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上——孜蕾

燕飞抹了一把淌在脸上，阻挡了他视线的雨水。

高羽最后还想带自己回兵舍。即使被自己背叛了，还选择相信自己。燕飞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神色来。为什么会有这样可爱的人呢。即使现在只能坐在雨里过最后的时间，他还是禁不住这么觉得，自己能到柳下军，真是太好了。比起浑浑噩噩地做着帮会的刽子手来说，柳下更像是人生活的地方。

燕飞的眼前浮现出他俏皮的笑脸来。

说起来，生气的时候话都说不顺溜，原来他还有这样的毛病。燕飞轻笑了一声。刚进柳下军的时候，自己这样顶撞他，他都没有生过气。

现在，即使坐在这个董家的旧宅里，他也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地恨高羽了。心里反而被另一种强烈的情感灼烧着。

——燕飞……燕飞……[高羽的声音……？]

从事发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楚过了多久，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居然听到了高羽的声音似的。他苦涩地想，自己还真是不可救药啊。“燕飞！燕飞！”这并非幻听么，因为从前院，急促的脚步一路踩过厚厚的落叶，向后院这边过来了。燕飞朝转角看过去，脚步渐近，穿着单衣的高羽在屋子的转角出现。看到燕飞，顿时停下了脚步，“燕飞！终于找到你了！”出了兵舍的高羽直接赶去了他们杀害了燕飞师傅的地方。因为下雨的缘故，燕飞一路留下的血迹被冲得干干净净。高羽心想受伤的燕飞并走不了多远，便从事发的周边，人少的巷子，和因为放假而无人使用的建筑里开始找。一条条巷子，一间间屋子挨个地找。找了整个下午，也喊了整个下午。即使打着伞，身上也几乎湿透了。“高羽……”

[高羽在找我……]

燕飞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为什么看到高羽来找我，竟会这么高兴……]

就好像一开始就在期盼自己被高羽找到似的。明明没有再抱着这样的奢望才对。

“你这个……”高羽快步朝他迈过去，快走到的时候忽然伸手给了他一拳，“混蛋！”

燕飞毫无防备地吃了这一下，身体一歪，手撑在了地上。他揉了揉脸，苦笑了一声。

“还以为你有地方去，放不下心才来找你……”高羽解了气，语气缓和了下来，“总队长那里的话，总是会有办法的。回去吧！”他俯下身来把伞递给燕飞。

高羽衣服的下摆上溅上了不少泥点子。

[在雨里走了不少路吧……]

燕飞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高羽。

[这是……什么感觉……]

“……还是说……其实你讨厌和我们在一起？”见燕飞不说话，高羽愣了一下，便吞吞吐吐地问道。如果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叫他回去，如果燕飞其实并不想留下来，那自己这么做又算什么呢？高羽发现来找他之前自己根本忘了考虑这样的问题，看到燕飞的神色，他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表情来。

[心跳得这么难受，]

燕飞伸出手来握住高羽那只撑着伞的手。

[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高羽……”燕飞拉住高羽的手向自己这里拉过来。“啊……”高羽被猛地拉下，右膝跪在了地上，整个身体因为失去了重心扑到了燕飞的身上，手里的伞掉在一边。“好痛……”高羽想挣扎着起身。

“高羽，”燕飞的手毫不犹豫地搭住了他的脖子，嘴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唔！”高羽被吓了一跳，伸手把燕飞推开了，“你……做什么……”

这样的感觉，就是传说中的爱恋吧。

“我爱你。”

因为看着他的脸，就忍不住想对他说这句话。

“啊？”

高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燕飞搭着他脖子的手伸下去环住了他的背，又凑上来吻住了他。

[他说什么……]

燕飞把舌头探进了高羽的嘴里，高羽的动作变得僵硬起来，条件反射地把舌头缩在后面，不让他碰到。一瞬间他以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燕飞受了伤，失了血，所以出现了幻觉一类的东西，一定是这样，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会和同性的他接吻。

但是燕飞的表情却是认真的。自己也真是没用。毫不费力就能把他推开，但看到他那么坦率的表情，提到了爱字，就推不动他了。

触碰到高羽嘴唇的一瞬间，燕飞的感情觉醒了似的，泛滥起来。高羽的嘴里也好暖，好舒服。

爱也好，恨也好，两种强烈的感情，或许本来就没有明显的交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到了什么程度，燕飞完全不了解。只是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曾经的恨过于深刻，所以当它融化成爱的时候，只能以同样强烈的程度在胸口涌动，简直像要冲破身体这小小的容器。

燕飞的吻逐渐深入。

“唔……”

那时候的高羽根本来不及想自己对这个人是什么感觉。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他在同一个男人接吻。那个男人说爱他。在他头脑里，这些是难以接受的事。

燕飞将他越抱越紧，高羽使劲别开脸，避开了燕飞的嘴唇。被突然拒绝了的燕飞也不再多说什么，松开了手，只是看着他。被他直视着，高羽不禁脸颊泛起热来。燕飞嘴唇的触感还留在他的唇上，嘴里还留着他的感觉。他避开了燕飞的目光。

[嗯？]他的目光落在了燕飞的耳朵上。第一次和燕飞离得如此的近，他才注意到，原来燕飞的右耳上，戴着一颗细小的耳钉，缀着一小颗莹蓝的石头。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啊……]高羽的心里有些乱。

一时陷入了沉默。

“回……回兵舍吧……我会帮你和总队长说的。”高羽发现他还保持着摔下来时候的姿势，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站起身来去捡掉在地上的伞，转过身的时候，偷偷用手背擦了一下嘴。

“……嗯。”燕飞应答着，挣扎着起身。高羽走过去扶他。

“手腕看着细，力气怎么这么大……脸还在痛呢。”

高羽想装作忘了刚才的事，笑着说，“活该被打。”

两人不再说什么。燕飞看到高羽的右手缠着绷带，便接过伞去。两人小心地走在回兵舍的路上。

第24章：约定

高羽扶着燕飞回到队中，径直带着他到了宇文健的房里。“哼，挺精神嘛。”宇文健抬眼看到燕飞，心里怔了一下。

[高羽这小子，居然真的把他带回来了！]

燕飞的肩上有道剑伤，从衣服上沾染的血迹来看，绝不是普通的伤口。浑身湿透，面无血色的他，应该已经狼狈不堪了才对。但只一眼，燕飞笔直看着他的目光里，就让健感觉到，这小子愈发像起了野兽。在这样的处境下竟然越来越生气勃勃。

就像第一次见到的燕飞一般，他的胸口好像燃烧着火焰，血管里奔涌着沸腾的热血。爱恋也好，仇恨也罢，一旦认定了就再目不斜视，这个就是燕飞。为自己的去路而犹豫不决的他，火光就淡然起来。直到他再次心无旁骛。健调整了一下姿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宇文先生，请你让我留在柳下，重新开始吧！”燕飞松开高羽扶着他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低头向宇文健恳求。“哦？那就证明给我看，你有什么让我留下你的价值。”他的话，并非完全在刁难燕飞。

发现高羽独自出去的时候，与其说是担心，更不如说，他憋了一肚子的火。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写着文案，在砚台上沾笔的时候，却连毛笔头都压分开了。

成为柳下军的总队长的这几年，他不断地克制着自己，要求自己成为一个不被感情所左右的冷静的男人。事实上，健天生的智力和遇事的周详谨慎，在处事的时候已经有足够的说服力了。但是他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要求，让他这几年来越发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言行，也逐渐失去了笑容。冷面的柳下总长，是外人对他的称呼，比起戏谑，更多些对他的敬畏来。唯有高羽，跟他们不一样。不管自己变得怎么样，能无视了他做出来的种种姿态，像最初相识那样自然的对待他的，只有高羽。宇文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只要能达到目的，过去什么的，还是自己变成什么样，他根本就不在乎。但是高羽这样坦然的态度，代替自己珍视着那个原原本本的宇文健的他，让健的感觉复杂起来。

[还有闲工夫担心我，多管闲事的家伙。]他想这么轻蔑地笑一下就过去。但是这么多年，他却从来没法对他从容地置之不理。

[只要一碰到那家伙的事就没办法冷静，我还真是个幼稚的男人。]他自嘲似的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挖洑州的墙角，对于军中紧缺人才的现状来说也许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也只有在高羽不在兵舍的时候，他才开始冷静下来考虑这个问题。

“为了灭口，洑州肯定不会放弃找你，把你留在队里对我们到底是有害还是有利，证明给我看吧。”“怎么证明？”健直直地看着他，“你来做一个诱饵，如何？”

“这个策略我不同意！”听了健的战术，高羽激动地跑到健的案前，“燕飞才受了伤，要是遇到攻击……”“高羽，”燕飞搭住高羽的肩膀，“我干。”“燕飞……”高羽回头看到燕飞的眼睛。燕飞的眼神告诉他，他很清楚自己的决定。高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埋怨似的瞪了健一眼。

出了房门的高羽一言不发，虽然感觉到燕飞几次偷着眼看他，也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生气了？”燕飞多少还是感觉到了。高羽抬起眼来，“做错的时候该说对不起。”“对不起。”燕飞老老实实地说了。

[这个家伙，到底明不明白……]

高羽看到这么坦率的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为什么对不起？”

“因为……”燕飞被出其不意的一问，有些愣愣地看着高羽。

[果然不知道！]“手都拍痛了，你这家伙一点反省也没有。”刚才，一时气恼的高羽跑到健的案前，便忘了手上的伤，往桌上一拍。“才受了伤，还没有机会养好，又去做什么诱饵……”

[高羽在为我担心……]燕飞愣了一下，[怎么办，觉得好开心]

他一把抱住高羽，感觉到高羽脖子上的皮肤，散发着暖暖的气息。果然，和他接触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高羽埋怨到一半的话被噎了回去。“谢谢，高羽。”

[说起来这家伙说他喜欢我……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呢……]

高羽又想起了这件尴尬事。

是自己迫不及待去找他，让他误会了什么？可是同样身为男人的燕飞怎么会误会到那种方面去的……高羽想不明白。

“……我去帮你把东西搬过来……”高羽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就岔开话题，趁着回身的当口逃出了燕飞的手臂，“我隔壁还有个房间，他们都嫌湖边的太清冷，不愿住，愿意的话你就住那里吧。”

“嗯。”燕飞顺从地答应着。

燕飞的行李很简单，从队员的集体宿舍搬出来，只用了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重回兵舍，伴随着他升为了五分队队长的消息，惹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燕飞一出现在门口，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齐齐地向他扎过来。他并不在意，和高羽整理了不多的行李，一语不发地走了。

高羽隔壁的房间，拜托兵舍的阿姨桂婶打扫了干净，安顿好了，就请负责柳下的大夫帮燕飞看伤。大夫仔仔细细检查了他的伤口，写了个方子交给了桂婶，叮咛了几句便离开了。按大夫的话来说，剑伤没有伤到筋骨，多亏了药膏的效用，伤口已经开始收敛。要用上力，却还需要静养个一两个月。

听到大夫说没有伤到筋骨的时候，燕飞便知道师傅是故意没有重伤他的。在被他和高羽夹击之前，他仍然盘算着要将自己带回帮会。是舍不得坏了自己培养了那么多年的工具，还是说，与自己终究有些师徒的情谊，燕飞并不想去深究。因为现在，他再也不用去考虑那些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也回去了。”两人沉默一阵后，高羽开口说了。

环顾燕飞的房间，房间的布置再洗练不过，只满足了生活的最低限度的要求。大夫和桂婶走了后，再留在这个房间，除燕飞外，目光几乎找不到落足点，真是尴尬透顶。

“高羽。”燕飞抬起受伤的肩膀一把拉住了高羽的袖子。高羽怕拉痛他的伤，站到一半只能停下了动作。只在那一刻，燕飞抬起身子，顺势便环抱住他，用身体把他压倒在了席子上。

“啊！”高羽被他忽然扑倒，还来不及说话，燕飞便吻上来。

当感情觉醒的时候，燕飞抑制不住地想抱他，想触碰他。

“你的伤……”得了间隙的高羽断断续续地说着，燕飞不加理会，用唇堵住了他想说下去的话。炽热而又湿润的，燕飞的吻，来势虽猛，却并不粗暴。

[怎么会这样……]

高羽受伤的手摔疼了，一时动弹不得。

不等高羽去推，燕飞却自己停了下来，脸几乎贴着高羽的脸，带着轻微的喘息。

“高羽……我爱你。”

那句话温暖的气息跑进了高羽的嘴里，高羽不禁重重咽了口口水。看着自己的燕飞锐气不见了，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的模样。

[怎么办……怎么跟他解释，我不喜欢男人……]

高羽没有动，就像被蛇盯住的猎物。他没有心软到宁愿委屈自己，也要付出不负责任的温柔。但是爱这样的字眼，从燕飞的嘴里说出来，却好像变得由不得他拒绝。

[怎么办……觉得开不了口……]

燕飞的手绕到了高羽的脑后，抱着他一路从嘴角吻到了脖子。

高羽忽然缩了一下身子。

[立起来了！他的那个……]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禁不住脸上发烧起来，[他不会真的要做吧？]

“我不是……不是女人！”高羽用左手的手肘支起身子。

“我知道。”燕飞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他说了什么可爱的话似的。

“那你……为什么……”

燕飞冷静的反应让高羽一时摸不着头脑。他看着燕飞有些疑惑的样子，觉得他好像听不懂自己在表达些什么。

燕飞的表情好像在问，是男人……有什么不对？

[对了，这家伙是帮会里长大的，难道说没人教过他……]

没有在正常的环境里长大，自然也没有家庭教育。没有男女的观念，只有原始的欲望。

燕飞或许只是在表达他最自然的想法。

“燕飞……”

燕飞不知道高羽想说什么，便自顾自拉开了他的领口，一路舔吻着他，从脖子到胸口。高羽从领口裸露出来的皮肤，看上去像一块冰冷通透的白玉，嘴唇却能感觉得到与玉不同的温暖。

“燕飞……你是真的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