无常之易受难攻 中——花逐月

作者:花逐月  录入:05-14

崔府君未着官袍,只一身青衣,面貌却越发俊逸清朗,远山眉里盛满了对小阎王的关切心疼,这一切被画皮鬼看在眼中,他不禁拽紧了裙角,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将满腔怨恨变作一个倾城微笑,款款走到小阎王面前道:“殿下,这药可还好喝……”

“嗯?画皮鬼怎么了?你找本王所为何事?”

“没事,在下只不过是想知道在下给崔府君找得这药方可还有效?”说着,微微上吊的眼角飘渺地斜睨了崔府君一眼,眸中仿佛藏尽了千言万语。

崔府君心下一凛,阵脚大乱,对画皮鬼抱以怒视道:“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不要多管闲事……”

“哈……”画皮鬼依旧半跪半蹲,毕恭毕敬地站在玉阶下,头虽然低得犹如深入尘土里的花,心却有股不言自明的倨傲,想着轻笑道:“小的自然是微不足道之辈,但是也记挂小阎王的病啊……不知那孩子的肉可还好吃!”

“你!”崔府君忍不住怒喝道,手中判官笔早已涟漪起数道杀气,甩向画皮鬼,画皮鬼就那么一身不吭地接下这几招,连还手的打算都没有,就任由那人将自己伤得浑身作痛,口中却还是没停住,继续说道:“小阎王难道不觉得这药有问题吗?”

“殿下,休听这画皮鬼胡说!”

“崔崔,你又不会害我,我且听他说说……”小阎王依旧玩世不恭的斜倚熏笼而坐,眸子里有了疑惑之色,抬手挡下了崔府君手中的判官笔道:“崔崔,他又没犯错,你怎可滥用私刑,你心中一下赏罚分明,今日怎地变了一个人?”

崔府君心急如焚,眸中怒火中烧瞪着画皮鬼,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画皮鬼却笑得更加艳了,故意对上崔府君的眸子,仿佛在说:“恨我吗?既然不能让你爱我,恨也是好的!”

“咳咳……”画皮鬼清了清嗓子道:“那日雪妃的孩子根本未死,是小的骗了白大人,然后将那孩子交给了崔府君做药引,因为殿下的病必须拿那孩子的肉入药!”

“叮!”小阎王手中的瓷碗轻轻滑落,一地碎片四分五裂,目瞪口呆地小阎王难以置信地喝道:“此话可当真?”

“小的没必要说谎!不行的话可以去问鬼医宋,药方是他开的!”

“崔崔,崔崔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小阎王秀眉紧蹙,凄哀地望着崔府君,仿佛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否定。

“对不起!微臣并非故意,殿下的病……病入膏肓,若非那孩子是帝王后裔,身上淌着龙血,不可救殿下之病啊,再说……”崔府君撩开衣摆,跪下认错。

“别说了!咳咳……咳咳……!”小阎王一向脾气温和,现在却雷霆大怒,起身离席,一把扯掉头上的冠冕,乌发便披散了下来,龙袍也被他扯落。

大风骤起,似是感到了小阎王的怒意,大殿内阴森之气渐浓。

“你们告诉我!你们告诉我!我这个阎王做得还有何意义!白无常下了无间地狱本王只能束手旁观!被那转轮王所害病得就剩下半条命!如今,如今我最相信的臣子竟做出欺骗本王的事……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啊!”小阎王的声音本是清澈如水时常带着笑意,如今却竟是悲凉沧桑之感。

“托孤重臣总是没有好下场的……崔崔你又何必执着……”那画皮鬼又见缝插针的悄声对崔府君道。

“呵,我,我真后悔救了你……”

既然不可能在一起,不如就互相伤害吧,你既已对我设下这杀心之局,我也“投桃报李”,断断不会让你好过,崔府君心中恨恨念道,余光里寒意毕现。

画皮鬼一怔,前世的记忆又清晰了起来。“呵,我不要你救,遇上你早就万劫不复了……”艳色绝伦的美人在心中恨声道。

月黑风高的暗夜之中,一盏孤灯,紧闭的雕窗渗入月光,自己正在人皮上作画,外面却杀机暗伏。画皮鬼前世本是离国第一纹绣师孟离沃,易容高手,从十四岁开始便做起了这买卖,谁负的价码高便为谁办事,不分男女老幼,当然,关于买卖之中的人与事绝口不提,这是职业操守,也是不想为自己惹事,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归是有人要杀他。

几名武艺高超的刺客已将他的屋子给围成死局,他们不但要让这个年轻的纹绣师死,更要剥下他的皮,放干他的血将这两样的东西带给尊上,死亦不给他全尸,孟离沃本就打算干完这桩买卖便金盆洗手,可这次竟是遇到了难缠的雇主,又被这来头不小的雇主知晓了他身上纹着“不死之符”。

逃不掉了,孟离沃有些害怕,他本就生得一副绝色面容,最爱恋自己的冰肌玉骨,就算要死,也断然不愿死得那么凄凉,他一路从都城逃至边塞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可终究还是没能逃掉这一劫。

“嘿嘿!你小子这三脚猫的功夫是逃不掉了!”为首的刺客破窗而入,其余的人也拔刀对着孟离沃,正在这危机万分之时,却听有人从屋子里暗角处轻笑道:“就你们那个寡鲜廉耻的尊上也妄图要不死之符?做梦!”

话音未落,满屋刺客竟死得一个也不剩,刹那间,满屋黑压压一片尸体,血流满地。

“你,你是谁?”孟离沃畏惧地令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太担心此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却见西窗烛火之中,那人清朗地面容皎皎如明月,端方君子,长身玉立。手中的判官笔此时已收起至手中。

“你的挥毫泼墨不是为了我,可我一针一线却是为了你啊……”画皮鬼想到这里哀然一笑,他本可以不死,可他一想起此后身边没了这端方君子,也是迟早要死,不如跟着这判官入了地府吧,还可以不入轮回做个画皮鬼,反正纹身一技而已,在阳间还是在阳间又有何妨,不死之符本就祸不是福,能留着全尸死在这人怀中,能在地府常伴他左右便也算得偿所愿了。

可到底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心中只有那小阎王一人,无论自己换了怎样的面容他都不肯正眼瞧他一眼。

只是小阎王终将失势,白无常也可能回不来了,崔崔你又何苦?画皮鬼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地继续激怒崔府君道:“崔大人与转轮王的交情也是极好的……为何不直接去求求他,让他救殿下一命?”凤眼斜飞,令崔府君更加怒火难抑。

崔府君与小阎王君臣之间陡然起了间隙,小阎王已不忍再听下去,当下拂袖离去道:“本王……本王想清净之日,崔府君你休要来见我……!”

“殿下,殿下……”崔府君抱拳叩首道:“殿下稍微勿躁,微臣自知欺君之罪难恕,愿下拔舌地狱!”

“不用如此惺惺作态,你去看转轮王如何发配你吧……”小阎王淡然离席,徒留崔府君与画皮鬼四目相望。

“你满意了?”崔府君冷笑道:“搬弄是非……”

“多谢崔判官抬举,小的还没那才能……”

“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以后无需再将我念作你的救命恩人,好好为你的转轮王效力吧……”崔府君抬眸望着画皮鬼那张姹紫嫣红的脸,黛眉明眸,精致的鼻眼,却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越想越怒,差一点就失了平日里的淡定自若。

第四十一章 魂不散

崔府君伏在大殿内长跪不起,画皮鬼也陪他一并跪着,偶有阴风拂过衣摆,却再无人言语,彼此不过一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咳……咳咳……”小阎王跌跌撞撞地掀开珠帘回了内殿,四下本就寂静无声,这咳嗽的声音传入正殿让崔府君听了去,心下更加不是滋味。

“甄姬……快关门!”小阎王披头散发的样子却丝毫不显邋遢,他施号发令时不怒自威,虽则年岁颇轻,依旧隐隐有着帝王之气,他眼见宫门缓缓合上,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落座在榻上道:“诶,崔崔他太执着了……”

“崔大人不过也是为了小主子你呀!”甄姬周身环佩叮当响,倒是个如水的芙蓉美人,她纤指端上一杯热茶递到小阎王手中道:“先歇息下吧!”

“还是甄姨好!”小阎王啜了一口清茶,润了润肺,停止了咳嗽,正襟危坐的望着一颗熠熠发光的夜明珠道:“白大人真是算无遗策,他早知崔崔会为了我而不惜与那转轮王合作,如今转轮王想对我下手,也会先拿崔崔开刀,不若顺水推舟做了人情,就让转轮王误以为我与崔崔已然决裂了吧!”

“诶,倒是苦了那画皮鬼……痴恋崔府君,却落得如此下场……”甄姬叹道。

“说起来,我倒是真的对不起雪妃的孩子……”

“可那时殿下也不知情,现在也就将错就错了吧,倒是法力恢复了些许,不至于去到人间便化作六岁稚童了!”

“哈哈哈哈,是啊,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丽春院了!”小阎王畅怀一笑,仿佛刚才那个雷霆大怒的帝王不是自己一般。

“呵呵,小主子又说笑了。”甄姬也嫣然一笑。

“快,看看浮楼幻境里的景象,白卿究竟走到哪里了?”小阎王说着徒手朝那夜明珠放出一道淡蓝色的暗芒,星辉熠熠间,便看见那熟悉的白影。

茫茫雪原,山高万丈,冰封千里。

寒风呼啸,无情的割裂着大地,那个单薄的白衣人赤脚踏在冰川上,嘴唇冻得乌青,双脚通红。凌乱的青丝随意地搭在额前,可是蓦然抬首,还是那犀利无错的眸子,生出凌烈的寒意,薄唇冻得失了血色,可唇角还是浮起若有似无的笑,那魄冰川的冰本就深深浅浅,有的冰层极厚,有的却轻薄如纸,不小心抬脚踩上去,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被生生冻死。

赤足上,竟还拖着镣铐,每走一步都艰难至极,一段苦行,一段无人可以向其伸出援手的孤独之旅。不是为了自己心中一己私欲,也不知是何种信念,就让这个本来倜傥洒脱的白无常甘愿有此一程。

魄冰川是去往永生浮屠塔的必经之路,在经过无间地狱一万次生生灭灭而依旧有所知觉的人便会被发配去永生浮屠塔,那里住着的可能是穷凶极恶的魔头,也可能是前世郁郁不得志,扼腕叹息的大英豪,亦有可能是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的人间帝王,总之他们心中丘壑万千,怨念无穷,活着要人世间天翻地覆,死了亦希冀重返人间干一番千秋伟业,他们才不想蓦然入了六道轮回,来世为一蝼蚁。

在那巍峨山巅的高处竟然立着一个人,孑然的孤影,倨傲的神情,他仿佛在此地等了好久,犹如千万年的磐石一般,若不是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的变化,倒真像一樽冰冷的雕塑。

白楼幻看见那人,苍白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抬袖作揖,冷风瑟瑟灌入袖中,他自浑然不觉,只抬首对着那人深深三拜道:“好久不见。”

“呵,好久不见啊天枢星君!”那人回道,旋即玄色衣衫翩飞,苍鹰一般从山巅掠下,轻轻地落到了白楼幻面前,脸上有静默淡然的笑容,五官虽算不上惊艳,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契合,就仿佛是寻常的花草树木排列在一起,却有了人间仙境般的意境。

“上一次看到你,还是三百年前……”那人笑道。

“哈哈,我都快要不记得了……”白楼幻皱眉挠着头颇为谦卑的模样道:“现如今你还是你的神仙,我却是地府区区贱役了……”

“哈哈,是啊,那个时候整天沐浴着仙泉,吃着蟠桃,无喜无忧自逍遥……”那人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三百年来,再没人跟我桃花树下弈棋了……”说着纤长的手指之间变出一枚黑子道:“还记得吗?你落下的最后一枚棋子,然后……”

“哈哈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往事弹指一挥间,何足挂齿?”

白楼幻深藏不露的眉眼里什么也读不出来,那人心下有些迷惑道:“天庭之中还是有人记挂着你的……”

“哈?”白楼幻的冷笑仿佛比茫茫冰原还要冷,明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嘲式的笑,却偏偏让人觉得如苦药入喉,说不出的痛。

“都是活了好几辈子的人了,谁没点故事呢……”

“我此行也不为别的,毕竟是昔年故友,须知你现在所做的事实乃玩火自焚,何止天诛地灭,魂飞魄散,你前世贵为天庭史官,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手段,比地府可是厉害太多了……”那人循循善诱,白楼幻却只是浅浅的笑,一言不发。

“哪有你这种人?好好的神仙不当偏要贬下凡间,贬下凡间也有罢了,你这几世虽然算不上位高权重倒也是名扬一时的风雅人物,无论是做做江湖神医还是位极人臣,比起你所犯的罪已是轻恕了,你却偏要与天庭做对将你打入地府,打入地府也就罢了,你又闹得地府鸡犬不宁!你真……真是……”

白楼幻莞尔一笑,眸子里有清透的光亮道:“是,是,是,在下乃三界的祸害嘛,哈哈哈!”

无间地狱为地府之中最为险恶之处,而永生浮屠塔又是无间地狱中最为人所忌惮的地方,白楼幻此去有去无回在众人眼中已是不争地事实,可他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却是怎么套也套不回正道上。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堕邪道,谁堕邪道?

“是为了他吧……”那人一语道破天机,白楼幻丝丝入扣的演技一下被小刀捅破了般溃不成军,笑容僵在脸上又强迫自己继续假笑。

为了谁呢?为了那个完全不记得前世今生的人吗?

“有时候生离死别倒无挂碍,怕就怕一个人在阴间游荡,一个人却去了西方极乐世界,黄泉路上再也不能同走一程,来世无论是你路过一株花,我碾过一片叶,不能再遇见便是不能遇见了。”那人忽地摇首叹息道:“我在回鸾树下守了那么多年,看过多少事,他们都说最怕的便是不能与自己心中所爱之人再次相遇了。可是就算遇见了,他却再也不记得自己了,除了笑世事无常又能如何?多情总被无情恼。”

“天鸾君,可是相比之于无法遇见,哪怕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生看着他死,看着他与别人在一起,看着他又入了下次轮回,即便天涯海角信音稀,你只用知道他还在就行。”白楼幻道。

“所以你装作不认识他了……”

“认识了又如何?”

“你不惜让脑海里装满了永生永世的苦难就是为了一个根本不记得你是谁的人?”天鸾君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道:“天枢星君你执笔写天庭史传多年,心思本深沉,为了这个莽撞的人值得吗?”

“那是你不懂莽撞的好,你不懂天真的妙……”白楼幻说着似乎忆起了那个马上昂首,一脸灿烂,身着铠甲,英姿勃发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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