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着时机,趁此机会猛地挣脱了钳缚,随即使出全力将他推开,并顺势朝他脸上狠狠挥了一拳。
他蓦地停下动作定在原地,缓缓眯起眼,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欲望已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到冰冷的忿然,更夹
杂着太多其他的东西。我此时已然分辨不出,亦只能决绝地盯着他。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渗出血丝。他似是有所觉察,伸手轻轻抹去,放在眼下看了看,便只是轻握住拳头,将指尖那抹殷
红留在手心。
“萧溱,士可杀,不可辱。你若逼我,我自尽之前定会先杀了你。”我渐渐平复了呼吸,直视着他定定道。
他不语,只瞥了我一眼,眸子忽然深邃而不可测。缓缓从我身上站起,退身立到御案,开始径自整理衣衫。
我见他已冷静下来,便挣扎着坐起身子,将衣衫自肩头拉起,正色道:“萧溱,有件事我必须告知你。那周逸材意欲篡
权夺位,我受其要挟,方有今日之举。”
“你这可是在为自己辩解,叫朕不要误会你?”萧溱整理着自己的前襟淡淡道,话语冰冷到不带一丝情感。
“我……”我忽然间无言以对,不自觉将目光游移到别处,却忽然瞥见椅下一个纸团。
下意识地往自己袖中探去,已是空空如也。想是方才挣扎之际,韩楼交给我的那纸团已不知何时落在地上,便也不顾萧
溱在旁,急急探身将其拾起。
展开一看,身子却即刻僵住。顿了片刻,抬起头看向萧溱,缓缓道:“韩楼在周逸材府中,你若以寻他之名搜查,便能
将藏于其中的叛贼一举抓获。”
“是抓叛贼,还是利用朕替你救出韩楼?”萧溱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全然收去了方才调笑的轻佻之色,语气中
冷漠得让人心寒,
“韩楼以身为饵,此乃一箭双雕之策。”我望着他徐徐道,心下终于明白韩楼的良苦用心,垂下首望了望掌中那纸片,
不觉有些黯然。
萧溱看着我,目色一凛,冷冷道:“你如何教朕相信你?若朕执意不派人,你又能如何?”
我猛一抬头直视他,未料他竟会如此无理取闹。但观他眼中的神色,却又知并非如此。
那眼神分明在告诉我,他是认真的,他是如此愤怒而绝望。尽管他面色却是平静异常。
“若……你若派兵,”我沉默许久,再度看向他缓缓道,“要如何……便都随你……”
“为救韩楼,不惜做到此种地步,”萧溱阴测地哼笑一声,恨恨道,“不若现在就让朕尽兴一回?朕看你表现如何,再
考虑……”
他说到一半声音已不觉放缓,目光幽深地落在我身上。
我已经开始将自己衣襟往下拉,另一手藏在袖中死死握拳,自觉指甲深陷在掌心中,生疼不已。面上却反而淡淡笑道:
“便请皇上速速派人前去。纵然春宵一刻值千金,那救人之事,却更是片刻耽误不得的。”
萧溱眯起眼,不动声色地走到我面前。
以伸手抚过我面,沿着一侧缓缓滑至下颚处。
我屏住呼吸,却依旧含笑定定地看着他。
谁知他忽然将我头甩到一边,冷笑着喃喃道:“独孤鸿,你以为你算什么?”还未及我做出反应,又立即扬声对着门外
喊道,“来人!”
大门被倏然打开,十几个侍卫急急涌入,“皇上有何吩咐?”
“将此人带出去,”萧溱目光淡淡地扫过我,“关进大牢!”
“萧溱,你纵不在意韩楼生死,那叛贼欲对你不利,你难道能视若无睹么?”我惊讶之余,转过脸对他抢道。但话音刚
落,双手已被扑上来的众侍卫反剪在后,接着整个人便被连拖带拽地拉至门外。
“萧溱……”我方欲再说什么,却见他忽然转过身子背对着我,似是不愿再听,不由心中一冷。
我自知再逃不开,而自己所盘算的,韩楼所盘算的,却已然全部落空。后事将如何,已再无法预计。便忽然放弃了挣扎
,心灰意冷地任人拖曳至门外。
自始至终,萧溱都再未发一言。
只是门合上那一霎那,我看见他隔着门缝隐隐投过来的目光,竟是我从未见过的。
然只有那一瞬。
门“砰”的一声轰然关上,我眼前便只剩一面突兀的金碧镂雕。
第十五回:刑狱之灾
南周的牢狱我已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阴冷,肮脏,暗无天日。时有狱卒杳无生气地自牢门外走过,腰间刀剑的摩擦声迫近又远去。
除此之外,便再难听见什么声音。周遭除却死一般的寂静,便只有黑暗,不动声色地摧残着人的心理防线。
我穿着脏乱的囚服蜷坐在牢房一角,徒然地盯着手脚上沉重笨拙的镣铐,脑中一团乱麻。
天窗上透出的光明了暗,暗了明,如是三番暗记在心,便知自己在这牢狱中大约已待了两日。与世隔绝的两日。
自打那日萧溱拒绝出兵救韩楼,反一怒之下将我关在此处起,之后事态如何,我便一无所知,也无从猜测。
便只能将过去的事在脑海中理了理。思来想去,方知韩楼所为,原是盘算了许久的一番计划。
从月余之前给萧溱暗递奏折告发周逸材贪污一事起,到前几日在朝堂上公然再度上疏再陈其事。这一切似是与萧溱作对
,却实则是逼迫于周逸材。而那周逸材大抵心知韩楼在他手下做过主簿,许是或多或少有些他的把柄才敢这般贸然上疏
,故对他此事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或收买或威胁,便大概也如那日请我一般将韩楼请至府中罢。
于是几日前韩楼将纸团塞在我手中,便是让我来走这最后一步棋:待他离开后,以寻鸿胪寺少卿之名搜查周逸材之府,
将反贼一网打尽。
这本非难事。以萧溱宁肯枉杀一千,不愿错杀一人的作风,又怎会放过寻出反贼的机会?纵原因各不相同,只要目的一
致,便也无妨。这点韩楼和萧溱自是各自清楚。
然而这番本无瑕疵的计划却独独断送在我手中,想到此我便不由长叹一声。若论原因,便教我自己也难以说清。只恨萧
溱竟会为一时之愤而失了理智,这却是在我意料之外。
如是白白纵了那反贼,也着实苦了我和韩楼。而此刻我已陷身囹圄,却不知韩楼既无兵相救,又当如何了。
无力地向后靠了靠,将背脊贴在石壁上,冰冷之感隔着单薄的囚服隐隐传来,别是突兀。我闭了眼,便也无心去管。
忽然,牢门“吱呀”被一声打开,一个膀大腰圆的狱卒带着几个尖嘴猴腮的跟班走了进来,顿时给这牢狱添了不少声响
。
“你叫秦远?”为首那狱卒朝我打量了片刻,一脸凶相地问道。
“是。”
“那就对了。”他忽然一笑,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神态看来格外凶恶。随即转过头对后面两个小卒道,“把他带出去
。”
我虽不知所为何事,却也不喜被人架着拖曳而行。便自己先站起身来道:“不需劳烦几位,且让我自行跟随便可。”
那狱卒看了看我,冷冷哼笑一声,便径自走出牢门。两个小卒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后,似是随时防范我出逃一般。
我无奈地自嘲一笑,随着他们进了拐角一间小屋。
我清楚记得自己初次被关入牢狱,也是这般随狱卒走入小屋,便头一次见到了萧溱。在那里我从独孤鸿变成了秦远,也
自此被迫受制于他。
而如今同样是那间屋子。我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屋子正中间立着的十字木架,突兀斑驳,其上胡乱缠绕着的铁链已是
血迹斑斑。
旁边的炭炉炭火正旺,其上一块铁烙被烧得通红,不时滋滋作响。火光照亮了屋子的铁架,其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刑具
,亦是锈迹斑斑。
我顷刻间便已然明白,便转过身子对着那为首的狱卒道:“这便又算做什么?”
那狱卒哼笑一声,径自坐上一侧的太师椅,“便算作额外的招待罢。大人既进了此处,该受的自是逃不掉。小的亦是领
命而已,不敢不从。其间诸多无奈,还望大人理解了。”他话虽如此,面上神情却极是倨傲,一脸笑意更是让人不寒而
栗。一挥手,身后的小卒便粗暴地将我推至架边。
我没有丝毫反抗,任他们将手脚绑在木架之上。只是,当铁链绕紧双臂时,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猛然抽搐起来。
这并非普通的铁链,其上竟是密密麻麻长满了短刺。而此刻那些短刺已在小卒的紧缚之下深深地没入骨肉之中,刺痛锥
心。加之我双脚悬空,全身的重量都倚靠着臂上铁链的拉扯,故才片刻功夫,那刺入的伤口已在自己身子的重量下生生
被撕扯开许多,鲜红肆意翻涌而出,顷刻边染了臂上素白的囚服。
我紧紧咬牙,强压着未发出一丝声音,片刻后反是淡淡地挑起嘴角。
那始作俑者,无需言明,我也自是知晓。
忽地低低哼笑出声。
萧溱,你终于决定置我于死地了么?这慢慢折磨致死的狠绝手段,倒也符合你的作风。
如此也好,蹈节死义,我独孤鸿却是求之不得。
我强笑着仰起脸,冲着那狱卒道:“告诉那人……他的盛情款待,独孤鸿感激不尽……”
“独孤鸿?”那狱卒扬了扬眉,面色似是不屑般笑道,“这还未开始,大人便受不住了,可是有些犯糊涂?”随即站起
身,将一截短木举至我嘴边,“待会儿不妨咬着,免得忍不住大叫起来,却是有失了大人身份。”
我垂眼看了看他手中的短木,犹豫片刻,随即一口咬住。哼笑一声,却又立刻将其反啐到那狱卒面上,狠狠道:“要来
便来,何必如此废话!只怕你这些手段虽看来骇人,实是不足为惧,倒让我觉得如瘙痒一般了!”
他一恼,大力甩了我一耳光,随即又阴沉一笑,缓缓道:“大人可是在激小的下手狠些?这点大人尽管放心,小的干这
行多年了,自然知道如何下手,才最教人救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顺手拿起旁边烧得通红的烙铁,放在嘴边一吹
,烙铁上立刻白烟四起,“小的自然不会让大人轻易死了,倒定要让大人如愿,将这盛宴好好享受几日……”
说罢忽然诡谲一笑,手中的烙铁已然朝我胸口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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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懒懒地靠在墙角,微闭着双眼。背后石壁隐隐传来的湿冷之气,此刻竟让身子有些贪恋不已。
听见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也只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也不愿睁开。
“皇上。”一个谄媚的声音轻轻响起,随后提高了不少,似是转向我斥道,“喂,皇上见你,还不快起……”
声音又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便有人走出,然后是牢门掩上的声音。
我仿若未闻一般,只是歪着脑袋,不愿将身子挪动分毫。
“独孤鸿。”许久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阴沉而冰冷,饱含着沉郁而凌人威慑,听不出任何情感。
我这才缓缓睁开眼。一霎有些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几番,终是看清了立在我面前的那人。
依旧是居高临下地远远站着,纵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隐隐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冷静而漠然,亦是不带任何情感。
轻轻笑了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是说方才怎么有狱卒过来七手八脚地给我换了套新衣,原是为了参见皇上。只可
惜我模样依旧狼狈,倒有些玷污皇上的眼了。”
萧溱定定地望着我,闻言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我并不在意,反而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是说,你便是特意前来,看我在你高高在上的权威之下,这般无力反抗的
样子?”虚睁着眼,无力地挑了挑嘴角,“萧溱,你此刻心中定是十分得意罢……”
“你在怪朕。”萧溱缓缓走近,高大的身形蓦地遮去了天窗口处的光亮。我自觉周身霎然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他静静俯视我,面容沉静如水,目光却明亮而锐利。
我别过脸轻轻避开,淡淡笑了笑,低语道:“不敢。我若怪你没给我个痛快的,你可会立刻杀了我?抑或是,换个法子
再消遣我几日?”
“独孤鸿!”萧溱忽然呵断我,蹲下身子,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将狠狠我拉近,“枉朕今日前来看你,你何以如此不识好
歹!”死死盯着我的眼,目光中的愤怒又忽然化作阴沉的笑意,低低哼笑一声,“你可知你弑君未遂,朕纵要你死,也
只在片刻之间。”
说罢狠狠将我摔回墙边,猛然站起身,“看来你还需在此多待些时日。”斜睨着我,语调恢复了冰冷。
我在他力道之下,背脊重重地撞在石壁上,自觉五脏六腑仿若散架一般。身子一软,便就那般倚在墙上,懒得挪动分毫
。低低轻咳了几声,却忽然笑出声来。
萧溱正待离去,此刻便又转过身来看我。
“皇上所言确是不假啊。你是萧溱,南周皇帝,而我独孤鸿,在你面前不过一介阶下囚徒罢了。”我把后脑抵在石壁上
,微微仰起脸虚目看着他,“你要我生,我便不能求死;若要我死,我就一刻也不能多活;你若要我……生不如死……
”
胸中一阵腥甜忽地毫无征兆地冲至喉头。我还未及反应,身子不由自主一颤,一便鲜血便已然从口中喷出。
“独孤鸿!”在我还未意识到这一状况前,萧溱不知何时已经冲了过来,双手一把钳住我的肩头,才不致使我倒在地上
。
口中充斥着浓烈的腥膻气息,我抑制不住地狠狠咳嗽,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又被再度牵动,周身各处几要被撕裂一般。
许是方才被萧溱一摔,又触及了肺腑间的内伤。我无力地笑一声,暗嘲自己终究还是在他面前露出了孱弱之态,胸中却
再一阵堵塞,自觉多了些腥膻从嘴角溢出。
“怎么回事?独孤鸿,你……”萧溱狠狠地摇了摇我,我的身子却根本使不上力,只能随着他的动作无力摇晃。
我虚睁开眼,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继续方才的话,“你若……要我生不如此,便……就如现在这般……”
萧溱眉端敛起,无法置信般死死盯着我。手上力道松了些,将我扶靠回在墙边,随后一把扯开我的前襟。
身子在他的动作下,本已麻木了疼痛又再度袭来。我微闭着眼闷哼了一声,却感到他握住我肩头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
“独孤鸿,这是怎么回事?”萧溱抓住我的肩,再度将我拉近,迫我看着他的眼,只是动作比方才已轻了许多。
我此刻反而笑了出来,只是这一笑忽然又牵动全身,开口声音不觉有些虚:“你的杰作,可还满意?你若真要我死在…
…片刻之间,倒……倒不如这有趣了……”
话未说完,抓住肩头的手忽然一松,身子便不听使唤地重重向前栽去,一头栽在面前这人的怀里。
随后一双臂膀自背后覆了上来,力道很轻,却是紧紧地将我圈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