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现在,依然爱著那位门主吗?”火心平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封无霆抬头看著她。“人生在世,情之一事,最难明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感情。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想要睡了。”看到师父露出疲倦的神情,火心平知趣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你为什麽要阻止我!那个吃里扒外,胳膊肘朝外拐的混账东西,你怕他,我可不怕!我就不相信我的降龙金丝鞭,奈何不了他的追风剑!”
火冒三丈的碧眼男子,怒气冲冲的瞪著眼前苍白瘦削的青年,满眼都是杀气。与封无霆发生冲突,依著他的性子,当场就要和封无霆决出生死,却被辛怀月和苏映雪阻止,虽然他从不买苏映雪的帐,但是辛怀月和他素来交好,却不能置之不理。只是虽放弃了当场发难的打算,回来之後,却是越想越气,质问辛怀月,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终於忍耐不住的大发雷霆。
“未希,稍安勿躁。你这个性子也该改一改了,总是这麽暴烈,可没有好处。”对於花子英的暴跳如雷,早就习惯了他粗暴性格的辛怀月,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管安稳的坐在桌边喝茶,
“什麽稍安勿躁!”花子英怒道:“你难道没看出来,那小子根本就是铁了心的护著韩逸北!什麽恩将仇报非大丈夫所为,他以为他是谁?充其量不过是个刀头舐血的杀手,只要收了钱,女人和小孩子都照样能杀,怎麽轮到韩逸北头上,他就成君子了?真真可笑!”
“是啊,十二哥就算挑明了,就是护著韩逸北,你又能拿他怎麽样呢?”辛怀月轻轻笑了一声。“他在江湖上称为首席杀手,可不是平白得来的。你和他当面顶撞,硬碰硬的对决,能有什麽好处?”
他放下了茶杯,瞧著花子英,认真的说道:“你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未希,你杀不了他的。别惹急了他,发起狠来,把他这两年在百花羞那受的窝囊气全发泄在我们头上,才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笑了一笑。“如果,真是一定要除去他的话,费点精神设下陷阱,也不是不能诱杀了他。只是,你是知道门主的脾气的,让她知道了,恐怕我们就吃不了兜著走了,你总不至於为了杀他,愿意为他陪葬吧?”
“你……”被辛怀月绵中带针的一番话,堵得快要透不过气来,花子英又是恼火,又是不甘!
“门主……我真是搞不懂,对那种叛徒,门主为何那般宽宏!照理说,这种背门出走的叛徒,只有死路一条,可门主却……”
“门主想什麽,不是我们能过问的。”辛怀月正色道。“但封无霆违拗门主之命,执意护著那韩逸北,也是罪不可恕。他的帐,我们以後再算。现在当务之急,是对付韩逸北。六王爷不就是倚仗著他这个武功高强,战功赫赫的安平将军麽?我倒要看看,如果这大名鼎鼎的安平将军未曾出师,便死於非命,还有哪个,敢不把我玄英门放在眼里?再想动我圣门,也要叫他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花子英疑惑的看著他,看著那双碧眼里流露出的不解神情,辛怀月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神情。
“封无霆不是宁可和同门翻脸,也不肯动韩逸北麽?这麽说,他们关系真是很不错啊……”辛怀月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危险的气息。“既然如此,何不好好利用一下?你说呢,未希?”
第二十九章:风雨欲来
“今夜子时,西城柳林坡,要事相商。知名不具。”
看著手中的纸条,韩逸北有过瞬间的茫然。知名不具,看到这四个字,他本能的,只能想到一个人。
只是,上次相见,双方已经把话说的非常清楚,也互相挑明了立场。本以为,以他的性格,再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想不到却突然收到了这个纸条。要事相商……他想传递的是什麽样的信息,要做什麽呢?
那个人一贯的行事风格,似乎不是这样神秘的啊……
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想法,倒好象自己很了解他似的。事实上,又何曾了解呢?相识七年来,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扳著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的喜怒忧欢,他的一切,自己都从不曾真正清楚过。捏紧了纸条,虽然心中有著轻微的疑惑,甚至,还有著隐约的,淡淡的不安,但想见到那个人的愿望,却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让他无法抗拒。
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炊烟缭绕。辛劳了一天的人们,正三三两两的回到家中,等待他们的,是亲人的笑脸,和刚烧好的,热腾腾的晚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和和乐乐,尽享天伦,正所谓:饥有黄粱倦有毡,便於何处觅神仙。
忙碌了半晌的青年,此刻正蹲在灶前,将柴禾加入灶内,熟练的拨动著,干柴遇上烈火,转眼之间,已是旺盛的燃烧起来,火光跳动之间,映红了青年的脸颊。
轻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大概是心平回来了,应该是饿坏了吧。大概是勤学苦练武功的缘故,最近那丫头明显的饭量大增。亏得身上颇有些银两,(虽然那钱财是从哪得来的他不想去回忆)不比当年,成天萝卜咸菜,吃的她小脸都快成了青菜。思及当年,青年不禁微微一笑,抽出了火钳,转脸笑道:“马上就好了,别急。”
门口站著的,并不是自己娇俏的小弟子,而是那俊秀儒雅的美貌公子。
“怎麽是你?”
青年微微愣了一下。“心平呢?”
苏映雪有些出神的看著眼前的人。和他相处不是一年两年,在记忆中,那人给他的印象,除了不近人情的冷漠,便是与世无争的淡然。“冷”,几乎成了自己对他唯一的定义。可是,此刻看到他在灶间的身影,与那傍晚的昏黄,炉火的通红,交织在一起,那幅画面,竟是说不出的温柔而和谐。
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那一直被自己认为是冷血冷心的男子,事实上也是个有情感的人。他的心底深处,也许深藏著的,是自己从不曾知道的温柔。
扬了扬手中的篮子,苏映雪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带了天香楼最有名的烧鹅来,可心平说,家里已经没有酒了,所以去村头酒铺沽酒去了。这丫头,还真是贴心呢!”
贴心?
自从这丫头回到身边,管他喝酒的事已不是一天两天,总觉得她大概是在将军府住久了,传染了韩逸北爱说教的毛病,喝个酒都能拿一堆大道理压死他。若不从善如流,非被她念死。是以,对於苏映雪的说法,他只是挑了挑眉,不予置评。
夜幕已经降临,屋内掌上了灯。
环顾四壁,简单的房间却收拾的非常整洁。油灯下,眼前的人面容朦胧而恍惚,却没来由的,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你一直不喜欢住客栈,不管在哪,只要住的超过半个月,就宁可租住农家。我一直搞不懂这有什麽好住的,今天才觉得原来这样挺好,给人一种家的感觉。”
苏映雪叹了口气。从刚才那瞬间开始,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已油然而生,那便是,想有个自己的家,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过著平凡的日子,再不四处漂泊。
知道苏映雪来找师父,绝对不是闲话家常那麽简单,但是师父没问,火心平也不好多嘴。横竖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一边吃著香喷喷的烧鹅,一边竖著耳朵听那两人交谈。
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封无霆抬起了眼眸,看著苏映雪,直截了当的问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什麽事?”
“有什麽事……”苏映雪浅笑了一下。从什麽时候开始,自己来见他,就必定是有事呢?本是同门兄弟,却成了现在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局面,真令人感到惆怅。
“十二哥,我们,要狙杀韩逸北。”
“你们要杀飞扬大哥?!”
如同一个惊雷打在头上,火心平骤然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著苏映雪。对她的惊骇,苏映雪并不作答,只是注视著封无霆。
封无霆持著酒杯的手微微僵了一下,面容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举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才淡淡的道:“好啊。”
苏映雪叹息了一声,又说道:“我们此次下山,就是冲著韩逸北来的。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合我们三人之力,相信要取他的性命,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封无霆点了点头,却没说什麽。见到他无动於衷的表情,火心平真的急了,登时跳了起来,抓著他的胳膊焦急的摇晃。“不行,不能杀飞扬大哥!师父,你不能不管这件事,你得想办法阻止他们,师父!”
“我为什麽要阻止?”对於火心平的话,封无霆似是颇觉有趣,轻笑了一声。
“心平,你莫忘了,我也是玄英门的人,圣门有难,我袖手旁观已是不该,难道还要反将一军,帮著外人来对付同门吗?我欠他是我的事,别人动手就与我不相干了,有何不好?”
听到封无霆的话,火心平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可是,却想不出办法来说服师父。站在他的立场,他根本没有任何义务去管韩逸北的死活,因为,他说的不错,再怎麽样他也是玄英门的人,从本质上来说,他和韩逸北,本就是敌人。
然而在她心里,韩逸北便是兄长般的存在,听到有人要伤害他,如何能不焦虑?一急之下,头脑反而清楚了起来,突然,她想到了什麽,双眸猛然一亮,转脸看向苏映雪,一双漂亮的眸子闪闪发光。
“你们动不了飞扬大哥!他可是安平将军呢,将军府可不是你家客厅,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他的府第禁卫森严,他本人又是顶尖高手,你们想杀他,只怕反而是自投罗网,有去无回呢!”
说到此处,火心平不觉又得意起来。看著她孩子气的神情,苏映雪不由莞尔一笑,柔声道:“心平,你真是聪明啊。你也知道,凭我们三人之力,想闯入禁卫森严的将军府杀害武功高强的韩将军,根本是自己送死,问题是,我们会这麽做吗?”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们打算今晚动手,对付飞扬大哥?”火心平困惑不解。
苏映雪哧的笑出声来。“傻姑娘,我有说了,我们是要冲进将军府去杀人吗?你以为我们都是没脑子的笨蛋啊?当然,是要趁著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动手。到那时候,他可就是以一对三了,你再想想,我们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你们,打算等他落单的时候伏击他?”封无霆淡淡的说道:“恐怕不容易吧。以他现在的身份,要等到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你们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下去?”
苏映雪微笑起来,秀气的眉眼微微弯起,给他本就俊俏的容貌,更增添了几分美丽的感觉。
“当然。与其等待,不如自己创造机会。十二哥,我们不是要等他落单,而是要使他落单。是要他自己出来见我们,而不是我们去找上他。”
“不,不可能!”火心平大急!“飞扬大哥又不是傻子,明知你们不怀好意,怎麽会一个人出来见你们!”
“他当然不是傻子。”苏映雪笑了更加灿烂了,眨了眨眼,仿佛逗火心平开心般的轻松道:“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要见到的人是我们,而以为是别人。正巧,这个人,还正是他心里最想念的人。所以,他一定会出来的,这个机会,我们很快就会等到!”
他看向了封无霆,笑嘻嘻的接著说道:“辛怀月可算是歪打正著,十二哥你说是不是?他只不过是抱著试试的心理,能不能骗那人出来并没把握,谁知道就打中了韩逸北的死穴呢,也真叫运气好。”
不解他的话中含意,火心平目瞪口呆。不去和她多做解释,他只是含笑看著封无霆。只见那人的脸色,也不知是否因为灯光太暗的缘故,已经阴沈了下来。
他的脸色阴沈,苏映雪却明显心情大好,粲然一笑,端起了酒杯,对著封无霆满面春风。“好了,难得我们兄弟聚在一起喝酒,我怎麽老提这些扫兴的事。该罚!十二哥,小弟先自罚三杯!”
他一气连饮三杯,酒性甚烈,那俊俏的脸颊也泛起了些微的红晕。他拿过酒壶,替自己再倒一杯,又替封无霆满上一杯,笑道:“来,十二哥,小弟敬你!”
灯光下,那人明亮的眸子,默默的凝视著他,沈默了一会儿,喝下了杯中酒,清润的声音淡淡响起。“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当然也是因为我想念十二哥了。”耸了耸肩,苏映雪回他以最最无辜的笑容。“我们兄弟好久不曾相聚,小弟来看看十二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只不过,那件事说到底,毕竟也是和你有关,虽然他的生死,和你没什麽关系,但……毕竟是拿你的名义来骗人家,总该让你知道才好。”
最後一句,他刻意放低了声音,不让火心平听清。
封无霆微微冷笑了一声,目光投向了那幽忽的灯火。“辛怀月如此做,也是为了圣门,你呢,你想做什麽?”
“我……”
他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苏映雪原本谈笑风生的神态,微微一僵。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又露出了那习惯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想做什麽呢?是啊,我能做什麽呢?”
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著桌子,似是认真,又似是玩笑般的,他斜睨著美丽的凤眼,看向了封无霆。“十二哥,说起来,真的很可笑呢。我其实,自己都不知道,想做什麽呢。大概,我只是想和十二哥多说说话,所以什麽都不管了。一直以来,只要十二哥看著我,我就会很高兴。十二哥,你知道吗,这世上我最怕的事就是被你讨厌,要真是那样,我可就要哭死了。”
听到苏映雪说出这样近乎荒唐的,撒娇耍赖的话,封无霆微觉诧异的皱了皱眉。待瞧见那人已泛起桃花色的漂亮脸庞,似又释然。决定不再放任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他伸出手,拿走了苏映雪的酒杯。
苏映雪诧异的抬起头,便听到那人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要再喝了,你醉了。”
当真是醉了麽?苏映雪洒然一笑。
也罢,既然那人以为自己是酒醉胡言乱语,又何必特意更正呢?就让他这麽以为,也无可无不可。站起身来,苏映雪扬声道:“十二哥,小弟今晚有事,不能再奉陪了,就此告辞,望十二哥恕罪。下次定当携美酒登门谢罪,咱们兄弟一醉方休!”说罢,也不待封无霆答话,一转身,潇洒的离去。
“今夜子时,西城柳林坡,狙杀韩逸北!”朗朗的声音尚在夜风中回荡,人已杳然无踪。
第三十章:狙杀柳林坡
趁著夜深人静,瞒过了府中上下,韩逸北孑然一身来到西城柳林坡。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这并不是因为他久居京城,对周遭环境熟悉的缘故,而是因为这里,恰恰是七年之前,他和封无霆分别的地方。那一夜的告别,再见时已事隔多年,物是人非,自己和那人,都已不复当年,细想起来,怎不令人惆怅。
辛怀月选中了这里,是因为它位置偏僻,四周了无人烟,却也想不到竟会有这段典故,当真歪打正著。而韩逸北之所以放下心中一切疑惑,孤身前来赴约,或许,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远远的,已看见朦胧的月色下,那片繁密的柳林。夜风之中,那枝条随风晃动,层层叠叠的黑影,如同最奇形怪状的怪兽一般,张牙舞爪的盘踞在黑暗之中,风掠过枝头,不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仿佛随时有可能扑出鬼怪一般,透著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