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仔走到徐笙面前,道:“是徐笙先生么,一位傅先生委托我们送花来。”
徐笙斜睨了傅易辰一眼,傅易辰装蒜。徐笙嗤笑一声,接过签收。
“你怎知我是徐笙?不怕送错人?”徐笙问。
“傅先生说,只需找到巧克力餐桌前最美之人即可。”少年仔竟面不改色地道,真是训练有素。再看傅易辰,那张俊脸
早就可以煮熟一只鸡蛋了。
徐笙手捧鲜花,忍俊不禁,只听傅易辰轻轻嘀咕犹如蚊蝇:“……服务不到家。说好了是中午,花色也不对……欺骗顾
客,不知投诉电话是多少……”
徐笙不疑有他,闭眼闻花香,只当傅易辰是害羞。
午间,安东尼奥尼邀约徐傅二人共进午餐。
“去年自伏岭习得。”餐后,安东尼奥尼忙着献宝。
盘中四块玫瑰酥,外观洁白如玉,丝丝点点的玫瑰、桔饼以及青梅若隐若现,宛如翡翠玛瑙嵌于白玉之中,令人垂涎三
尺而不自知。
“你去了安徽?”徐笙愕然。
“是的,可惜那时家中有事急急召我回家。中国美食何其多,一辈子也学不完。”安东尼奥尼抚心,大声感叹,“我爱
中国。”
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回味无穷。徐笙尝了一口,心花怒放道:“真正美味!”
“还有桂花蜜汁糯米藕和虾粒粟米锅贴。”安东尼奥尼露出得意的表情。
这一餐,宾主尽欢。
离开的时候,安东尼奥尼甚是不舍。
坐上敞篷车,徐笙手中的大束玫瑰在大街上更是显眼,好在人花相映,也算是美景。
驶出路口的红灯处,傅易辰还在对着玫瑰喋喋不休:“……早了许多,把花也换了,怎么会是玫瑰,我记得订了大束铃
兰,白色的小钟。唯有白色才衬你,况且玫瑰太普通……”
这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的声音。
保镖的车立刻开到前面,尖锐的刹车声几乎刺破耳膜。
警觉如徐笙还未来得及拔枪,只觉左臂一阵钻心的疼,而傅易辰竟已压在他身上。
第二声来得及快,傅易辰的身体大力一振,如同电击一般。
接着,徐笙听到薛正荣的呼声和街上行人的尖叫。
徐笙立即扶住傅易辰,却是一手湿热。
徐笙抬手来看,难以置信。
这无尽的暖红尚在流动,是血液独有的红色,比玫瑰的红还要艳丽。
这触目惊心的红,犹如一颗颗滴血的心,落了一地。
徐笙仰首嘶鸣,痛可锥心。
第二十六章:欢挠 下
医院里登时乱作一团。
包扎好伤口的徐笙顾不得休息,便致电何祁东,命他召集世界知名医师来港。
旺叔和福叔闻讯即刻从老宅赶来。
打完电话,徐笙无力地倚在墙上,面色苍白如纸,胸中如焚如釜。
每一秒钟都如一个世纪。
终于,熄灯,门开,医生们鱼贯而出。
生命无碍,但伤情颇重,亦不知何时清醒,需留院观察。
徐笙大松一口气,热泪浮上眼眶,感谢苍天。
病床上的傅易辰带着氧气面罩,一动不动,唯有仪器上的线条显示他尚有生命迹象。
徐笙伏在床边,端详傅易辰的脸。徐笙从未这样认真仔细地去看一个人。
眉骨上依稀有条疤痕。徐笙用手轻触。
旺叔老泪纵横:少爷八岁时,因踢球撞裂了头,统共缝了六针。
原来,徐笙从未了解过傅易辰,只当他是个呆子,与外面成千上万的呆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他爱着自
己,而别人不。只是,徐笙没想到,他竟然爱得这样深。爱到不假思索为自己挡枪。爱到连命都不要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真的是个呆子。徐笙咬牙痛骂着,撕心裂肺,不知不觉,已经潸然泪下。
过了良久,有人进来通报,说是一位先生来见。
徐笙冷水扑面,整装而去。
来人是安东尼奥尼,一脸担忧的神情。
手里一大束洁白若雪的香花。
果真是洁白的挂钟,盈盈浮动,不知会不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徐笙立时想起就在半个小时前,傅易辰还在喃喃自语:“
……订了铃兰……唯有白色才衬你……”
那样眷眷深情,浓浓爱意,如这铃兰清香,幽幽柔柔,沁入肺腑里去。
傅易辰时刻追随着自己,以自己的笑泪为悲喜,以自己的意愿为所愿。那双纯真的眼睛,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心悦君兮君可知?
徐笙捧着莹白的花朵饮泣。
安东尼奥尼手足无措,只得慌忙搂住他。
薛正荣与警察交流完毕,回来通报。杀手是专业人士,在逃跑时被捕获,已经交给警方。
“方才靖南已经初步查明,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是周家人。”薛正荣低声道。
“是么?”徐笙回想,自剪彩开始,到午餐结束。那个天使般的小女孩,莫不是与周世嵩有些形似。还有那一束早到的
大红玫瑰花,那么美丽,那么红艳,像极了鲜血。……徐笙心惊肉跳,只觉天旋地转,这分明是有预谋的刺杀,奇怪自
己竟一点预感也无。
徐笙悔不当初。
“是否通知警方?”薛正荣急问。
“既然是买凶杀人,交给警方恐怕没什么大用处,”徐笙道,悲愤交加,“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莫要再让我失望。
”
“是的。”薛正荣垂首,自责万分。
“记得加派人手,进入医院的人都要勘察,直到周家人死绝。”徐笙阴沉肃杀,冷冷地道。
病床上的傅易辰依旧面无表情,面孔惨白犹胜床单,脸庞一点神采也无。
徐笙轻轻拥住傅易辰的胸膛,仿佛那胸膛也变得单薄了。
那有力的心跳呢?那种能穿过手掌直达内心的心跳。
如果傅易辰就这样长睡不醒……如果傅易辰再也不会露出那真挚笑容……
徐笙开始不敢想象。
傅易辰尚未带他去看“雨洒黄金”……
徐笙捂住脸,再一次流下泪来。
“你也该休息了,我来给你做些东西吃,然后好好睡一觉,”安东尼奥尼揽着徐笙的肩膀,关切地道,“不然,傅一醒
,你又要躺下了。”
徐笙依言,由安东尼奥尼陪伴着离开。
安东尼奥尼取出窖藏30年的克鲁格珍选香槟来招待徐笙。徐笙却魂不守舍,食不知味,连平时心爱的巧克力塔都未动。
冷风过境,月色凄寒,修长剪影延伸自吊兰下,孤独无依,清寂哀绝。
徐笙坐在露台上,望着漆黑天空,独自发呆。料峭寒气升起来,一点点地洇透衣衫,渗入了心里,冷得僵麻,冷得生疼
。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你恐怕爱上了此人。”安东尼奥尼在徐笙背后叹息。
“什么?”徐笙回魂。
“听说他为你挡枪?”安东尼奥尼转了话题,一脸同情。
徐笙默默颔首。
“他这般爱你,莫辜负了他。”安东尼奥尼朝徐笙眨眨眼。
徐笙再次颔首,挤出一丝笑,眼泪又落了下来。
就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间,徐笙仿佛已将后面十年的眼泪统统用完了。
“傅爱你,而你也爱上了傅。”安东尼奥尼拍拍徐笙的肩膀:“结局还不算糟。”
徐笙倚栏不语,闭上眼,摇摇欲坠。
今日之事再一次纷纷过目,只觉恍如隔世。
原来,不知不觉间,情根已自然而然地植入心里,只是徐笙并不自知。
徐笙曾经以为这种情怀已经过去了,自戏班里爱上过同台献艺的师姐后,他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今日却死灰复燃
,足以燎原。
所幸傅易辰还未死。
所幸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春雨绵绵,细如银毫,密密斜织。旋即雨过天晴,黄莺啼转,和风荡荡,杨柳依依。园中姹紫嫣红开遍,璀璨烂漫,逦
迤满园,灿若云锦朝霞。
傅易辰已经转至老宅修养,却似乎仍无苏醒迹象。
结束几日操劳的徐笙前去看望傅易辰。
踏入房门,却见一个白影飞快一闪,徐笙下意识拔枪相向。
定睛一看,竟然是傅易辰!
头发剃短,胡须刮净,面孔青白,颧骨高耸身着丧服一般的病人袍子,憔悴瘦羸却神采奕奕。
徐笙又惊又喜,却忍不住骂道:“跳来跳去似个猴孙做什么?”
傅易辰好似作奸犯科被人逮个正着,脸上泛出红晕来,讪讪地道:“原本想回到床上给你惊喜。”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知不知道方才要不是我看清楚是你,你又好吃上一颗枪子。”徐笙没好气,把枪收好,还不解
气,接着诅咒道,“最好永远不醒,免得我看着心累。”
傅易辰微微诺诺,无辜地眨眼。
“什么时候醒的?”徐笙抚摸傅易辰的脸庞,眼框微红,春水似的柔媚。
“收到花了么?喜欢么?”傅易辰答非所问,欣喜万分地凝视着徐笙。徐笙苍白清癯的脸颊、消瘦的身躯让他心疼。听
傅易辰此问,徐笙胸中柔弦一颤,几欲落泪,再也忍不住劫后余生的激动,将傅易辰搂在怀中。一股疼痛再也压抑不住
,自哽咽的喉间,直到心底去,一路开天辟地一般,却是甘愿的。
“笙笙……笙笙……”傅易辰柔声呼唤着,深情缱绻,百转千回。
“为什么?为什么?”徐笙叠声问道,声音低滞,爱恨交加。
“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傅易辰如奉纶音,动情不已,俯首亲吻徐笙的额角,“笙笙,你知道的,我爱你。”
笙笙,你知道的,一切只因我爱你。
徐笙泪盈于睫,哑然失笑,只紧紧拥住傅易辰。
傅易辰的胸膛温暖,且坚实。傅易辰的手指干燥,温暖。
那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昭示着主人蓬勃的生命力。
他还活着。
他爱他。
会是永远么?
不知道,但徐笙也并无奢望。
第二十七章:栖双 上
“这次无声无息地整垮周氏,一点战争场面也无,未免有些不过瘾。”充满玩味的叹息在耳边响起,绵密的亲吻重新落
在徐笙汗湿的肩头。
“怎么,依你的意思,非要轰轰烈烈的不成?”徐笙睹了潘子琛一眼,似笑非笑地。
事实上,自傅聿甄病危起,傅易辰就奉傅聿甄之命开始与四洲会接班人——潘子琛接触。不论是高新技术开发,还是其
他项目的合作,这些都是有利于双方的事,只要不涉及傅氏的地下产业,徐笙便当作不知,听之任之。然而,傅易辰报
仇心切,竟然很快就把主意打到周氏上去。先是和美国的几个地产商巨头合作,利用竞标设下陷阱,先后高价转手了三
块上好的地皮,几乎吃空周氏的实际资金。此时的徐笙并无觉察有何不妥,并未加以深究。接着,傅易辰联合潘子琛和
美国当地的势力,通过基金链,操纵华尔街股市,影响港股,遂引股民入套,聚集资金。此时,徐笙开始怀疑了,便立
即让何祁东和薛正荣去搜集情报,得知傅易辰私下联合潘子琛,徐笙大怒呵斥之。只是没想到之后,傅易辰会通过周彦
敏提供的周氏内部资料,匿名揭露周氏内部丑闻,并让警方介入,使周氏的股票彻底崩溃。届时,傅易辰便利用先前筹
集的资金替周彦敏——周氏三子,一举夺得周氏。
这样一来,除了能铲除了周世嵩一派的人,还让周氏上下欠下傅氏人情,为日后成为合作伙伴成为可能,同时,还得以
保全其势力,使四洲会里的潘、乔、傅、周四股大势力相互制衡。而在这样一场无形的恶战之下,四洲会皆会收到不同
程度的折损。即使潘子琛有通天手腕,也无力坐收渔翁之利,尽收傅氏与周氏于囊中,从而必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成为
傅氏的盟友,而不是对手。
这个计划可谓完美无缺,天衣无缝,且进行得无知无觉,表面看似毫无关联,实则环环相扣。狡猾诡诈如潘子琛,也竟
无计可施。傅易辰心思之缜密,竟连徐笙也未看出来,真是低估了他。
傅聿甄若是在世,恐怕也要不禁抚掌长叹:“后生可畏。”
——那天,是他错怪了他。
“自从傅老爷子走了,傅氏便一直默默无闻,不露圭角,不矜不伐。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扩大产业,还拱手相让?
”潘子琛故作不解。
“你问我?不如问问你更合适吧。”徐笙嗤笑,眼神戏谑。
潘氏在美国华人界的势力几乎可以只手遮天,一举一动都事关全球华人企业。
几十年来,四洲会动荡不休,但是潘氏却屹立不倒,仍居四大势力之首。年度例会上,潘子琛竟公开处决周氏与乔氏的
几名骨干,却不阐明缘由,除了立威与泄愤之外,其吞并乔氏之心,昭然若揭。
这次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搞垮周世嵩一行人,若是只有傅易辰一人之力恐怕一事无成,必有潘子琛在其中大力扶助。
然而,光靠傅易辰一人,又怎么能请的动潘子琛这座大佛?潘子琛想必是另有所图,所图之物十有八九就是傅氏的地下
产业了。
交出傅氏的地下产业,对傅氏上下则意味着,傅氏基本上脱离了四洲会,从此身家清白。而对于徐笙而言,傅氏脱离黑
道了,他完成了对傅聿甄的承诺,他将得到自由。
然而,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潘子琛干笑数声,转念一想,道:“怎么,傅易辰没有把他与周彦敏的合作告诉你么?”说罢,潘子琛翻身压住徐笙,
盯住那张微微诧异的脸,脸上的笑容很古怪。
徐笙挑眉,露出一抹略带轻蔑的浅笑,如一朵玉梅幽幽绽放。他没有推开潘子琛,反而将手放在他的肩膀,轻轻揉捏那
坚实的肌肉,却问:“你——不舍得放开我?”
被点破心事,潘子琛也只是稍稍一怔,旋即自嘲地笑道:“你很信任他?”
他,自然指的是傅易辰。
徐笙不动,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对方,眼睛是两汪幽沉的黑,深不见底:“至少在工作上,我完全信任他。”
潘子琛俯下身,轻轻吮吻徐笙脖颈处的朵朵桃花,轻笑:“工作,你的信任只限于工作,没想到你对傅老爷子还真是忠
诚。”
徐笙挺了挺身体,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幽幽浅浅的冷香慢慢熏蒸,仿佛春夜香艳浓丽。一双妙目似凝了日月光华般
流光溢彩,嫣红的嘴唇勾出一抹邪邪微笑,悠悠道来:“不错,我是傅家人,这颗心自不会负他,但我的人就不一定了
。”
说罢,徐笙勾住潘子琛的脖子,张口就咬住了潘子琛下巴。潘子琛吃痛,轻呼一声,大掌一把扣住徐笙的脖子,用力向
后一扯。徐笙也不恼,仿佛喜欢潘子琛的粗暴似的,依旧媚眼如丝,呵气如红,透明的口涎挂在唇边,魅惑非常:“你
欠我的,我可要还回来。”
潘子琛危险地眯缝起眼睛,握住徐笙洁白圆润的肩头,忽地在脑中捕捉到了什么,危险地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那
时候你是装的。”
徐笙眨眨眼,用极轻极软的声音反问道:“不装,你能饶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