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上——孜蕾

高羽听到匣子的锁“喀”地一声打开，从他手里接过了匣子，检查了一下。

“走吧。”他对燕飞说。燕飞忽然收回了剑，把剑掉了个头，用剑柄把老头儿敲晕了。即使拿老头儿当人质，带着他反而碍手碍脚。他们决定只身闯出去。

“正厅现在兵最少，”高羽压低了声音，“刚才敲晕的两个人，把他们的衣服换上吧。”

“嗯。”燕飞应答着，小心地打开房间门，看着门口无人，招呼高羽出去。两人循着原路迅速回到了正厅。队伍四散到了公馆各处寻找着他们不知道长相不知道数目的敌人。正厅门口反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兵，和指挥人留在那里。刚才敲晕的人还被丢在那里。两人迅速套上了他们的外衣，从侧门出去，准备绕到后门。

“你们两个！”快到后院的时候身后有人呵斥。高羽停下了脚步。却是和他们穿着一样衣服的男人。“怎么在这里晃来晃去，哪个队的？”

“一队。”高羽答道。

运气真是太差了。男人突然吼起来，“小的们，他们在这里，快跟我上！”说着便抽刀朝高羽杀过去。搭话的那人便是一队的队长。

“快跑！”燕飞喊了一声，两人朝后院跑去，前院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滚滚地朝后院的方向涌过来，跑的快的人都快赶上了他们队长，追着那两人。燕飞跑着忽然回头，抽剑扎进人堆。跑在前面的人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几个人应着剑光倒地。反应过来的人回身向他杀过去，他迅速转身，又朝着高羽跑过去。等着追他们的兵，前端跑的快的几人落了单，又忽然回身杀去。来回两次，跑到了后院门口，高羽拔掉了闩门的木条，快速确认了一下燕飞跟在身边，就冲了出去。

“这边！”高羽朝跟在后面跑的燕飞喊道。这个下午，他不仅调查了叶老爷的身份，还确认了逃跑的路线。燕飞加快了脚步赶上高羽。高羽闻到一股冲鼻的血腥味。

两人一路飞跑着，感觉到身后的追兵渐渐没了声音。

“甩掉了？”

“好像是。”燕飞回头确认了一下，跟着他们的灯笼已经不见了。他们又跑了一阵，跑上了一座桥，终于停下来脚步。四周一片静寂，追兵已经没了踪影。

“前面就是驿站了！”高羽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紧张感散去了，脚下一软，他扑通坐在地上，“哈哈！”从喘息声里忽然传出了他的笑声来。燕飞低头，见高羽盘着腿坐在地上，撑着腰嗤嗤笑起来，扎得很高的辫子也因为他的笑跟着俏皮地动起来。不知道是一个晚上终于完成任务的成就感，还是两个人连奔带跑的丢丑的样子，突然放松下来，他看到高羽高兴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盈上了笑意来。

“走吧。”他伸出手把高羽拉起来。

“嗯。”

两人走回了驿站。

第15章：信任（上）

高羽和燕飞从驿站出发，赶到了城门附近。天没有亮，离放下护城桥大约还有些时候。

“会盘查出城的人吧，”高羽拉紧了缰绳，停下了马。马儿在狭窄的巷子里不安地踩动了几步。

[带着剑又骑着马，是很大的目标呢……]高羽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蒙混过去。

“城门拉下来的时候就跳出去。”燕飞开口了。

“呃？”

燕飞的意思，是要硬闯么。高羽有些犹豫，这样的做法也太胡来了点，跟他谨慎的性格不符。但仔细一想也未尝不可。若是等到天亮了混在人堆里出去，被认出来的话更是无法招架。

“就这么办。”他点了点头，“鸡鸣之前，就在这里等着吧。”

燕飞用眼睛估量了一下从他们暂留的巷子到城门口的距离。他们所在的，已经是离城门最近的巷口。但这个距离，笔直地冲出去的话，还是可能遭到弓箭手的攻击。城门面对的是街道，街道的两旁和中央，一些菜农已经陆陆续续地推着菜车到了，优哉游哉地准备着生意。

“高羽，”他开口。高羽惊得回头看他，他第一次听到燕飞叫他的名字。

“街道中央的那个推着棚子车的老儿，让他借给我们掩护一下，你做得到的吧？”

高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街道中央原也该有一排摊位，如今，黑沉沉的天空才泛起些青色来，只有几个位子被占了。燕飞所说的菜农，位置比他们所在的巷子离城门近得多，若是让马停在棚子车的后面，借着鸡鸣时还残存的夜色，不会被识破。

不知是哪里的狗远远地吠叫起来。一声狗吠引来了周遭不少同类一同回应，延绵不绝的狗吠此起彼伏。

“我试试。”高羽跨下了马，向着巷子的那边走去了。燕飞也跳下了马。

天空中的夜色像是滴进了池子里的浓墨似的，渐渐开始消散。燕飞看着高羽的背影，又抬眼张望了一下天空。

[来得及就好了。]

白天的一角一旦露出来，黑夜的帘幕就很快会被拉去。夏末的天亮的早，若不抓紧的话怕是来不及。这么想着，燕飞紧紧盯着高羽的背影。他对老农说着什么，不久，回头对着巷子里的燕飞做了个过来的手势。燕飞舒了口气，把两条缰绳都牵起来。

忽然间，混杂着延绵的狗吠声中，燕飞听见了鸡鸣的声音。

[糟了！什么时候！]

适才以为只是狗的叫声，才忽略了。他忙朝城门望过去，城门口已经有了人气，站岗的人也已经到了位。城门不知何时已缓缓放下了一半。

[可恶！]他放开缰绳，一步跨上了马，狠狠抽了一下马背。马吃了这一下，撒开四蹄就奔起来。

“高羽！”他大喊一声。在站岗人的眼皮底下，找掩护已经无用了。只有趁着放下城门这个最松懈的时候逃出去。

高羽听到喊声，回头看见燕飞策马朝自己飞奔过来。他快速回头望了一下城门，明白了原因。燕飞快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朝他伸出了手。他一把拉住，甩身跳上了马背。

“坐好了！”燕飞夹紧了马背，加快了速度，马全速朝着城门飞奔起来。发现飞跑过来的两人时，城门几乎已经完全放了下来，跨过了护城河。

“收起来！不要放过他们！”守门的人对着里面嘶声喊道。已经有了往下的趋势，要再重新拉上，并非这么容易的事。几个汉子合力拉着门，门终于又开始缓缓上升。

“站住！”从城门里赶出来的兵拿长矛对着飞奔过来的马匹，马匹丝毫没有减速。直面着这样的场景，拿着兵器的男人们不由地想向两边躲闪。高羽抽出了手里的剑，从燕飞握着缰绳的手臂下面伸出去，挑开了朝他们刺过来的长矛。燕飞他们冲开了一条路。马匹踏上了正在上升的护城桥，飞跑到桥末，马匹一跃而起。

“压低身体！”燕飞对身前的高羽喊。高羽感觉到燕飞的身体贴到背上，紧促的呼吸就在脑后，也不由得压低了身体。

“唔！”一下强烈的震动，蜷起了身子才减轻了些伤害。高羽感觉到了他们着了地。马儿争气地继续跑着。耳边忽然感觉到“嗖”地一声，什么落在了马蹄边，来不及看清马就跑了过去。燕飞回头，又有什么从身边晃过。

“弓箭手！”他看清了城楼上站着的一排人，朝着他们放起箭。只一瞬，天空里像是飞来了一群鸟儿似的，直朝他们俯冲过来。

“交给我！”高羽喊着，接过了缰绳，燕飞腾出一只手，抽出剑来，回身，眼疾手快地挡掉了两支。

“坚持一下，”燕飞的声音异常冷静，“马上到射程外了。”

风声，还有箭在他们的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燕飞向左边倾斜着身子，左手紧紧拉着缰绳，右手挡着箭。果然如燕飞所说，马儿很快跑出了箭射的到的范围。

[很快会有追兵，马能坚持住么……]

高羽驾着马一路沿着主道，往湖州的方向赶。

[按照现在的速度，中午就能赶到。进了湖州就没事了……]

吴州驿站的马不比安阳，适才的一阵疾跑，马的口中早已甩出了唾沫来。高羽一路拉着缰绳，一路注意着太阳的方向。燕飞忽然轻轻地靠到他的背上。

[嗯？不至于睡着了吧……]

从身后绕过来抓着缰绳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燕飞！”高羽略微回了一下头，“会摔下去的。”

燕飞还是靠在他的背上，手又攀上来抓住了缰绳。高羽没有在意，又驾着马跑了一阵。不到中午，高羽又开口了，“燕飞，马可能快不行了，我们接下来的路靠走的吧，让马去引开追兵。”

“……”

“燕飞？”

“……啊。”燕飞答了一声。高羽便勒紧了马。马被忽然勒紧，前蹄稍稍抬起，收住了脚步。身后的燕飞松开了缰绳，摔了下去。

“燕飞！”高羽翻身下马，“血……”

燕飞仰面躺在地上，面无血色。若不是眉间微微皱着，几乎要让人以为已经断了呼吸了。

燕飞的左臂上有道擦伤，微微渗出了血。高羽赶过去，蹲下来看那道伤口，伤口并不深。新渗出来的血却呈偏深的颜色。

“身上还有别的伤吗？”高羽摸了摸燕飞的额头。

燕飞轻轻摇了摇头。

[箭的擦伤？刚才的箭上有毒……？]

高羽立刻起身，重击了一下马的屁股。马受了刺激向前奔去。

“还能动么？”高羽又蹲下来，费力地帮燕飞支起身子，将他的一条手臂担在自己肩上。

“啊……”燕飞应了一声，勉强借着高羽的力站了起来。高羽拖着他往路旁的灌木丛里走去。走了约几十步，他让燕飞靠在一棵树上，自己折了支带叶子的树枝，将两人走进灌木丛的脚印扫去了。

“燕飞，现在什么感觉？”高羽又架着燕飞继续往灌木丛的深处走。按照他刚才注意的方向，现在他们正往湖州走。

“没有感觉了……”

[浑身发烫，又没有知觉，而且嘴唇的颜色偏深……]高羽差不多知道了那是什么毒，[要找个有水的地方。]

只是限制了身体的行动，思维还保持着清醒。下这样的毒，应该是想留着人做口供吧。被捉住就麻烦了。高羽侧耳听着，循着隐隐的水声，带着燕飞往那个方向去。高羽的体力并不十分好，担着比他高大的燕飞一路走，鼻子上都渗出细汗来。

“够了……”也许是毒性又有扩散，燕飞说话也越来越轻，“自己走吧。”

“帮我挡了箭的人没资格说。”高羽头也没回一下地继续往前走着。燕飞回身挡箭的时候，左手拉着缰绳，将高羽整个保护在了自己身体的前面。左臂便成了容易下手的目标。

[哼……]燕飞心里苦笑了一下。是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来。是无意中培养出来的同伴意识么。

那可真是个危险的东西。

第16章：信任（中）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间，在地上洒下了斑斑驳驳的光斑。树叶蒸腾出清幽的草香，弥漫在空气里。灌木丛中地势并不平缓，时有高耸出地面的树根挡路。高羽担着燕飞，走得很吃力。

[水声近了。]高羽停顿了一下，闭起眼睛仔细听了发出了水声的方向。“扑落”一声，不知哪条树枝上的鸟儿忽然起飞，从头顶上掠过。

[没多少时间了……发现了空着的马匹的话，很快会展开搜查吧。]

高羽的额角也渗出了汗珠，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继续往前走。一路走，一路观察着地上。

[亏他还能站着……]

这样的毒，哪怕只有一点，身体也难以动弹。或许是因为身体的底子好的缘故，燕飞勉强还能自己迈步，但是身体的重量大多压在了高羽的身上。

高羽回头看了看燕飞的脸。

[很难受吧现在……]

只有这种时候，把锐气全都收敛了，看上去倒也不再像个浑身带刺的家伙。

水声愈发的清晰了。

“啊，找到了。”高羽停下了脚步，“燕飞，在这里坐一会儿。”他小心地让燕飞靠在一棵粗大的树上，让他沿着树坐下来。

[果然靠近水边就多了。]

他四处张望着，撩起袖子弯腰摘了几棵带叶子的植物，仔细看了看，就收成一束，归在一个手上。索性蹲下来，另一个手拨开地上的杂草继续找着。一盏茶的功夫，手上终于收拢了五六枝。

“好了。还能站起来么？”他站起身来朝燕飞走过去。

燕飞的脑袋靠在树上，抬眼有气无力地看了看高羽，点了点头。高羽便又像先前那样，担着他的胳膊扶他起来。

“手里的……是什么？”

“解药。”高羽把药草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小时候三五天就要生一场病，久病成医了，药草大多认得。这个毒，柳下的队员也中过，大夫当时找的就是这种药草。所以……”他回头来看了看燕飞，“别担心。”

燕飞没有再说什么。迈腿很困难，呼吸也很困难。感官全都被从身上隔离了一般，只有头脑清醒着，仔细体味着这种无力的感觉。高羽的话语也听得并不十分清楚，视线开始渐渐有些模糊。

只有那句“别担心”，听得清楚。温和的语调。

药草什么的，燕飞并不懂。究竟能不能有疗效，此时的燕飞却并不怀疑。就仿佛高羽的声音本来就有治愈的功能，“别担心”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就让人安心。

“到了，”高羽对燕飞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一条不宽的小溪从林间的石隙中一路下滑，在一个地势的落差中蹦跳着跌落下去，又继续前行。清冽的溪水漫湿了石隙边的泥土，累积了一层肥厚的青苔。高羽找了块能靠着背的石块，让燕飞坐在上面。他从自己的腰间抽出那条巾子来，细心地扎在燕飞擦伤的地方。伤口不深，已经开始结痂。

做完这些，高羽转过身，在溪边蹲下来。他把采到的药草在溪水里略微洗了一下，又洗了一下手。燕飞的身体不能动，目光却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自己只是无意识地为他挡了箭。他却有意识地照顾着自己。这个家伙的身上……很有人情味。不知怎么的，看着他让人心里暖暖的。

高羽在身上摸了摸，只找到一块令牌。

[没有别的能用的了……]

他把令牌光滑的那面朝上，放在了略微平整的地方。

[总比在石头上要好。]

采到的药草分几段放在上面，用匕首切成了小块，再堆在一起，反复的研磨，直到成了绿色的糊状。

“这个有点苦，忍忍吧。”他回头对燕飞说，看着燕飞难以动弹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他好像咽不下去，得用点水把汁水滤出来。]

高羽又四下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也没有带类似杯子的器皿。

[用嘴的话那家伙不会介意的吧？又不是大姑娘。]这么想着，他把令牌上绿色糊状的药草含进嘴里，[啊……真苦……]

他到溪边，用手鞠起一捧水，用嘴吸了一些，便走到燕飞的面前。

[嗯……他就算有意见也反抗不了了。]高羽看见蔫猫似的歪在石头上的燕飞，又想象事情过去以后，燕飞那气恼的样子，就不禁心里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