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师兄,麻烦……”
楚云以为是章池,正要道谢,抬头却看章池坐在那边凳子上自顾自地喝着水,犹疑片刻,回头看时,对上了一双大的挑
战人类极限的眼睛。
“小心点,”那眼睛的主人说,你要感冒了,汪二大夫能把我念死。“
是槐枫。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冒了出来,保持着面瘫的姿态,在一片”哎呀好萌“”那是他旧搭档吧“的声浪中,安
静地立在楚云身后,手里还捧着一套替换衣服。
第71章
楚云看他脸上那一片呆然,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揶揄一句”若是汪二不念你,你不管我了不成?“——可想想方才槐
枫在一片昆仑拉拉队的压制下,独自奋力加油的样子,便又不忍心了。把脑袋埋进浴巾里,狠狠地蹭了两下抬起来:“
辛苦了。”
声音很小。
笑容漾在他脸上,从泪痣边偷偷透出点得意来。
“怎么?”章池喝完了水凑过来,挑眉斜槐枫,“怕我把你搭档拐跑了?”
槐枫脸颊微红,做“我什么都不明白我没听懂”状:“嗯?什么?”
楚云擦干汗,套上外套扎紧,拍了拍章池的肩:“师兄,欺负小孩子可不厚道。”
“嗯?”章池咧开嘴,笑得十分老大哥非常过来人,“你奴役小孩子就厚道了?”
“奴役?”楚云轻哼一声,“贝贝,过来,哥奴役你了么?”
槐枫抓了抓头发:“那什么……你们对战中呢,我先……”还没说完,就忙着转身跑走了。
“唉,”章池含笑看着他迅速缩小的身影,“能自己挑搭档真是好。”
“松派五年的双剑首席来说这样的话。”楚云地目光并没有从槐枫身上收回来,“真让人觉得……松派双剑前途灰暗啊
。”
“不瞒你说,”章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还真从没想过自己选搭档的事情——人在松派,身不由己啊……”
楚云扭回头来挑起眉:“对剑胜负也不由己?”
章池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师弟可是有妙招了?”
“妙招是没有,”楚云就着竹制的水罐。一口一口喝着汪二给配的,专用于恢复体力的特别饮料,“笨法子倒有一个。
”
“哦?”
“无他,一个字:拖。”楚云说的坚决。
章池却犹豫起来:“楚师弟,恕我直言……这拖字诀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不那么靠谱啊……”
楚云不带情绪地扯起左边嘴角:“唉……我的体能就差得那么人尽皆知?”
“起码在松派之内,这早不是秘密了。”
“就算我体能再差,”楚云地上唇翘了起来,不服气的样子。“我才不过二十二岁,锦元二人都二十七八了,总不成拖
不过他们?”
“话虽这么说……”
“而且,”楚云并不理会他的插话。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拖一个字,并不单纯拼体能……”
“哦?”“嗯……因为,在锦元看来,一刻钟内解决松派的双剑——好吧。我也恕我直言。”楚云睚眦必报地瞪了章池
一眼。“解决你,才是常态,超过这个时间。就是异态了——人遇到异态都会吃惊,即便他们也不例外,拖得越久,他
们就越惊讶,继而会开始质疑自己的表现,质疑同伴、心神不宁而动摇……以现在我们的实力和默契,要硬扛那是门都
没有,但若能拖到这个时候……”楚云一口气说下来,到这个时候方停了片刻,转头瞧了“锦元”二人一眼,“我们便
有取胜的机会。”
对于“一刻钟内解决你是常态”这样大不敬的言论,章池不以为杵,照样乐呵呵地:“也就是说,能胜?——要拖多久
?”
“不知道,少则半个时辰,多则……”楚云一仰头,把剩下的一点特别饮料全都倒进嘴里,“三四时辰也未可知,锦元
可是身经百战地老将,要撼动他们,绝没那么容易——我这不过是暗地里一个如意算盘,会不会变成蚀本买卖,还未可
知……”
“没问题!”或许是对锦藤的成功防守点燃了他的信心,或许是人生的“最后一战”给了他勇气,抑或者,每个男人体
内,难免要藏着那么几滴热血——章池眼中闪出希望地光,重重地拍了拍楚云的背,“奶奶的,这个时候,就是狭路相
逢勇者胜啊!”
“话是这么说……”那边裁决已经举起手,示意准备了——楚云一面拎起剑往场内走,一面急急地凑在章池耳边:“…
…但是……嗯,总之现在能拖就拖下去好了,逼他们多用暂停,最好能让他们先把五个暂停用完了,节奏就掌握在我们
手里了——还有,”楚云略顿了一下,咬了咬下唇,“出剑的时候不要按章法走,锦元这水平的剑客,别说是松派一般
地章法,就算是藏经楼上地内典功夫,恐怕也不是没见过……你剑按章法走,他总有办法克住你地,只有出奇不意,才
能攻其不备。”
章池一一点头。
两边站定了,摆开阵势,裁决正要宣布开始,楚云忽然回头问:“章师兄,你也是南海分舵上来的?”
章池不知他在这个时候问这个做什么,茫然地“嗯”了一声。
“可会苏杭话?”
“这个自然……”
“那敢情好——”楚云接着发了一连串软款的句子——章池听了,便笑了。那是一句苏州话,语义是:就用这个,让他
们昆仑人听不懂。
依旧是锦藤先开剑——这是楚云意料之中地。
该说他沉不住气呢,还是该说他对自己的天赋和剑技充满自信?总之,现存的记录卷显示,在比剑中,只要他在场上,
十有八九是他先开剑。
锦藤的剑很快。
元亮如附骨之蛊般,贴在他身侧跟了上来——锦藤比元亮高了足有半个头,恰可依偎的身高差。
这是“锦元”最习惯最易得手的阵形,锦藤剑锋凌厉势不可挡,元亮的补位密不透风,即便一击不中——即便对阵同时
顶级高手的何岱峻董文瑾组合,这样的事情也鲜有发生——也有无数可以变换的后招……
章池在这上面吃过不少亏,深知若是让他们逼到跟前,后果不堪设想——脸色不由一变……
然而“锦元”毕竟没有能近身。
因为有个人的招式比他们更快——那是……
章池的跌倒。
是的,跌倒。
在锦藤的剑还没有来到面前的时候,楚云一个伸脚,轻一用力四两拨千钧,把章池绊了出去。
这样一个巨型肉球迎面飞来,即便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如“锦元”二人,也别无他法只得闪避——楚云趁机迎面而上,一
抬腿把章池接了下来,斜飞两剑隔开了锦藤元亮。
第72章
“我靠,”章池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跃起来端剑而上,口中还不忘用苏语骂骂咧咧,“你小子够狠啊,连搭档都算计?”
楚云被锦藤元亮夹攻,纯靠灵便的身法勉强穿梭于刀光剑影之间,头也不会地朗声答他:“有空在那里抱怨不如来帮忙
——你单知道我体能不济,就没听说我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也是吴语。
章池两个纵跃加入战团:“小子够狠。”
战况,向着楚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过去。
锦藤的剑法虽说精妙,然而大抵因为是天分过人,自视甚高,出剑时比平常的剑客,多了几分对“独创性”和“观赏性
”的追求,“实用性”上自然要打点折扣。而元亮一心跟随他的路数,和镜明在一起时的那种行云流水似的灵动,便也
削减了三四成。——加上章池的超常发挥,楚云的稳固防守和两个人不按常理出牌的神来之笔,虽说局面上一直被压制
着,并不好看,到底勉力挣扎,并未落败。
场边裁决计时用的小沙漏倒过一次,又一次。
场上的四个人都已大汗淋漓,尤以楚云为最——他颌下的汗珠,犹如雨帘一样,一滴一滴落个不住。
所谓“专业剑客”地素养。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虽然看上去,人人都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可挥剑的速度并不见
减,姿态动作也未曾走形。
“楚师弟啊,”再一次暂停,章池有点沉不住气了,“这样熬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那浑圆的脑袋。被汗水浸得油
光闪亮的,像是祭祀时放在祖宗牌位前的太牢头。
“扛,”楚云并不多话,凶猛地拿毛巾搓着脸,“扛下去。”
脸颊上,激烈运动带来的潮红下,一丝丝透出病态的青白来。
“这……”
“扛下去。”楚云坚定地重复了一次。
章池在他的眼眶里找到不屈地光——厚重得,和那纤薄的身躯极不相称。
依旧是苦战。
“锦元”二位不愧为当世顶级高手,两个时辰之后。依旧没有露出疲态。
反而是楚云的脸上渐渐青灰,光彩不再。
情势越来越窘迫——楚云已经好几次,未能完全避开对方攻击而受伤;章池的手臂上和腿上,也都未能幸免。
楚云受伤的时候。是默默无声的——连闷哼都没有。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赛剑抽在他身上,或是暂停的时候看到那青白色
皮肤上紫黑的瘀痕,章池都不知道原来他也负伤了。平日里,被赛剑击中,章池总难免要凄厉地嚎啕——可今天。看着
楚云咬破了下唇忍疼的神色。他竟也不好意思叫了。
时间慢慢流失。
这是一场漫长地凌迟。
章池不止一次想要弃剑算了——他的气息已经不稳。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热气腾腾地难受,手脚酸疼,只是遵循着条件
反射本能地格挡。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剑就会凭空飞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剑逼到胸前……
“师兄,坚持!”
楚云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每每在最危难地时刻把他从悬崖边上拽回来。
他不能弃剑。
看着楚云额边瀑布一样的汗水,和咬得出血的唇边鲜明的决绝——他不能弃剑。
这是两个人的战斗,他不能就这样背叛了搭档地奋勇。
这是他地告别战,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了最后一次机会。
又是暂停。
章池回到休息区,一下瘫软在椅子上,把水往头上一倒,大口大口地喘气。
“还有几次暂停?”
楚云麻利地把衣服扯下来换了,湿毛巾盖在脑门上,问。
“他们一次,我们两次。”
章池地声音机械麻木。
“……”楚云迟疑了一下,“师兄,你还有力气,来个致命一击吗?”
“娘的,”章池憋不住暴了粗口,“都打到这节骨眼上了,就算没有力气,那不也得顶硬上?”
“好,”楚云扯了扯嘴角,“等等上去以后,你什么也别想,就冲上去给锦藤一个重击——其他的事我来。”
“哦?到时候了?”仿佛被注入了无形地活力,章池立刻坐直了起来。
“镇静,镇静,”楚云“腾”地窜到他身前挡住,“别让他们发现了。”
“嘿,你小子,”章池伸手,无力地拍了拍楚云的臂膀,“真他妈是个汉子。”
不过是轻轻地一拍,楚云就整个人向旁边一歪,晃了两下才好容易站直了:“别……别对着我招呼啊,有力留着场上使
去……”
声音哑然。
两个人相视一笑,嘴角都挂上了些苦涩。
“到这个份上,硬拼吧!”
“恩,拼拼看吧……”
章池举剑挥向敌阵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楚云的体能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差——或者,他的意志,比想象中,要坚韧得
多。
几乎像是一道闪电。
楚云划过他的面前——“楚师弟,你这样……”——恰挡在章池的剑路上,或者说,锦藤的视线前。
“别管我,你上就是!”楚云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义无反顾地向锦藤的剑尖撞去——观众里一片哗然,响起沉重的抽
气——眼看那白亮的剑尖就要扎进楚云的胸口……
纵然是赛剑,纵然没有开刃,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冲力……
观众席上有不少女性,已经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子桓——”
槐枫大叫一声。
“桓”字还未出口,就见那剑刃,深深地,埋进了楚云的身体里……
“啊——!”
凄厉的叫嚷腾空而起,声未过半,却发现,挑在剑尖上的楚云……不见了?一恍神之间,就听“咚!”地一声闷响,紧
接着“哐!”,清脆的金属相击声……
楚云倒在地上,身下压着元亮,反手把剑抵在元亮颈边。
身边的锦藤,手上的剑只剩下了一截剑柄,心口处,被章池的剑锋抵住了。
鸦雀无声。
连裁决都直楞了少顷,才走上来宣布楚云和章池的胜利。
楚云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别说站,连把手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裁决只得和章池一起,把楚云从元亮身上拖了
下来,勉强举了下他的手,敷衍了得胜的礼仪。
第73章
楚云瘫软在地上,像一片切薄了得生肉,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着——胸前的衣襟过大的摆幅而略敞
开了一点,露出被汗染的精湿的胸膛,染着不自然的病红,底色青白。
“抱歉了。”
他说,望着天。
“不该你道歉的,”却有人搭话——是躺在他身边的元亮。他的脸色尚红润,气息也平稳,看上去尚有余力,不知为什
么,竟也赖在地上,“是我们打得不好,不够好。”
一阵风吹过,把楚云的脑袋刮得向元亮个方向倒了倒,毫不以外地,在那和年龄不相称的稚气眼眶里,一点倨傲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