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霖的公寓除了对外的防盗门,其它几扇都是摆设,基本上从来不上锁。所以这串钥匙里面除了一张开电子防盗门的门卡和两把公寓内的钥匙,其它的大概都是杜家老宅和他办公室抽屉的钥匙。而苏锦知道这套公寓里外六扇门都是通用一把钥匙,除了杜霖书房后面那间他从来没进过的房间。很显然,这两把钥匙其中一把正是属于那里。
苏锦虽然到现在还不明不白地住在杜霖这儿,但两人已经有了一些生活上的默契。比如出门的时间总是相差15分钟,从来不私自接对方的电话,一起吃饭如果不是叫外卖的话就总是选不会遇到熟人的餐厅,也从不过问对方的隐私。所以苏锦虽然隐约地一直好奇杜霖书房后面那扇门是做什么的,但是既然已经被对方上了锁,他也只是放在心里偶尔疑惑一下。今天难得杜霖不在,自己手上又有钥匙,那份好奇的心情就突然强烈起来。
他起身进了杜霖的书房,关上房门后径直走到同书房相连的那扇门前,用钥匙试探着打开房门。门锁发出一声轻响,果然被打开来,苏锦顿了顿,握住门把手慢慢推开房门。让苏锦意外的是,藏在门后的并不是什么密室,而是一道近三米宽的走廊,地板上铺着米色的地毯,两边雪白的墙上则挂满了各种尺寸不同的摄影照片。
“这是什么?”苏锦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往里走,慢慢发现所有挂在墙上的作品似乎都来自同一个人。他有些惊讶,直到在走廊尽头相连的工作室里看见堆放的各种摄影器材和工具才开始相信这个署名sid的摄影师就是自己的男人,并且他相信以杜霖骨子里骄傲又低调的性格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来。
“这家伙。”苏锦摇头轻笑了笑,慢慢打量着这间乱中有序的工作室,摸摸三角脚,拿起房间中央大桌子上高高的单反相机试着寻找这房间里可以拍的景色,忽然瞄到桌子中间还散乱地放着一叠刚处理好的照片。苏锦放下相机,视线被那叠照片吸引了。
安静的爵士酒吧,色调温和的黑白背景,阳光从窗户里斜照下来,打在坐在窗边桌子旁的男人身上,在桌上投下一道浅浅阴影,男人穿着样式简约的衬衫,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微曲的手指边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一个侧影,一张桌子,一扇窗户。却因为光线和角度的巧妙搭配而暗藏意境,温雅,沉静,悠远,一如男人本身的气质。
后面的十来张照片主角都是同一个人,不过背景和角度特写不甚相同。苏锦把这些照片一张张翻下来,唇角讥诮的笑意越来越深。他花两分钟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确认了照片上男人的身份。不知为何忽然回想起上一次在楼下停车场遭遇南风落时对方脸上讥讽的笑意和说过的话:“英雄救美的剧目演完了,跟我走吧‘灰姑娘’先生,是时候把咱们的帐算一算了。”
“程学礼。”苏锦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忍着把照片顺手撕毁的冲动,转身离开了这间隐藏的工作室。
杜霖赶到约定的餐厅时,苏锦已经到了。一个多星期没见面,现在见了真人,杜霖才忽然生出种莫名的想念来。
“不好意思,现在才开完会。”
“现在才完,饿坏了吧?”苏锦笑道。
“还好,先点餐吧。”杜霖招来侍应生点了菜,然后才问起苏锦过去一周的考察结果。
“project做得再好再详尽,跟实地考察的结果还是会有出入,稍候还要开会进行商讨和修正。”
“什么时候,明天?”
“周三吧,明天我还要跟美隆的新负责人谈订购合同的事。”前菜已经送上桌,两人边动刀叉边说着,苏锦顿了顿,忽然道:“说起美隆,其实有点对不住那位程先生,听说他已经离开美隆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杜霖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还会关心别人的死活。”
“喂,你不会还在为那次的事情生我的气吧?我既然坐在ceo这个位置,就只能从公司的利益出发来做出选择,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喜欢看别人失败或者受苦,站在个人的立场关心一下他很奇怪吗?”苏锦不悦地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杜霖的口气不觉间变得温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提自己和程学礼的交情,轻叹了口气道:“放心吧,生意失败而已,他那么大个人总不至于去跳楼。”
“恩,也是。”苏锦淡淡地笑了笑,看杜霖再没有要谈论这个人的意思,只好顺势把话题转到其它事情上。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越发地觉得失落了。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何至于让杜霖在他面前刻意回避,完全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们尚有来往。不过对方不说,他也不问,一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家以后苏锦从还没整理好的行李箱里拿出个素色包装的盒子,说是给杜霖带回来的旅行礼物。
“是什么?”杜霖接过盒子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苏锦眼里藏着笑意说。
杜霖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把礼物盒拆开来,拿起丝绒盒子中间那颗外形可以肯定为石头的东西问:“这个,是石头吧?”
“恩。”苏锦点了点头,“不过不是普通的石头。”
“有什么特别?”杜霖仔细地看了看,除了形状比普通的石头有几何特色一点,摸起来感觉凉一点以外,完全看不出作为礼物的价值。
“你把它掰开。”苏锦指了指石头中间部分的内凹处说。杜霖照他说的做了,才发现这石头原来同蚌壳一样还可以分开,被挖空的内部装满了细小的蓝色荧光珠,苏锦将灯关掉,黑色的石头内部就像盛了一汪蓝到极致的海水,泛着冰泽的光,就像了装着北极星的海。
“这是用北极石加工制作出来的当地特产,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顺便买了一个。怎么样?”
“恩,是蛮有意思的。谢了~”杜霖很喜欢这块石头,拿在手里有种人在极地的触感,荒凉,澄澈,美丽而又危险。想到苏锦离开的这个星期他几乎没有特意想起过对方,也没主动打过一个电话去问候,他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将他拉到身前环抱住问道:“北极的海有多冷?”
“很冷。”苏锦把头仰靠在他肩膀上慢慢地说,“有的时候特别冷。”漫不经心的语调,藏着说不出口的伤感,一个人站在甲板上等对方的电话却一直等不到的时候就觉得血液都被海风吹得结了冰。苏锦是个乐观的人,也明白自己同杜霖的关系脆弱得经不起敲打,所以这种事,当时难过完也就自我消化了,不可能再带着积怨回来清算。
“时间不早了,洗澡睡觉吧。”身后的人埋下头,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根上。苏锦缩了缩脖子,笑道:“好,那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恩~~一起洗怎么样?”杜霖问。
“这种天气不适合两个人一起洗澡吧,容易感冒的。”苏锦犹豫说。杜霖翻了个白眼,拖着他往浴室走,“又不是叫你洗露天浴,还看天气。”
“那好吧,我先帮你脱衣服。”苏锦起了玩心,伸手就去扯杜霖的薄线衫,杜霖反手制止他的轻薄,两个人一路打闹进去。杜霖把苏锦按到洗手台上要替他解皮带,对方却灵活地跳坐上去,扯着他的领带把他拉到身前。近距离的宁静对视,苏锦轻声问:“想我没?”
“恩。”看着这样的苏锦,杜霖忽然很怕伤害他。低头吻住对方的唇,用柔情的爱抚融化了他一身的寒气。苏锦发出轻微的呻吟,一条腿缠上他的腰。杜霖一边吻一边脱掉他的衣服,真正肌肤相贴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自己很想念拥抱着这具身体的感觉。
26.
那帕苏丝音乐厅,今天是柏林爱乐乐团为期一周的秋季演奏会最后一天,观众席比起之前几天要稍显清冷。程学礼刚找到自己的位置,把外套拖下来放下,旁边就有人已经落了座。他看了对方一眼,觉得有些眼熟。青年也正抬起头来看他,两人视线对上,青年展颜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了,程先生。”苏锦出于礼貌先开口打了招呼。
“你好,苏总裁。”程学礼想起苏锦的身份来,神情却坦然依旧,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在他旁边坐下。
一场音乐会听下来,两人相安无事。偶尔交谈一两句,都是关于音乐鉴赏方面的,似乎浑然不记得之前的有过什么恩怨。苏锦对于探究这位没落公子的人品和爱好完全没兴趣,只不过想借机探清对方的性取向。如他所预料的,程学礼的性取向百分之百是正常,这让他放下了不少敌意,毕竟两个straight在一起擦出火花的几率实在小之又小。转念又想,既然杜霖如此欣赏这位程公子,那自己何妨做一次好人,同他把拉近点关系。
从音乐厅出来后苏锦先开口邀程学礼去喝杯咖啡,程学礼心里虽然纳闷,但面上欣然同意。两人去了苏锦常去的咖啡会所,坐在七楼临河的落地窗边喝了一杯咖啡之后,苏锦把话题转到了旧事上。
“上一次的事,很抱歉没能帮上忙,还难为了你专程跑一趟。”
“已经发生过的就无谓再提了。商场上这种事经常都在发生,算不得什么。”程学礼淡淡地说,“何况苏总裁你也只是替人打工,我理解站在你的立场。”
“你这么说不是让我汗颜吗。”苏锦笑了笑,觉得这程学礼果然不愧是世家子弟,这份涵养功夫很令人佩服。“那最近有什么打算?”
“呃~打算留在这里,做点小生意吧。”
“是吗,准备做什么,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苏锦问。
“老本行,打算跟朋友合作开家小型船舶厂。贵公司愿意关照的话,那倒是求之不得。”程学礼笑道。
“恩,不错。我有预感,程先生你再做这行,做出的成绩肯定不会逊于祖上两位程公。”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泯了恩仇。
杜霖接到程学礼的答复电话以后就开始了对捷达船长的正式购入行动,捷达只是家小型造船厂,债务和公司重组问题处理起来不算麻烦,杜霖负责解决了大部分的资金和财务运作问题。程学礼只占了四成股份,但行业人脉多少还有,一些离开了美隆的技术人才还顾念着老板的恩情,一听说程学礼要重开船厂就跟了过来。
一个月以后新捷达船舶公司又重新开业运营,一群新老职工站在粉刷一新的工厂门口看着两位老板剪彩,不少合作过的公司和原先的老客户也送了花篮来表示祝贺,一时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程学礼看着下面的员工们,比起美隆原来的职工,这些还不及百分之一,但他们此刻的笑容里满是希望和生机,是自己原先立于万人之上所未见过的。
“新捷达。”他抬头看了看船厂门口金灿灿的几个大字,不觉露出如释重负的浅淡笑容。对身边的杜霖轻声道:“谢谢你。”
“不必客气。”在对方含着浅笑的目光注视下,杜霖莫名地觉出一种春风化雨的舒畅和暖意来。“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这家公司以后都要靠你来打理。希望你做得开心,也能快点让我收回投资才是。”
“我尽力了。若是亏了,就拿我抵帐吧。”程学礼说。杜霖脸上笑意依旧,心里却像无端地被轻柔的羽毛拨弄了一下,明明只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话,但对方温雅柔软的口吻却让他平添了一丝遐想。目光扫到对方端着酒杯的手,修长剔透的手指白净如玉,无名指上那枚样式简洁的指环却在清晰地表明一些事。杜霖转过头,强迫自己打消莫名其妙的绮念。他脑中隐约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跟苏锦那个只是随兴地玩玩,自己还能刹得住车,若是对程学礼动了心思,恐怕就真得在同性恋这条路上走到底了,他还不想单方面地去冒这个险,因此知交好友这条底线绝对不能贸然逾越。
“杜霖,晚上有空吗?”刚理清思绪,程学礼忽然转回头来问他。杜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了句没有。
“那正好,一起吃个晚饭吧。”程学礼早打算好了似的说。杜霖楞了楞,忽然想起之前苏锦打电话约过他。但话已经说了,他又不好再改口,况且同程学礼难得约他一次,一秒钟的犹豫之后,杜霖欣然应道:“好啊。”
程学礼在一家小有名气的泰国餐厅预先订了位置,两人一到餐厅就直接入座点菜。杜霖对泰国菜不熟悉,就由程学礼做主点了几道特色菜。放下菜单之后,程学礼看了看表,对杜霖道:“我还邀了另外一位朋友,你不介意吧?”
“我就说你点的也不像是两个人的菜,没问题。”杜霖给对方斟满了茶,顺口问道:“你还邀了谁?”
“你们公司的苏总啊,他之前就让人送了花篮来庆祝我们新公司开张,但是白天没空过来,我就邀了他晚上过来一起吃个便饭。”
杜霖扶着茶壶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出来。一个小时前他才给苏锦回简讯说没空陪他吃晚饭,没想到又给凑到一起了。
“小苏到了。”不待杜霖反应,程学礼已经笑着向刚走进来的苏锦招手示意。
“不好意思,路上塞车,迟到了一会儿。”苏锦径直走过来,对起身迎接的程学礼露出个无奈而歉意的笑容。转头看到杜霖,惊喜又熟络地拍了拍对方,笑容是无懈可击的冠冕和客气:“杜总监也在,真是巧了。该不会他就是你新公司的partner吧?”
杜霖淡淡地笑了笑,消极地配合苏锦的演出。程学礼看了,就以为他们大概没什么交情,接过苏锦的话道:“恩,我跟杜霖一见如故,说来话长了,坐下慢慢聊。”
结果这顿饭吃得并不尽如人意,苏锦同程学礼的交谈只停留在友好的社交层面,杜霖又因为心里别扭而不愿意多说,最后大家看似完满实则索然地散了席。
杜霖驾车到常去的会员俱乐部转了一圈,里面是同往日一样的衣香鬓影热舞调情,不过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他同几个熟识打过招呼,因为太过心不在焉,第二杯酒都没喝完又走了。让不少正在酝酿上前勾搭的女士先是措手不及然后又失望至极。
杜霖到家的时候苏锦正躺在卧室的床上看书,客厅黑暗一片,只有靠近门口的走廊灯亮着。杜霖脱下外套在屋里转了一圈,不确定苏锦是真的累了还是在生气。似乎苏锦生气的时候就会一言不发,沉默地无视他,虽然这样的时候很少,而且杀伤力也显然不够大。等杜霖从浴室出来进准备上床时,苏锦已经关掉壁灯爬在一边睡了。
“今晚怎么了,这么早就睡?”最后杜霖忍不住先开了口,伸手拨弄着苏锦的头发问。苏锦像被打扰了睡眠的猫一样带着些微不耐烦地摆头,神情和语气都平静得不带情绪。“没什么,累就早点睡了。”
“过来。”杜霖扯了扯苏锦的手臂,看对方不动就用上双手把他拖进怀里,低头继续拨弄他柔软的头发。“答应了你又改约的事是我不对,你如果不高兴直接说出来,我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
“你本来就蛮不讲理。”过了半晌之后,苏锦才悠悠地吐出一句话,听口气就知道还是在生气。
杜霖捏着他的下巴在唇上亲了一下,正想说话,门铃忽然响起来。杜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起身下床,除了杨歆,他实在想不出谁会电话都不打一个就在这种时候来打扰。然而出乎杜霖的预料,站在门口的并不是杨歆,而是自己的母亲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