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在 下——面影

作者:面影  录入:05-13

街上行人匆匆,没人注意到街口正在发生什么。秦犷维持着牵马的姿势,呆立街头,与那摊主隔着几步之摇,目光无法从那人脸上移开。而那人的眼里也明显流露出惊讶,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相顾无言,惟有车马声与叫卖声照样嘈杂。

正当秦犷鼓起勇气,想进一步上前搭话时,却见有个人着急忙慌地跑来对摊主说:“先生!你家那蛮子又惹事啦!在村东头卖糖饼那里,跟人家孩子打起来了——”

摊主一听,急忙扔下手头纸笔,起身就跑。秦犷一时不知所措,只好也牵了马,跟着那人一起跑去。

到了村东头,那人停了脚步,对前方正和一群小孩揪成一团的高个子喊道:“你这蠢材!快点住手!”

那高个子听见声音,满脸不甘地抬起头——秦犷见了这张脸,比见到江平明时更为震惊——这模样,分明是当初大叶亡国后下落不明的八王子央金!

秦犷还没来得及质问,江平明就上前去把央金从孩子堆里拽出来,怒道:“我不是叫你要好好呆在家里种菜喂鸡,你为何又跑出来、还欺负小孩子!也不看看你多大了,这样像话吗!”

那张异族面孔由于愤怒而扭曲了,冲江平明吼道:“我没有欺负他们!是他们不肯让我用糖饼跟他们换泥人!还笑我是怪物!”

这时那群孩子里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冲他叫嚷:“你就是怪物!长着卷毛、眼睛还是绿色的,不是怪物是什么!”

央金闻言更生气了,又要冲上去打他们,而那些孩子则四下逃散去了。

江平明叹口气,走过去牵他过来,一边帮他拍掉满身的泥土一边安慰他道:“你都是大人了,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我说你不是怪物,你就不是,大家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你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了?”央金才一脸不情愿地低下头,乖乖任江平明帮他抚弄衣袍。

秦犷目瞪口呆,对阔别经年的江平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却是“你为何会和这小子在一起?!”

江平明白他一眼:“我当初离开京城不远就看见他一个人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那时他就已失去记忆、神志不清了,我见他怪可怜的,就带他一起走了,有何不妥?”

“他可是大叶贼人、朝廷要犯!”秦犷急了,“你就不怕他恢复本性把你杀了?!”

央金见眼前的陌生人对江平明大声嚷嚷,急忙挡在江平明前边,推了秦犷一把,瞪眼问:“你是谁!欺负我哥哥做什么!”他的汉语仍然带有一点奇怪的强调。

秦犷被仇人这么一推,更加火大,握拳欲与他较量,却被江平明冷着脸拦下:

“不是说了他那时就已经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么!你也看到他现在这个模样,还跟小孩子抢东西吃,八成是那时候受了伤,脑子都不好使了,哪里还记得杀人!”

秦犷赫然发现二人久别重逢后竟然为了一个大叶人吵了起来,而江平明对他的态度之冷淡与十年前无二,不由得悲从中来,泪盈满眶。

江平明见他突然就哭了,也慌了起来,而出口却又是嗔怪的语气:“我不是想和你吵,都一把年纪了,你这么委屈做什么!”

秦犷百般滋味在心头,先前一路上想过的千言万语此时也难出口,不顾央金的阻拦,一把将江平明拥入怀中,涕泪满襟。

最终章

久别重逢,江平明也感怀不已。而吵闹不休的央金和痛哭流涕的秦犷吸引了周围行人的目光,江平明只好匆忙收了摊子,和央金提起东西,带秦犷回自家坐坐。秦犷执意要帮忙,江平明只好任他去提重物,自己摸了摸那匹白马,牵着缰绳给他引路。那白马长途跋涉数月,鼻息粗重,步伐间似乎也露出疲态。它大概还认得出江平明,乖乖地由他牵了去。

一路上二人一时无话,场面有些尴尬。只有央金不太高兴地追问江平明这人是谁、为何要领他回家。

江平明被他缠得不耐烦了,只好开口问秦犷:“护国公远离京城跑来此,是有何贵干?”

秦犷沉默了一下,粗声粗气地答:“听说你在这里,我便辞了官,来寻你。”

只见走在前头牵马的江平明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来,脸上写满惊讶:“你辞官了?!来寻我?”

秦犷点点头。

“那——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平明,请你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你不喜秦犷这个人,那么我就不做秦犷,改头换面从头来过,和你再交一次朋友,如何?”秦犷近乎哀切地恳求道。

江平明像是听到了滑稽的说书一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也真是倒霉,先前就摊上央金这个小疯子,现在又遇上你这个大疯子,这下你可要我怎么办才好?当初我离京前就对你说过的吧,我俩不是同路人,你做这一切都是何苦?”

“我这人不太会讲话,但保家卫国乃是人臣本分,对于当初留在京城的决定,我不后悔,然而从那时起你不在我身边,我感觉……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所以我抛下一切来找你。只求你给我个机会,我——接下来的路,我是真心想和你一同走。”秦犷懊恼地说,为一把年纪还要说这种话的自己感到羞耻不已。但他心里却是前所未有地雀跃。

“你不后悔?这里生活远比不得京城,和我一起只有过苦日子。”

“我此生唯一后悔之事,就是当年没有坚持把你留在身边。”秦犷说完,心里感叹这南方的日头果然毒辣,才四月就把他的脸晒得通红了。

“哼,你以为你能留得住我?也罢,你想做什么都随你的便。看来我江沙命真不好,注定要忍下你这个祸星。”前方人的语气甚是轻松。

秦犷正为这模棱两可的答复而心慌,抬头却看到央金冲他横眉怒目:“你这坏人!为何把我哥哥气哭了!”

他忙不迭地追上江平明,艳阳下,只见到那张脸上带着泪的笑。他抬起手,笨拙地用衣袖想抹去江平明脸上的泪,却听江平明向央金那侧扬起下巴示意道:

“你若真想和我一起生活,就必须接受他。他现在脑子不大好使,像个小孩子一样,我不求你费心照顾他,但至少不能嫌弃他,也不要跟他讲以前的事情,这样对谁都好。”

秦犷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却忍不住问:“他曾软禁你很长一段时间,还曾把你当成阶下囚下令处斩,即便他现在忘记前尘往事,你怎么就恁地不计前嫌、与他共同生活十年?”

央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江平明停止流泪,就宽了心,高兴地想要去摸那匹白马玩,白马却不耐烦地仰天嘶鸣起来,不让他近身。

江平明看着他的傻样,摇摇头:“他好歹是我的……亲人吧。而且那时候他也才二十岁,无家可归怪可怜的……”

秦犷听罢,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执起了江平明的手,将那已被岁月磨砺得不再柔嫩的手紧紧地握住,仿佛再不能让它从自己处挣脱。

元平十五年,天子感念宏光岛上守卫灵帝玉玺及宝藏的前朝旧臣之恩,在他的主持下,中原与宏光岛恢复通航。天子命特使带诸多赏赐之珍宝前往岛上探访,特使登岛后得悉岛主商宏晔已于四年前仙逝,便问岛民其葬于何处,欲去祭拜一番,然而村民却不愿细谈,只是指着一处高大的峭壁对来访的众人说,商老与当年随他前来的旧臣兵士们死后都葬于该处。

特使率众手下来到峭壁,发现了一个大而幽深的岩洞,随行众人有特别好奇者欲进去一探究竟,便悄悄买通了当地一个较为年轻的小伙子,请他带路,大伙一同进了岩洞。

最后一行人在那岩洞深处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在两排干尸中间走过漫长的曲路,直到走到岩洞尽头,见到一具年代似乎比较近的白发尸体半泡在积水中,双手还维持着握着什么东西的姿势。有胆大的鼓足勇气上去欲探看他手里究竟握着何物,然而凑尽一看,发现像是一张纸,由于在水里泡了太久,稍微一翻动,那纸就成了一团浆糊,在水中化开消散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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