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身打了个寒战,面对这样无所谓又凉飕飕的眸子。
我猛地想起,刚才那个丫鬟的声音为何再见到我后陡然拔高,我猛地发现,玉佩落入井中是因为紫陌当时根本就站不稳,那个丫鬟似是大夫人身边的人,紫陌如此受宠,召妒是肯定的……
我一下慌了神,急忙喊停,扑到紫陌的身上,紫陌身子素来单薄,再加上吃的又少,这几下挨下来,浑身已经没有一个好地方了,我将他抱回房间,宣了大夫,治了一个多月,不见起色,大夫说是病人持续昏迷,对这世界没有感知,更别说求生的欲望了。
霜降那天,木槿山的木槿花悉数落光,竟似齐齐入冬一般,连花带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紫陌也在这天晚上,走了。
这些年来,往我这里孝敬小倌儿的人不计其数,那么多面貌,各具风韵,也有跟紫陌生的七八分相似的,但我却从来都让他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他们谁,都不是我的紫陌。
又过了几年,杨释柳行了弱冠之礼,我给他寻了一门亲事,说是寻,其实是他自己勾搭的人家小姑娘两情相悦,我也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在京城寻了处宅子,让他搬出去了。我只愿他富贵安稳,不愿他搅和进豪门恩怨。
每年霜降,我都独自一个人去木槿山上坐坐,那里葬着我的爱人,我失去了之后,才恍觉爱的有多深的爱人,坐在木槿山上喝茶看花,一坐就是一天,想他弹琴作画的样子,想他冲我淡笑的样子,想他临走时未曾有过一刻清明,是宁死,都不愿再见我吧。那块流云百福佩最终还是捞了起来,拷问那个丫鬟后才知道,紫陌是想托她还给我,这样以绝了我再赠的心思,而丫鬟则是领了夫人的命,找个机会陷害紫陌。这块玉佩我也没有给释柳,我怕紫陌不高兴,他不愿意要我的东西,自然也是不希望他儿子要的。
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悲往生,悲流年,我立下遗嘱,葬在木槿山上,外人只知是合葬,但其实离紫陌的墓还有一段距离,我怕他讨厌我,但又想跟他葬在一处,便只好离他不远不近。又是一年霜降,我想我也是要到了生命的尽头了,紫陌走后,心也就跟着去了,只是还有这一大家子,所以只能形如槁木般的活着,现在终于要去了,心里竞隐隐的有些高兴,杨释柳跪在我的面前,泪痕满布在那张像极了紫陌的脸上,恍惚间,我竞觉得,紫陌那样善良,我若是死了,他会不会也有一点点的伤心?不,紫陌他恨我,我死了,他是不会哭的,而且,我也不希望他哭。我的紫陌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不过,我马上就能见到紫陌了,我会好好跟他解释,若是他去了九重天阙做快活神仙,我却只能在地狱熬着,碧落黄泉,再不相见,那我也不会认命,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总有一世,会叫我遇到他。
第二十章:只影向谁去
骆老爷子奇迹般的好了过来,当骆城东接到这个消息时,不能不说是近几日接二连三的打击里唯一的好消息了。
骆城东的爷爷骆荣很疼爱骆城东,何况老爷子如果真的好了起来,那就有充分的时间确定继承人,所以无论是从祖孙亲情上,还是从家产争夺上,骆荣的醒来,都算是让骆城东头顶的天空从厚厚的云层里透出一点阳光来。
至于杨子墨,骆城东倒是依然从各种渠道里打听到子墨目前准备研究生毕业论文,继续跟着目前的导师攻读博士研究生。听到这个消息,骆城东又是一喜,这样也好,本来子墨那样温柔雅致的人就不该来到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就该在象牙塔里读书写字做学问。重要的是,校园的环境相对单纯,读到博士的,大多成家,也不会有什么人打子墨的主意,对于子墨,骆城东发觉了自己的心意后,就再未想过要放弃了。
既然过去是自己辜负了他,那就追回来,懊恼有什么用?难道非要等到两个人老了在街上颤颤巍巍的互相遇到,一个睁着污浊的眼睛已记不清自己是谁,另一个只能忍着心痛和突然升高的血压看着他和自己擦身而过?
骆大少从小未遇过挫折,自然也认为假以时日,多哄哄,子墨不气了,也就回来了,毕竟那么长时间的感情,骆城东不相信子墨是个绝情的人。
事实上,子墨确实不绝情,也确实如骆城东所料,对他旧情难忘,但子墨贵在上辈子吃过亏,自己刚开始把公爷引为知己,就遭遇了连命都送上的背叛,子墨清楚,有些人,是沾不得的。
他们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过分行径,反倒觉得怎么这点程度你都接受不了啊,他们丝毫不觉得自己所给予的东西是不是别人想要的,只是觉得我给你的你就得心怀感激和爱意的拿着,至于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把感情看成一场恩赐,一次临幸。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难得出原因,枉自己白活两世,都栽在同一种人身上,上一世的骆肃公和这一世的骆城东,都是怎么长大的?从小生活的环境险象环生,一个是庶出,一个虽是长孙,但却生在不重视长幼有序的世界,每天都在生活在被各种觊觎,被无限猜忌的境地里,从小到大修炼的就只有防备和掠夺。久而久之,顺其者,或许昌,逆其者,是必定要亡的。子墨甚至悲观的想过,若不是这个时代对杀人有严苛的法律规定,可能自己又因为骆少爷的得而复失心生不满而再一次含恨九泉了吧。
这是一场拉锯战,子墨想,想骆城东的眉目,想到模糊,这足以证明,自己对他的思念已经越来越淡了。
自己开始读博,吴蛩研究生毕业后去了一家证券公司做期货分析,子墨和他每聚一次,就会发现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消瘦下去一圈。更让子墨决定了留在高校混吃等死能不出去就不出去的决心,以他的学术水平,毕业后留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学校也颇有这方面的意思,毕竟杨子墨的本科研究生博士生整个理论体系都在N大读的,也算是N大内部培养的人才了。
骆城东又来找子墨了,车子停在校园门口,一遍遍的电话打进来,子墨没有接,也没有挂,就让他这样响着。对双方,都是煎熬。煎熬的铃声散去,子墨点开通话记录,看着十个未接来电,发呆。
每天都是这样,十个电话,不多不少,20分钟后再出去看,就能看到骆城东的车缓缓离开,不过子墨渐渐的也对这种感觉麻木了。不过是这类人的一种手段罢了。
上辈子过的颠沛流离不得好死,这辈子便想过的如寄生虫一般安稳平凡。
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一场梦而已,又何必太过认真。
骆城东在遭遇到每天必须要面对的拒绝之后,掉头回公司,他跟子墨的那个小房子,自分手后,就再未回去过,骆城东很怕,怕那件子墨留在房子里的竹纹睡衣,睡衣上清香的肥皂味,和整个房间弥漫着的,一种叫做杨子墨的味道。
车子停到地下车库,看见一个人,贱兮兮的望着他。
“江海?!你个混蛋怎么回来了?”骆城东冲上去兴奋的佯揍了他几下。
“回来啦,爹娘不气了呗,我们家跟齐晏情况一样,你懂的哈,就我一个,不指望我,还能指望谁,而且官场上嘛,这种事多得很,能有多大事儿啊,正好去外国镀个金,回来还是个资历呢。”
江海是骆城东以前的发小现在的损友,这个家伙出柜出的十分戏剧化,既不是挚爱之人带来跟父母坦诚以告,也不是江海孝顺提前给爹妈打预防针,而是他带回来个肉呼呼的小男生瞎搞给爹妈见了个正着。
江海的老爹当时差点一口气儿没上来,还是母亲大人关键时刻hold住全场,先给老爹拿了速效救心丸,然后果断扯了个沙发罩把赤裸的两人盖上,也不怪江海不低调,小家伙磨人说想见见江海家,江海想着反正爹娘出去旅游哪次都得十天半个月的,这才刚走,断然不会回来,哪成想这次爹娘就是省内的两日游,当然回来的快,于是险些发生重大流血伤亡事件,江海被爹娘逼着远赴美帝,小胖子余生,最起码在父母那,是没了消息。
而在美帝,江海同学过的是不出意外的逍遥快活,各种肤色的人种竞相爬上他的床,在他的床上实现了地球人民是一家的人类和平欢乐的终极愿望。
小胖子余生,则是准备回国时才突然想起来有这么号人,当时小胖子闪着傻乎乎的眼睛跟江海说我等着你,江海心里撇嘴面露感动,但是没想到小胖子真的等了自己,或许是听说自己回来了就收心打算等着自己了。等?等我是你自愿,还得看我愿不愿意让你等,于是,:“出轨必须穿帮帝”江海毫无悬念的让余生见识到了自己的出轨,一次两次,N次,余生终于熬不住了,一瓶安眠药,打算自我了断给江海留个永生的伤痛了,幸好发现的早再加上小胖子身体极好,故而没出什么大岔子,只是醒了后却如同变了个人般对江海划清界限,这几天刚彻底分手搬了出去,江海忙完余生的这一大堆破事儿,才想起必须找个能让自己把这些糟心事儿倒出来的苦主,就是骆城东。
江海和骆城东一起去看了骆荣,老头子精神头好的出奇,弄得江海心里直嘀咕老爷子这不是回光返照吧,是不是因为自己一口气儿还没咽干净呢骆城东就处处受制于那些叔叔伯伯,从而跟阎王爷那多借几天交代后事吧?
他一回来就听说前阵子骆家为继承人的问题搞的暗流涌动,自己的队伍当然是一早就站好的,只是骆家几位叔伯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德,前阵子骆城东急着跟齐晏联姻,就是因为某位叔叔用自己手里的股份,去买了块地,盖了个度假村。外人看着是骆氏涉足旅游业,但其实只是非骆氏继承人的新根据地,其他叔叔伯伯纷纷将钱投进去,摆明了就是如果他们不在骆氏占据有分量的股份比重,那就联合起来拖垮骆氏,得不到所有的,那就不如毁了它。想独占骆氏?好啊,就那么个空壳子,你占去吧。
花点钱找媒体把度假村包装一下,找一些好的噱头,外人只知道是骆氏投资的新产业,凭骆氏的口碑人脉,是不会愁生意的。而他们,只要冷眼看骆城东他们一家愁于无可用资金周转而使倒台的戏码就好了,骆氏在大陆成立的并非实业公司,没有不动产,所以可供流动的资金链就是他们公司的命脉,一下子抽出这么多资金,资金链断裂,不及时注资,迎接的只有破产一条路,倒闭之后,外人看来,骆城东一家便是致骆氏于死地的罪人,前阵子骆氏还那么有钱,还能投资度假村,怎么一下子就垮了呢?难道不是骆城东一家经营不善或是其中又有什么猫腻的原因吗?
这样一来,骆氏倒掉不说,N城就这么大,骆城东一家也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谁会结交一个连家产都守不住的窝囊废呢?而这些叔叔伯伯们,依然是慈爱的,不跟骆老爷子宠爱的长孙争家产的好兄弟。他们还可以含泪表示,不是不想挽救骆氏于危难之际,而实在是骆城东一家大权独揽他们无从插手啊。
第廿一章:亲烹顾渚春
骆荣身体大好后便发觉孙子最近十分不对,以前虽然说工作也没算太耽误,但绝对不像现在这般拼命。现在几乎是长在办公室了,就算是气叔叔伯伯前阵子吃里扒外,可是风波也算是过去了,骆荣一生颠簸,出生遇上抗日,骆氏作为首批爱国资本家捐钱捐物,抗战胜利后骆荣的父亲也就是骆城东的曾祖父却率领全家变卖家产,举家搬去香港,在陌生的地方重头再来,骆荣当时操着一口大路口音,很是被当地人鄙视了一番,小朋友们也多不愿意跟他玩,住的地方虽说不差,但比起大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却是憋屈多了,最最遗憾的,是前厅里那幅木槿秋华图忘了带来,据父亲说,那幅图伴随着一个故事一代代传下来,已经好多好多年了,说是传家宝一点也不为过。但却跟那个时代一起,留在了当时的N城。
在香港住的憋屈,骆荣自然就不明白父亲他们在N城住的好好的,干嘛跑到这么远的南方来,直到自己二十多岁自英国留洋回来,才知道大陆爆发的那场十年动乱,许多当时跟他们一样为国为民的老企业挺过了抗日,挺过了内战,却没挺过那十年浩劫,财产没收的没收,家主批斗的批斗,幸亏他的父亲素来看事情具有前瞻性,才让骆氏免于一难,但骆荣的父亲到死也想回大陆,老人家总讲究个落叶归根,所以对骆荣的教育亦是心心念念让其找到机会要将产业搬回大陆,故而骆荣才在近年来将公司重心往大陆迁移。
要不说老人为何叫“人瑞”,阅历和经验确实十分重要,经常有民间传说说某某动物修炼了多少年就成精了,活了那么多年,什么东西没见过啊,人也是一样,时间确实可以打磨一切,赋予一切,当然同时代价是人的寿命,老人往往容易看的更深远,并非他们有多么出色和天赋异禀,而是见得太多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所遇到的难题,解决问题的方法,都足够面对许多复杂的事情而处变不惊了,所以对于骆城东来说很恐怖的叔叔伯伯集体将骆氏差点压榨成一个空壳子的行为,被老人四两拨千斤的给化解了。
但凡事有舍有得,时间可以赋予你一切,你却也要付出渐渐流逝的生命作为代价,所以骆荣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次侥幸好转,但也是今晚睡下去就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的年纪了,所以老人家趁着精神头还算足,抓紧把该办的事情办了,他不是那种喜欢大权在握的古怪老人,相反,若不是他的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是能挑起骆氏大梁的人,他早就选好接班人然后找个地方颐养天年去了,但是几个孩子都让他失望,只有骆城东,他的长孙,虽然年纪尚轻,但稍加培养,不说能把骆氏带入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新局面,但是守业还是绰绰有余的。
骆荣最欣赏的,便是这个孙子驭人有术,在短时间内俘获人心,说起来很简单,只要细致一点,善解人意一些,多多观察对方的喜好习惯,情绪的波动,对典型事物的反应就能做到对症下药,如何更快的了解对方,让对方产生一种“知己”之感,但难就难在很多人或许具备其中的一两条素质,但全部具备甚至将其结合起来加以应用,这样的人就少之又少了,历史上凡是具备这种优秀才能的人,大都是要玩一玩造反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游戏的,刘邦啦,朱重八啦,等等。
骆城东便是这样的人,猎人一般敏锐的洞察力,豹子一般瞬间的爆发力,还有这个年纪尤其可贵的少有的耐力,等到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变成其手里的一枚棋子帮他走出好几步棋了,但是这样的让骆荣各种满意的孙子,却在最近这段时间里表现的很不寻常,具体说来就是,焦躁。
这些作为一个领导者的素质都还在,但是有时每次看他回来,总是能在眉梢眼角观察到一些落寞和不安,于是骆荣决定找他谈谈,骆城东见爷爷过来很是惊奇,赶忙过去搀他坐下,骆荣看看孙子的办公室,这样一个装修洋派的办公室,却放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铁梨木茶几,骆城东坐在茶几旁,洗茶,冲泡,封壶,分杯,最后端着一碗清香澄澈的顾渚紫笋,奉给骆荣。
骆荣看着他这一套茶道程序行云流水,竟不见了他近日的焦躁,平静淡然,堪堪的透出点古意,不由得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竞专门学过茶道?”
这些东西骆城东自是不感兴趣,喜欢的是杨子墨,所以不管是家里还是办公室,都备了这样的茶几,方便杨子墨喝茶,子墨平时用度看起来随便,但却在细节部分,出奇的讲究,比如有自己的专用筷子,吃饭对器具的要求,茶叶只喝顾渚紫笋,还发出一些“大不如从前”的诡异论调,怎么看祝妈妈也不是个能培养孩子品茶的细致人,在骆城东看来,茶叶这种东西就是解渴用的,反正最后都是要倒在肚子里,何必还弄这么多花里胡哨的程序,但子墨当时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摆弄自己的茶叶,骆城东被他这样影响了很长时间,倒觉得杨子墨摆弄茶叶的过程,那样雅致又专注的样子,倒真是提升了茶叶最后入口的味道,那时候骆城东还曾用此事逗过杨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