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见她。”我擦干眼泪,揪住他的衣角恳求。
书赫一脸负疚的表情。他为我消瘦许多。
我知他爱我,亦知我爱他。
可是,可是……
我心若刀绞。
次日,我们便赶到疗养院。
我可怜的四姐。她的双眼浑浊,似乎不能视物,口中念念有词,似有道不尽的凄楚苦恨。
我握着彦淑干枯的双手,久久不能言语。
护士冷眼旁观。房间里只有一个热水壶,一只玻璃杯,里面的水冷得像冰。
一瞬间,毁天灭地的恨意填满我的身心。我恨傅易辰,也恨郑书赫,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如果当初不是我……以前是母亲,现在是彦淑,我不能再躲起来,我要站起来,我要为彦淑讨回公道!
我决定离开。
书赫竟即使出现,挡在门口求我不要走。他极为失态,紧紧地抱住我。真挚的眼泪教我既厌恶又哀戚。我死命挣扎,行
李箱落在地上,箱盖弹开,衣服杂物崩散在地。
那一件件物事都是书赫细心为我挑选的。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我的四姐和眼前的这个爱我入骨的落魄男子
。
倘若四姐永远不会清醒,倘若书赫永远因为愧疚而痛苦,那我还争什么?
我还要争什么?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好,我不走,你把四姐接过来让我照顾。”我哽咽,半是命令半是祈求。
书赫扶住我,叠声说:“好好好。”
一日,书赫交给我一份协议。傅易辰送来的婚约取消协议。
我一惊,望他:“你知道?”
书赫点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介意此事,故……”他没有说下去。
我羞红了脸,提笔签下字据。
“姐姐好么?”书赫亦跟我唤彦淑“姐姐”,却说不出地讨喜。
“嗯。”我应了一声,同时颔首。
书赫取了协议,揽住我深深一吻,吻在额头,柔声道:“荣兰,我们结婚可好?”
他目光灼灼,满是期待。令我心潮涌动,仿佛要被灼伤似的躲开眼去。
“荣兰,好不好?”他走到另一边祈求,似一条求欢的小狗。
“我……我……”我羞得不能言语。
“荣兰……”他竟拖长声音叫唤。
我羞得捂住脸,用力点头。
书赫一见,有片刻的呆滞,随即傻笑两声。
我偷眼瞪他。
书赫随即将我横抱起来,惹得我一声惊叫。
番外二:栀子凝露缀玲珑
1.
见徐笙眉目秀丽,身段窈窕,有起码的台缘,梁师傅面色稍稍舒缓,朝着陈叔点了点头。
陈叔一乐,催促徐笙:“快给梁师傅上茶。”
徐笙垂睫应了一声,怯怯地自清代紫檀条桌上取了茶壶。
梁师傅却不急,看着徐笙道:“平时可有操曲?”
陈叔眉开眼笑地道:“笙笙,给梁师傅唱个曲儿。”
徐笙轻轻搁下茶壶,走到厅中,站定,深呼吸,一板一眼地唱起来。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为甚呵,玉真重溯武陵源?也则为水点花飞在眼前。是天公不费买花钱,则咱人心上有啼红怨。咳,辜负了春三二月
天。……”
一听徐笙还未变声的童嗓,清婉娇细,袅袅糯糯,梁师傅连叹“好嗓”。闭上眼听他唱完,更是意犹未尽。他已经有些
动摇了。这是天生的好苗子,这模样,这身段,尤其一双丹凤眼长得是顶好,就是眼神还差了些,身段也略有点僵,毕
竟是个业余的孩子,班子里不就缺个闺门旦么?苦练个一年半载就好了。只是这样的世道,要是收了个只会昆腔的,还
得慢慢教上几年,恐怕要蚀本。
他将徐笙唤道跟前,柔声问道:“可会大戏(注释:即粤剧)?”
徐笙颔首,一副温驯的样子,轻声道:“会一些。”
梁师傅心里大喜,取了戏本,把琴师叫到一边,道:“挑一首唱来听听。”
徐笙翻了一通,念出曲名:“《客途秋恨》。”
琴师拉起琴来。
徐笙捧着戏本,神情恬静,寻思着节拍,亮嗓唱起来:“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思娇愁绪,好比度日如年。小生缪姓莲
仙字,为忆多情妓女麦氏秋娟。见渠声色性情人赞羡,更兼才貌的确两相全。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
凉天。……”
难得一个未满九岁的少年,清越亮丽的嗓音在略略压低后,将这首曲子演绎得平缓沉郁,缠绵悱恻,却又无限凄婉,荡
气回肠。
曲罢,梁师傅拍案叫绝,立即答谢陈叔,收了徐笙为徒。
从此,徐笙便开始了他的“旦角”生涯。
先从身段教起,梁师傅日日训练徐笙,时时督着徐笙。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让他每个动作,每个身段,袅袅婷婷,柔
靡飘荡。在那院中的井栏边上,徐笙迈着莲步,绕着腕花,一步一步,极缓极缓地到了并不存在的花前,一下指点牡丹
,一下云手回眸。白皙细腻的一双玉手,似凝了皎柔月华,欺霜赛雪。或是执着桃花扇,或是捧着菱花镜,或是拈着巾
帕,一翻一掀间,自有万般风情。
只是眼神,徐笙的眼神总是平平静静的,即使大笑起来,那眼里也是微微起了些波澜,倒是悲切起来,凄凄迷迷,教人
心疼不已。终究是个少年人,可这眼睛总似结了冰的两汪泉水,仿佛清澈无邪,又似洞察一切。让算命的看了,说是天
生寒命,命中无伴,永世孤鸾,所以没人入得了眼,生生冷冷。梁师傅就是不信这个邪,想是徐笙年纪小,不懂戏文里
的事,带不上感情,需要慢慢教。
转眼过了两年,也是正式学戏文的时候了。
今日是粤剧《牡丹亭》。
“……艳质有几分,不付与逝水年华,也付与断篇零卷,羞下牡丹亭,转入花间路,芳心留不住,细碎小金莲。我不是
白杨花,野荼薇,陌上梅,秋后扇,我好比翠柳插银瓶,若非观音怜俗客,誓难偷一滴洒向君前。”
“停停停!”徐笙听到这声音,身子一颤,眼里流露出惧意来。
“你眼睛死啦?教你抛媚眼,你这是什么眼神?——颜儿给我搬条凳子来!”梁师傅大声呵斥道。大师兄颜应语怜惜地
瞅了徐笙一眼,将院子里的长凳摆到厅中。
“脱裤子上凳!”梁师傅将水烟往桌上一砸,愤愤地抽出教鞭。
徐笙虽是害怕至极,却不敢迟疑,立即褪了裤子趴上凳去。
“叫你不开窍!”梁师傅呵斥,恨铁不成钢。
啪!狠狠地一鞭子。一个小师弟吓得哭起来。
“嗯!……谢师父教诲。”徐笙忍痛叫道。
啪!又是一鞭。徐笙咬住下唇。
“叫你不成材!”
啪!又是一鞭。徐笙闷哼。
“叫你糟蹋好嗓子!”梁师傅怒不可遏。
啪!啪!又是两鞭。
“嗯!……谢师父教诲。”徐笙抖着声叫道,牙齿死死咬在唇上,疼得一身是汗。
颜应语和紫凤都怜惜不已,恨不得替徐笙挨打,却害怕师父打通堂(注释:株连所有徒弟),只好跪在一边,苦苦哀求
。
“下来!”梁师傅怒气未消。
“……谢师父。”徐笙哽咽着从凳子上下来,亏得颜应语扶住他。徐笙楚楚可怜地抖着,眉头轻蹙,眸子蒙着雾光,下
唇一排青白的牙印。紫凤立即取了帕子给他抹去一额冷汗。
“怨师父打你?”梁师傅的声音柔了下来,怜惜地抹去徐笙脸上的泪水,“知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老是打你?”
徐笙又咬上唇,惊慌地摇头,眼泪流了下来,抽噎道:“……因为笙儿笨,惹师父生气。”
梁师傅沉吟了片刻,给徐笙到了碗水,语重心长:“师傅打你,是因为你的嗓子好,身段好,脸蛋漂亮。你不好好练,
是浪费。你不成名角儿,难道要跑龙套?”
徐笙颔首,吸了吸鼻子,坚定地道:“要成角儿。”
梁师傅一听,万分受用,见徐笙仍是细细地抖,也是心疼不已:“去洗个脸,回头再练。旦而不媚,非良才也。记住咯
!”
晚上,徐笙趴在床上不敢乱动,只有疼极了才敢轻轻哼上两声。
颜应语偷跑出来,来到徐笙的小屋。
“师兄!”徐笙眼睛一亮,如黑暗中见一明星。
其他师兄弟们一见师父偏爱徐笙,统统冷眼相加,甚至恶语相向,嫉妒嫌恶皆有之。除了师姐紫凤,大师兄“柳梦梅”
——颜应语对徐笙最好。
“我给你拿药来了!”颜应语道。
徐笙慌忙道谢,细听师父房里传来的电视机的声音,又想起白天光景,默默流下眼泪来。
“趴好别动,师兄给你上药。”颜应语小心翼翼地拉下徐笙的裤子。
冰凉而酥麻的触感让伤处不再那么痛,徐笙略带羞怯地道谢。清冷月光下,只见徐笙粉颊微红,睫犹带泪,娇喘微微。
颜应语忽然脸红起来,呼吸也有些紊乱。一股热气冲上来,颜应语一把掀上徐笙的裤子,把药塞到徐笙手里,只结结巴
巴地丢下一句话:“我……我先走了,明天起床你再擦一次。”便逃也似的走了。
徐笙捏着白瓷药瓶,心里是十二分的感激。可是末了,又有些惆怅,徐笙昏昏沉沉地想,要是送药来的是师姐紫凤就好
了。
是紫凤,多好。
2.
徐笙想是平日对戏文感受不深,便罚自己抄了三遍《牡丹亭》,可是这字依旧是字,曲子依旧是曲子,徐笙依旧不开窍
。
“怎样做才好呢?”徐笙抱着膝盖,喃喃自语。再过两日师父就要验功了,徐笙频频蹙眉,心里急躁不安,一举脚就把
台阶上球状硕大的栀子花给踢了下去。
“怎么了?还在想师父打你的事?”颜应语捡起那支栀子,坐到徐笙边上。轻轻嗅了嗅,清香沁脾,嗅得心底一阵柔软
。
徐笙委屈地嘟嘴,怨气冲天:“师父每次都说我,可是我真的做不出来嘛!再说了,我又不是女孩子——”说着,又皱
起眉来,托着腮帮,目视他处,娇柔可人。
颜应语心下一荡,柔情四溢,却道:“笙儿,你跟我来。”他站起身,拉住徐笙柔若无骨的小手向后山——平日里喊嗓
的地方,走去。
“师兄,我们去哪里?……我怕。”徐笙嗫嚅着,怯怯地看着眼前一片荒烟漫草,离他们平日里喊嗓的空地已经太远太
远。
“笙儿别怕,有我。”颜应语捏捏徐笙的手,一双深邃的眼睛很让徐笙信赖。
师兄高大挺拔的身躯变成影子落在自己身上,徐笙突然也不那么害怕了,两人往更深处走去。
颜应语将徐笙拉入一人多高的蒿草丛里,突然停下脚步,靠近徐笙。徐笙一惊,慌忙后退一步,眼神纯真无瑕地看着颜
应语,略略有一点提防,却又很快散去。
“师兄。”徐笙低低地唤,略略不安地揪住衣摆。
“别怕,我教你,你不要动。”颜应语说着,将手放在徐笙肩膀上,凑近徐笙白瓷似的脸颊,犹豫了片刻,又凑上那已
经有些微红的耳朵。
“嗯,好痒。”徐笙轻笑一声,扭着腰想挣脱。
“别动!再动就不教你了,让你被师父打死!”颜应语恐吓道。语罢,却见徐笙小脸泛白,大得无角的眼里泪水打起转
来,又是一阵心疼,慌忙搂住徐笙再也不敢动作。
徐笙才十二半岁,刚过颜应语胸前,害怕得细细颤栗,像一只离巢的雏鸟。
“师兄,”徐笙忽然轻轻挣了挣身子,望着颜应语,视死如归地道,“你做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颜应语一听,难以置信地看了徐笙一通,信誓旦旦地道:“笙儿,师兄不会伤害你的。”
语罢,颜应语蹲下身去,用舌尖卷上徐笙的耳廓。徐笙只觉一阵细细的酥麻钻上来,连腿都软了。
颜应语亲吻他的耳根,徐笙呼吸急促起来,因那股子难耐的燥热而不住嘤咛,挣扎不已,教颜应语腰间一热。
“笙儿,别怕。”颜应语说着,一手探向徐笙的腰间,一手握住徐笙的后颈,把唇覆在徐笙的唇上,几乎是忘情地啄着
。
身体绵绵软软,有点热,徐笙在颜应语肩膀上支着身体,难受地哀唤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尖细,微颤的一根弦,难耐的
,无助的,娇憨的。
颜应语热汗盈额,一把将徐笙的裤子扯下来。
眼前的身体无疑是稚嫩的,羊脂白玉,光滑柔嫩,带着一点儿不谙世事的奶香味,一点儿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就这样
展露在了他眼前。颜应语只觉头脑一热,不等徐笙反应,就俯下首去。
徐笙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咬唇吟楚。双手握成了空心拳头,软软地砸在颜应语的背脊上。可那双有力的手掌缚着他,让
他动弹不得。徐笙顿时软了身子,头脑昏昏沉沉,只觉在一片未知的海里,一半是冰,一半是火,载浮载沉,只听满脑
子里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大的心跳声,在忽远忽近地回荡着。
好梦乍醒,徐笙自是羞愧难当,落下泪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呆怔地望着颜应语,又惊又怕,却不能动弹。
“真吓着你了?”颜应语拭去徐笙的眼泪,用额头轻轻抵上徐笙的鬓角,替他拉上裤子,搂住徐笙酥麻无力的腰肢。
“师兄……”徐笙羞得不敢直视颜应语,只低低唤着。
颜应语轻轻捧起徐笙的脸,酡红如醉,娇艳欲滴,娇羞无限,而那双丹凤眼里,眸子如洗,泪光点点,秋水盈盈,千言
万语,羞怯、惭愧、惊愕、无助、迷惑……和一点点春水似的媚。
纵然酥媚入骨,却媚而不淫,自有一股子清奇傲骨,点尘不染,教人难生亵玩之心。
“以后你唱戏,就想想刚才我们做的事情。”颜应语强忍着欲望,喑哑着声音道。
“嗯,师兄,谢谢你。”徐笙软在颜应语怀中,无力地揪着师兄的衣襟,脑中混乱,也并不是全然不懂,心下却是欢喜
——不会惹师父生气了。
对着徐笙充满感激的眼神,颜应语怔了一下。旋即脸涨得更红了,扶着徐笙靠在身上,胡乱摸了两把,结结巴巴地道:
“别告诉别人,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院子里,颜应语先将徐笙送回屋里,便一头冲向院子里的那口井,汲了一桶,就兜头兜脸地浇了自己一身。
。
两日后,师父验功了。
装扮妥当的徐笙,忐忑地步上台去。由春香扮相的紫凤随着,小步子移到“园中”。
园中姹紫嫣红开遍,丽娘愁郁渐洗,步履轻松,见蝴蝶飞过持扇追扑,小石绊脚,春香扶住,心有余悸,掩口娇笑:“
唉,不到园林,怎知春光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