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下,他低下头拨拉着手边的柴火,火光映着他的半边脸红扑扑的,也好看了些。
“我跟茗从相识至今也近一年了,说久也算不上久,可我却有种已经过了半辈子的感觉,对他是那么的习惯,习惯看他,想他。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从给他讲第一个故事的时候就……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原来从初见时,我为他掉泪时,就已经对他上心了,他是那么好,呵呵,一定有很多人说我癞蛤蟆吃天鹅肉,我也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是配不起他的,不过既然他要我了,那我就跟着他,不管以后怎么样,我只想跟他,过一天是一天”
他没有看见鸾镜渐渐柔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受了委屈的别扭孩子。
“我只是想……或许我真的有点贪心了,老天爷也不愿意了,所以,所以现在将他带离了我身边。我一向都不贪心的,真的,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贪心这一回也不行呢?我一直信命,命中有的,就会有,不用我去挣,去抢,去求。可是我现在很慌,我怕找不回他了,你都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心里祈求,就求老天能够眷顾我一次,让我找到他……”
接下来是沉默,整间灶房里就只有火苗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过了好一会,秋非才抬起头,有些苦涩的笑着。
“真是不好意思,一大早让你听我说这些,一定很没趣吧”
鸾镜慢慢走到他身前弯下腰,用手摸摸他的头,顺着银白的发丝抚上他的脸,在他的眼角摩挲,最后轻轻的摇摇头,用口型无声的对他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会听的‘
呵~是了,他就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跟她说。
“也许,就因为你不会说话,所以才想跟你讲讲……鸾镜姑娘,你是个好人,都说老天会特别眷顾好人,那你也帮我求求老天爷,让他也稍微眷顾一下我吧”
……
这一顿早饭很丰盛,几乎所有人都吃的很满意。尤其是那胖墩墩的车夫,一个劲的砸吧嘴,吃的那叫个香。
缪红莲一眼就看出来了,今天的秋非跟之前几天相比,明显有些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大概是有点生气吧,又像个活人了。
饭后小憩,她将手揣在袖子里,悠哉悠哉的踱着步子,一会绕到对雪抒怀的施韵跟前站一会,一会又转到鸾镜跟前笑笑不语。
“缪姑娘?”
秋非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叫她。从吃饭的时候开始,缪红莲就一直时不时的看他,起先是不在意的,可是总被人盯着怎么的也怪别扭的。
“恩?”
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缪红莲正脸看向他。
“……那个,你是不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有啊”
“那你……”
那你为什么老看我?秋非想这么问,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算了,问什么问?这女子他向来看不透。
“没什么”
讪讪的转过身,他抱着吃饱喝足的阿福继续玩着布老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人疼着哄着很快就会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没心没肺的笑着闹着哭着。
秋非也很想变成小孩子,可是没人哄他疼他。
“我陪着他玩,你休息一会吧,看看你,眼睛里面都有血丝了,别再这么熬了,本来就不好看,再折腾下去还能看吗”
一直坐在他身边没说话的万俟郁终于开口了,可这话显然够让人气闷的。秋非瞥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将阿福递到了他怀里。
也不是没人疼的。
嘴角露出一丝窝心的笑意,连日来的阴郁心情也终于稍稍缓解了一些。罢了罢了,多想无益,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下,然后以坚定饱满的心态去面对他今后的人生。
第五十八章
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时阴时晴。明明刚才还艳阳高照,现在头顶却又聚集了一大片阴云。
秋非醒来已是午后,简单的热了些东西吃了,他就回房间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包袱基本都没动过。匆匆忙忙,几人又上路了。窗沿的布娃娃继续挂着,他们却应该再不会回来了。
越接近哈纳城,秋非越觉得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一会还是把马车弃了吧,这么进城很扎眼,而且……”
缪红莲瞥了对面的万俟郁一眼,又看看秋非,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可谁都心知肚明。
当日虽平安离开了,却也造下了不被饶恕的罪过。那一夜死了很多人,秋非记得的只有赵景。
北风强劲,天阴沉的更加厉害了,马车行的也有些艰难。终于,哈纳雄伟的城门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简单的做了些掩饰,几人下了马车打发了车夫,分别作两批进了城。在一家酒楼里碰了面,秋非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些。天晓得刚才进城的时候他有多害怕,城门上张贴着他跟万俟郁的画像,分明是在缉拿他们,那些守城的士兵一个个眼睛瞪得滚圆,过一个人都要瞧上半天,秋非险些以为要被认出来了。或许是他如今一头白发,虽让人觉得怪异,可总与之前的样子有差别,那些士兵看了一会也就放行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外面到处都是我们的画像,想来王府定是守备森严的”
万俟郁抱着阿福淡淡的说,其实他是不怎么担心的,不论是李钦茗还是别的谁,都与他无关,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紧皱着眉头,秋非没有说话,他知道眼下情况真的很糟糕,可他更担心的的是,李钦茗现在怎么样了?他真的会在这里吗?如果真的回来了,昌琉怎么能善待他?
越想心里越慌乱,种种假设在脑中闪过,他真的很怕。
忽然,酒楼外面传来骚动,几人不明所以的齐望过去,可这一眼让几人都愣住了,不,确切的说,是惊住了。
只见一队浩荡的人马鱼贯进来,为首的两人,秋非都认得,缪红莲也都认得。一身正红色官袍,清秀儒雅,正是昌琉当朝宰相梁文彦,而跟在他身边穿紫红衣服的,秋非见过一次,在昌琉大殿之上,当时独孤玉致称他为顾大人。
将几人团团围住,梁文彦脸上带笑的走近。他先是看了秋非一会,眼中闪过一抹惊异,随即便恢复如常,再看向缪红莲的时候,那笑里多了几分玩味。
“缪姑娘,我说过的,你终究是要回来”
此时,缪红莲也回过了神,她表情淡淡的,看着梁文彦的眼神有几分狠戾。
“你该明白,我不是因为他回来的”
“呵,不管什么原因,你回来了,这是事实”
有些僵硬的将头转向一边,缪红莲没有再说话。施韵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咬紧了嘴唇低头沉默。
他们说的话,秋非听不懂,或许那又是另一段他所不知的故事。但这些都不重要,眼下他所想的是要如何脱身。不过就情况看来,机率渺茫。
秋非再一次感到无力,怪不得感觉不对劲,想来是从进了昌琉境内就已经被监视了吧,要不怎么会在他们一进入哈纳就立马被发现。他是那么不情愿沾惹这些人,可总是事与愿违,一次又一次,他只能被动的接受挑衅,然后莫名其妙的背负罪责。
不容他多想,梁文彦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很大,却清楚明确的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了。
“秋公子,你们主仆二人日前杀害了我国尊贵的小王爷,证据确凿,我想,现在你是没什么要说的吧”
酒楼里的闲杂人等已被肃清,梁文彦说完朝身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那顾大人立马昂首挺胸,瞪着秋非,厉声喊道:“大胆贼人,快快束手就擒”
接着又往两边一摆手。
“你们,将这二人拿下,等待皇上判处”
他的话音刚落,一圈人立马拔剑上前,可谓气势逼人。眼看着一个士兵就要抓上秋非的手腕,异象发生了。秋非连看都没看就知道是谁,他抓紧万俟郁的手,示意他停止。
他已经不想再看到那些人痛苦扭曲的表情,已经,不想再看到死人。犹豫了一下,万俟郁解除了对士兵们的幻术,皱着眉看向他。
一群人恢复了意识,可手脚却似乎还被禁锢着,无法动弹。
秋非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过了好一会,才幽幽的询问:“梁丞相,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回答我好吗?”
眼神有些复杂,梁文彦继续听他说下去。
“茗……李钦茗,他在这里吗?”
“……不在”
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秋非垮下肩膀,他觉得连呼吸都累,费了好大的劲,他才抖着唇苦笑了一声,却难听的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是吗?不在啊”
他没有哭,却让人觉得比哭还可怜,小心翼翼的慌乱溢于眼角,他茫然的表情像个迷路的小孩,在逐渐暗淡的天色里战战兢兢。
万俟郁反握住他,拼命的想传递给他温暖,可他的手还是冰冷的吓人。想安慰他,可谁都知道,谁也安慰不了他。
梁文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他轻轻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顾大人立马就会意了。
“你们就别再反抗了,就算能离开这里,昌琉有百万军队,你们认为能逃去哪里?”
秋非低着头没有动静,万俟郁看着他,谁都没有理会,这让顾大人显得尴尬极了,他微微恼怒的攥紧拳头,接着开口:“别不识相,现在……”
“阿秋!”
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众人只看到一道绝妙的身影从门外跑进来,想是一路匆忙,让他有些踉跄。等他终于近在眼前,所有人,几乎是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气,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看。
一袭白裘,墨发披散,绝色妖娆的脸上是从未在人前出现过的恐慌的神情。
“阿秋?!!”
当看清了面前的秋非,跟所有人一样,他也是一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只是……
“你..你……”
怎么会变成这样?!
挣脱了万俟郁的手,秋非揉揉发酸的鼻头,好半晌他才抬起头,看着来到面前的男人。
“玉致……”
“……”
“..他不在这,我还是没找到他”
第五十九章
“不要怕,我帮你找他”
独孤玉致只对他说了这一句,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秋非记不清了,大概有争吵,大概有混乱。
他们现在都在独孤玉致的王府正厅里,阿福哭了好几次,万俟郁哄着哄着也就不管了,小孩子就是这样,哭哭闹闹。
其实状况很简单。万俟郁的蛇咬死了昌琉的小王爷,主使人被认定是秋非,昌琉的皇帝要报仇,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身为昌琉的三王爷,独孤玉致显然是没有这个意思,别人不理解,就连秋非都不能理解了。
“你不怨我吗?”
站在桌子旁,秋非看着面前的男人,脸还是那张脸,只是他却不能再理直气壮的面对。
丝毫没有犹豫,独孤玉致摇摇头,视线始终落在他一头白发上。
“他是你的兄弟,即便不是我亲手杀的,可终究是因我而死,你……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怨我?”
再次摇摇头,独孤玉致轻轻的笑了一声,似乎无奈的叹口气。
“真不怨你,其实……我觉得庆幸,如果,如果你真出了事,我也不会饶了那个小畜生”
他不是开玩笑,秋非听得出来,可为什么?他不难过吗?
“我永远不会害你,也不许别人害你,不管那人是谁”
“……”
“你知道我是说真的,对不对……我就是这样的人,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冷酷,可是,你不能怕我,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我不怕你,我只是……不懂你”
好半天,秋非才吞吞吐吐的说出这句话,他早就不怕他了,可却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秋非突然觉得两个人从相识到如今,就像一场梦,模模糊糊的不够真实。
定定的看着他,独孤玉致眼里闪过许多东西,最后,只映出一张脸。
“你会懂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秋非想说好,可是他连嘴都没张开,就听院子里传来下人慌慌张张的禀报声。
“王,王爷..皇上驾到!!!”
“狗奴才”
后面那一个声音又尖又细,秋非有一些印象,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一个描眉画目中年男人,不,也不能算男人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独孤明澈,昌琉的皇帝陛下已经来到了房门前。他还穿着一身龙袍,显然是出来的匆忙未来得及换。不若以往的慵懒亲和,此时,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的觉悟到,他是一个帝王,一个国家的主宰。
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奴才,都战战兢兢的低着头。秋非心里也有些打怵,他明显的感觉到,那一道凌厉的视线正冲自己射来。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话。偷偷瞥了眼跟前的独孤玉致,秋非见他皱着眉,脸色不甚好,似乎在苦恼着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众人才听见这突然到来的皇帝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
“玉致,不要胡闹了”
说独孤玉致胡闹,兴许普天之下也只有身为昌琉的皇帝且是他兄长的独孤明澈了。这男人有着一张英俊的脸,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他眼角下的小黑痣。他背着手,一派威严的看着一袭白衣的皇弟。
独孤玉致没有说话,迎视着他的目光由复杂逐渐变得坚定,这都被秋非看在眼里。秋非真有些不明白,或许是他真的不够聪明,眼下的状况再一次让他陷入迷惑。
“我没有胡闹,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字字铿锵,印象中,谁也不曾见过独孤玉致如此这般。独孤明澈也愣了一下,随即脸色阴沉的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他的呼吸都有着震撼力。
“没有胡闹?你还知道死的是谁吗,那是你皇弟!你亲弟弟!你..你就为了这么个低贱货,连手足亲情都忘记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点点在一旁的秋非,那其中的鄙夷清楚分明。
“你给我清醒点,他不是元涣!就算换成元涣,你都不能护着!你..”
“我知道他不是!”
一声厉喝截断了他的话,独孤玉致伸手拽住了秋非的手,放轻了声音,却无比坚定的说:
“他不是元涣,他是我要的人,对我来说,他是不一样的,跟谁都不一样”
独孤明澈显得很震惊,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从小疼到大的弟弟,半晌才缓过神来,脸色更加阴沉,隐隐夹着狂风沙砾。
“跟谁都不一样?就他?哼……玉致你太放肆了,看来我不该那么惯着你的,几年前你弄个奸细养在府里,我当你是找到了新奇的玩意,可现在算什么?不说别的,就光那张皮相都不惹眼,他哪儿让你觉得不一样了?啊?”
面对独孤明澈的质问,独孤玉致丝毫没有减弱气势,他缓缓的勾出一抹笑,又如平日般的云淡风轻,温和媚惑,这让被他拽着的秋非心里一凸,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我以为你了解我的……元涣和我是一类人,从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想和他亲近..或许,我只是想要个伴,呵呵~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有没有别的原因呢?直到他死后很多年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