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猝不及防地一热,罗祈衡赶紧用手抹了一把,还好不至于太失态。这个时候,似乎解释一下动机会显得比较可信:“我这
几年都没来找你,主要是怕影响你。想掩饰行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演了不少都市言情剧,要是让人知道你跟男人交往…
…”
顾修齐突然一口咬在他肩上,就像什么都没听懂一样,只会重复自己刚才的问题。
“你还走吗?”
罗祈衡疼得只有苦笑,连连抬手擦了好几下才抑制住了湿意的蔓延,最后也唯有顺了自家小孔雀的心意:“我不走了,再也不
走了。”
在拥抱与亲吻的间隙,罗祈衡说了许多话来安慰顾修齐,其中包括“是我懦弱”、“是我自私”,还有“你原谅我”。
最后的最后,他只好一遍遍地告诉顾修齐“我是你的”。后者微微发白的嘴唇过了很久才恢复血色,有些犹豫却郑重无比地点
了头。
第四十八章
最初相见的激动过去之后,久别重逢的欣喜就一点一点地泛了上来。顾修齐吃完了新鲜出炉的几个鲜肉冬笋馅的小馅饼,又就
着罗祈衡的手喝了半杯红茶,然后就开始拉着罗祈衡展示他这几年来的收藏了。
他行走不便,那自然是罗祈衡接受他的指示,在整个公寓里来来回回地穿行,不断地从各种抽屉和柜子的角落里找出大大小小
的盒子来,最后全部放在顾修齐面前。顾修齐乖乖地盘腿坐在沙发里,仰头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笑着坐下来,摆出洗耳恭听的
姿态。
“这个是黑珍珠……这个是黑曜石……”顾修齐两眼发亮地说了半天,终于珍而重之地打开了最大的一只匣子,介绍起里面一
色纯黑的零零碎碎。
匣子是实木的,雕花古朴精致,可能还真是顾修齐托人从拍卖会上买回来的古物。罗祈衡一边听一边打量顾修齐的表情,由此
判断出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批“宝物”。在匣子的最底部,顾修齐拿出一套黑水晶打磨的纽扣,笑眯眯地放在罗祈衡手心里:“
过几天我给你买件新的风衣好不好?然后把纽扣都换成这个……”
罗祈衡觉得很奇怪:“怎么是给我买?”
“当然是给你啊——”顾修齐笑容不减,用手拢起大匣子里所有的东西,掩了盖子一并推给罗祈衡:“这些都是给你的……都
给你。”
罗祈衡觉得好笑,心里却沉甸甸的,怎么也笑不出来。顾修齐满眼的天真期待,活像一只向伴侣炫耀尾羽的可爱孔雀,只是那
一抹惊恐始终压在眼底,看着自己的神情总想看着一个马上就要消逝的幻想。
——都给你,什么都给你。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罗祈衡沉默良久,一脸严肃地把右手放在盖子上,抬头缓缓地问他:“如果……我没回来呢?”
顾修齐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这话一出口,罗祈衡几乎是立刻后悔了。既然决定要尽弃前嫌,要把彼此分离的时光都补偿给他,那么何必还要说这样伤感情
的话,还去试探他昭若天日的爱意。
再转念一想,他又回忆起南方小心翼翼交待他的话。不管他回来了顾修齐有多么高兴,毕竟前一天夜里他还在梦游,这样冰火
两重天的心理境遇反而更容易让他无法承受。可能真的分别了太久,顾修齐在工作中中又见识过无数出色的男女,罗祈衡即使
想不在意,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事实上,顾修齐并没能黯然多久。罗祈衡心疼地揽住他的肩,把他整个人揉进自己怀里,吻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歉:“修齐,对
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顾修齐闷头埋在他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算缓过来,然后叹着气放松了身体:“不准说错话,我讨厌你说错话。”
罗祈衡悬着的心这时候才放下来,于是低下头去,在他脸上落了几个包含疼惜的亲吻:“好,我再也不说了。”
一碗椰汁西米露喂下去之后,险些被舞台剧榨成人干的顾修齐终究还是精神短了,很快就偎在罗祈衡肩头昏昏欲睡,只是手里
还百般依恋地缠紧了人家的手指。
“修齐?修齐……”罗祈衡把他拽起来,护着他往卧室里走,谁知顾修齐眼睛都不愿意睁开,竟然压着他一起倒在了床上。
肢体交叠,呼吸相错,罗祈衡胸腔里的心脏突然暖了起来:“你……”
顾修齐这下也不困了,低垂着眼轻声问:“你想吗?”
怎么不想,夜夜都想。从青春鼎盛的时候直到如今,见过了顾修齐的罗祈衡再也容忍不了任何人,哪怕仅仅是身体。或许醉酒
的夜晚也曾荒唐过,但那与心理上的认同有本质的区别……归根结底,世人只知道顾修齐区区一张面孔的美好,而从领口往下
,一切都只是罗祈衡的。
细细的爱抚里,顾修齐又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羽毛般的轻吻。他一定不是只喜欢我的脸,这就是罗祈衡当年在恋爱中慢慢灌
输给顾修齐的概念。而眼下这个念头伴随着甜腻的温存再次出现,仍然能让顾修齐觉得心动。
说来也真是讽刺得很,必将终生致力于炫耀外在的顾修齐,背地里最希望的居然是有人不那么看重自己的脸。
“你想吗?”过了一会儿,罗祈衡微微地笑着,从他身上抬起头来,眼里是仿佛要滴水的温柔:“你想就你来吧。”
顾修齐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是罗祈衡的小男朋友,荷尔蒙曾促使他拼命想要占有罗祈衡。可那时候,罗祈衡自己也是最心
高气傲的年龄,放出“你想上我还不如我们一拍两散”之类的狠话之后,顾修齐就真的再也没有提过。
“我……我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愿意的,不用勉强。”顾修齐翻过身来抚摸仰卧的罗祈衡,话说得极体贴,语气也很顺从。
对方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替他一粒一粒的解开睡衣的纽扣:“来,这是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我现在给你。”
顾修齐十八岁那天,罗祈衡咬着牙让他做了半天前戏,在扩张前一刻还是无法忍受,卷着被子生了气。这件小事不值一提,反
正只要快乐,顾修齐心里并不计较。可罗祈衡却在分离的时光中一一细数过自己没能满足顾修齐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他对卧室
里这点事情的小小愿望,并且深以为憾。
事到如今,除了爱和愧疚,罗祈衡觉得自己早已一无所有。如果顾修齐还想从他这里索要什么,那么他什么都愿意给,什么都
舍得。
这只漂亮的孔雀先生愣了很长时间,回过神来便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慢慢抬起手抚摸着罗祈衡亮给他的侧脸,然后回想着罗
祈衡亲吻自己时的温柔,有样学样地低下了头。
他根本没有经验,每一步都纯粹是模仿着回忆中的罗祈衡,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僵硬,中规中矩。所幸他真的很谨慎。罗祈衡尽
量放松身体,自己把腿缠在了顾修齐前后移动的腰身上,算是给他一点小小的鼓励。
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罗祈衡还是得不到多少快乐。顾修齐太小心了,似乎每一次呼吸都浸透着难以言表的忧伤,而他施加给
罗祈衡的酸麻和疼痛也远远超过了前面所带来的快意……渐渐地,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相互拥抱着,一言不发。
“修齐。”
孔雀在罗祈衡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嗯,我在。”
“我对不起你,还没胆量回来面对你,你为什么不恨我呢……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哪里还值得你这样。”
顾修齐一寸一寸从他身体里退出来,愈发抱紧他,哑着嗓子道:“可是我真的喜欢你……不想让你难受。”
罗祈衡心里疼得都发苦了,多少句话都卡在喉咙里,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且……”顾修齐苦笑了一下,手指深深地插在罗祈衡的鬓发里,声音怎么听都在发抖:“我真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又不要我
,不知道明天早上你还在不在。这种可能没有下一次的事情,我怎么敢让你……”
夜沉如水,一室寂然,顾修齐安静了一会儿,不由心灰意冷,自己翻身下了床。可就在他的脚碰到地板的一刹那,罗祈衡猛地
拽住他,用上极大的力道拖回了床上。
顾修齐觉得委屈,默不作声在那里拼命挣扎,手臂的关节都在剧烈的动作中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可他还是不肯服从。
“……上次也是这样!你前一天晚上还说爱我,第二天就不见了!”
罗祈衡被突然炸响的这一嗓子震住了,一时不备,立刻被愤怒的顾修齐压倒在床上,被迫迎视他闪着泪光的眼睛。
不错,罗祈衡自己也记得:数年前他带着顾修齐一起去了东北的林区,最后也就在那里,他不辞而别。
“那天早上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又去散步了,我还兴冲冲跑出去找你!林子那么大,到处都是雪,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吗!”
一滴滚烫的泪重重砸在罗祈衡脸上,其余的都被顾修齐胡乱抹去,只倔强地盯着他不动。
罗祈衡无言以对,只好一声不吭地摸上他的后颈,然后开始施力。顾修齐梗着脖子跟他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低了头,也放软
了身子,整个人都覆到了罗祈衡身上。
他难以自控的急促呼吸,随着挂钟滴滴答答的节奏,总算一点一点地平息了。罗祈衡也不说话,把手探下去握住他尚未偃旗息
鼓的东西,由慢到快地帮他重新兴奋起来。
毕竟这是罗祈衡的手,顾修齐没有任何违背他的能力,没过多久就遂了他的心意。耳边,始终萦绕的是罗祈衡悠长平稳的气息
。
他说,来,我教你。
那些苦不堪言的陈年旧事,也许只能让天长地久的相守来慢慢弥补。顾修齐闭上眼,放任自己去追逐罗祈衡身上的暖意,突然
什么解释都不想听了。
其实原谅真的很简单。他默默地与自己约定,只要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在罗祈衡身边醒来,他就可以把过去一笔勾销。
血也好,泪也罢,他都愿意独自下咽。他想要的,也只是罗祈衡今生所剩下的的,所有的“明天”。
第四十九章
自从南方有意识地增加陪着路程的时间之后,沈洛的大部分工作内容就成了整理文件。中文并不是路程唯一的写作语言,让他
这个助理面对各种中英交杂的稿子,一张张录入到电脑里等待路程有空再看,也确实是为难他了。
所以路程突然打电话叫他送份资料去剧场的时候,沈洛的第一反应竟是松了口气。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张被路程涂得乱七八
糟的纸,上面一行明明划掉了,下一行在内容上居然还是连下去的,让人不知怎么收拾才好。
一路乘车都很顺畅,上午九点钟的城市正处于高峰过后的慵懒之中,街上连鸣笛的车子都非常少。沈洛站在剧院看上去与寻常
民居没什么不同的大门前,文件夹拿在手里都被汗弄得湿滑了,他才仿佛惊醒般抬眼看了看斜挂的日头,快步走了进去。
他总是这样的,对路程的敬畏从未消失,也根本削弱不了。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想,自己存的倒是算是个什么心思。
偌大一个剧场里,唯一一束光正打在舞台上。沈洛掀了布帘子进去,眼睛不能接受猛然倾覆的黑暗,猝不及防被光线里的顾修
齐占据了全部的视线,就像被强光捕获,那一瞬间视网膜几乎难以承受那样的冲击。
顾修齐脚上有伤,这个他有所耳闻,因而看见他坐在台上也并不意外。可前些日子令人心惊的沉溺已经从那个人身上抽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驾驭感。如同一个骑手终于驯服了烈马,于如画风景中按辔徐行,再没有一丝一毫挥汗挣扎的
痕迹,仿佛之前的种种都从未发生。
那是主角李淳的情人前来道歉,李淳不想与他多说哪怕一句话,挥手催他自行离开的戏。排练接近尾声,与顾修齐配戏的年轻
演员也不再生疏,此刻眉目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隐含的歉意丝丝入扣。而顾修齐就那么坐着,表情淡淡的,挥手的姿势里自有
说不尽的苍凉,即使一言未发。
沈洛记得很清楚,关于这一幕,路程在剧本里的原话是“重山已过,再无生趣”。剧本定稿交给剧组前,沈洛还特地为了这八
个字私下找过南方,问他是不是也觉得这样的语句太难落实到表演中,那时候南方不置可否,只叫他不要轻易提出质疑。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凡事都有化境,演员也可以举手投足无不是戏。
顾修齐曾有差点被“李淳”逼疯的日子,但他走出来了,也收获了硕果。他和角色在同一具躯壳里殊死搏斗,然后他赢了,从
此海阔天空。
至于他究竟为什么突然取得了这次战役的最终胜利,沈洛也很快就发现了。导演说这一场就到这里的话音刚落,顾修齐就被另
一个男人从椅子上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慢慢往台下挪动。
顾修齐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表现精彩绝伦,非要缠着那男人,问他自己演得好不好,他喜不喜欢。对方始终稳定地支撑着他,低
沉的声音让旁人都听不清楚,但却很好地安抚了兴奋过头的顾修齐。
领衔主演状态上佳,导演自然心情愉悦,对待留在场内、为数不多的关键演职人员们一概和颜悦色,这时更是不吝赞赏,迎上
去就对着顾修齐露出一脸笑容。那个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也随着导演的话在点头,只是神情寡淡,一双眼睛始终不离开半倚在
他怀里的顾修齐。
“叫你来是送东西的还是发呆的?”
路程没什么温度的声音突然从前排传过来,一直愣着的沈洛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赶紧穿过十几排座椅朝他走过去,把手里的剧
本复印件递给路程。
懒洋洋接了文件夹的人大致扫了几眼,对着前面交谈甚欢的几个人扬声道:“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我回去改几行字就行了。
”
顾修齐明显是怔了一下:“……路程,你这还是第一次同意我的要求呢。我以前说想改一下剧情,你都不理我的。”
路程难得高兴,笑眯眯地在座位上舒展筋骨,与对待沈洛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你现在脑子才稍微好一点啊,以前我都懒得
说你……”
这话一说出口,一只脚还不能落地的顾修齐就叫嚣起来,说自己哪里脑子不好了自己明明正常得很。剧场里人人都在笑着、闹
着,连刚买了热咖啡回来犒劳大家的南方都很快被卷了进去,撑着顾修齐的男人也忍不住笑起来,抬手轻轻揉搓着顾修齐柔软
的发顶,幽深的眼里是在明白不过的情意。
一室欢声笑语,只有沈洛孑然独立。没有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也没有人想到来邀请他一起交谈。而沈洛本人也早已习惯了,
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摸出手机来发短信。
他问他能不能直接下班,明天再去整理文档。南方正揽着路程一起开顾修齐的玩笑,也只是看了一眼屏幕回了一个“好”字,
没多在意就这么过去了。
或许在南方心里,自己从来就不算是一个威胁吧。沈洛苦笑着回忆,刚才自己就站在路程身侧,因为周边噪音大而不得不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