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第一二四章：杞月的霸道

小亭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轻轻相拥。

“父皇，今后不许再牵其他人的手。”杞月想起了那时看到父皇与薛妃四手相握的愤怒。

“好，杞儿亦然……”只要杞儿不再与那臭小子亲密，无论什么要求，他自然都是允的。

“父皇，今后不许再碰他人的身体。”想起父皇替薛妃捋发，杞月便觉有口气憋在胸口，弄得他难受。

“好，杞儿亦然……”无论是那臭小子还是那个什么无澈，都不该近杞儿的身。

“父皇，今后……”

杞月搂着龙夜寒的脖颈，眨眨眼，忽然觉得已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杞月将自己的脸贴近龙夜寒的胸膛，听着那一声一声坚定沉稳的心跳，忽然弯起了唇。

父皇，能与你一起，真好……

龙夜寒揽着杞月依然瘦弱的肩，扬起唇，看着伏在自己怀中的小人儿，亦是禁不住微笑。

能遇见杞儿，实乃三生有幸……

小亭外，夏日里的荷花朵朵到了冬日已成了一片莹莹的白，那悠悠扬扬下落着的雪花一瓣一瓣的轻吻着湖里剔透的冰，温柔的，像是千年未见的恋人。

几缕轻烟带着暖香从小亭里飘了出来，轻轻上扬，而后轻轻消散。

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回廊与精致的宫殿都被这雪染上了一层明亮却并不耀眼的白，柔柔的，似是梦境。

偶尔，一声树枝被雪压断的声响传来，亦是十分静谧的悠然。

苍茫大地，唯有那未被雪花覆盖的朱红大柱，最为显眼。

而在拐弯处的柱子之后，一个小小的人影紧紧的靠在柱子上，白雪之下，一身明黄依稀可辨。

杞月……

他偷偷的将脑袋从柱子后伸出，悄悄的朝远处的那个临水的小亭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

杞月……

杞月为何与父皇那么亲近呢？

他定定的看着擦过眼睫毛悠然下落的雪花，忍不住茫然，禁不住失措。

为什么杞月被父皇抱着的时候，会是如此依恋的姿态呢？

为什么，能与杞月相拥的，不是他呢……

他垂下眼眸，短而胖的手指在身后收紧，缓缓的，在柱子上刮下一层冰凌。

杞月……

且不论此时小胖子在想些什么，他的母后这时可是忙活开了。

因着薛妃受伤的事，这一日的茶宴显然要由她来代劳了。

先是请了太医来为薛妃把了脉，然后要吩咐宫女侍卫们打点好茶宴所需，最后还得亲自查验，看是否有疏漏之处……

这活儿，确是不轻。

所以忙起来的皇后陈洛蝶，也就将杞月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的事儿暂时忘在了一边，更遑论小胖子的事儿了。

可她虽是不想了，那躺在床榻上对着满室冷清的薛妃却是不能不想的。

“十一皇子……”

嫣红的唇微微开合，吐出的字却是刻骨铭心。

那双原本明亮的眸，似乎也是因着在这一室昏暗之中而显得阴沉起来。

若不是这十一皇子……

薛妃的表情渐渐扭曲。

陛下难得对她动了些柔情，却是被那十一皇子给搅黄了……

“母妃，孩儿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翔儿不必多礼。”

“是。”

几番对答，那出声的人才小心的走了进来。

略微上挑的眉角，明亮的眸子，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脸色，还有那绷紧了的唇线。

却是五皇子龙泽翔。

“方才听闻母妃受了伤，孩儿本该立即前来探望，却是因茶宴之事被皇后留了些许时辰，望母妃见谅。”

薛妃看着那半大的孩子带着疏离的表情说着老成的话语，不由的微微蹙了蹙眉。

“翔儿起来。母妃已说了，在此翔儿不必与母妃多礼。”

跪在地上的少年却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应了声是，站起身来。

第一二五章：母子么

“翔儿如何看今日之事？”

见龙泽翔依旧依着礼数站在了数尺开外，薛妃只是叹了口气，也未有强求，只是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回母妃，孩儿以为，此事有异，且多半与十一皇弟有所牵连。”

“如何个牵连法？翔儿直说便是。”

薛妃淡淡的看了龙泽翔一眼，少年的身子却是不经意的抖了抖。

“可是……”

龙泽翔抬眼想看看薛妃的表情，被那双辨不清明暗的眸子一对上，却好似吓了一大跳般的移开了眼。

“孩儿以为……孩儿以为十一皇弟与七皇子不同……”

龙泽翔顿了顿，似乎在停顿中积聚了些许勇气，这才接着往下说。

“当初七皇子虽为皇后遗孤，可在父皇未立新后的情况下，受宠之前却并未受人待见，平日里畏畏缩缩，性子太过怯懦，不成气候。”

说道宫里之事，龙泽翔又似乎大了些胆，话音也稍稍高了些。

“可依孩儿所见，十一皇弟显然非七皇子可比。他天资聪颖乃是宫里公认的事，再加上平常时候不骄不躁，看起来也是天真可爱的模样，便更是赢得了不少的人心。”

“十一皇弟既得父皇所喜，又不为皇后所厌，连九皇弟都护着他，除了大皇兄一派，孩儿想不出有谁反对十一皇弟。”

确实，寒帝征战近二十载，后宫虽也不少，但子嗣并不多，算上前些年故去的七皇子，也有十一个皇室血脉罢了。

而其中二，三，四，六，十皆为女子，在宫里，真正上得了台面的也就大皇子龙天祈，他本人五皇子龙泽翔，八皇子龙渐言，嫡出的九皇子龙清黍，还有近来风头大盛的十一皇子龙杞月了。

龙泽翔敛下眸，心里暗暗盘算着。

前些年，七皇子未受宠之前，朝廷里对大皇子的呼声是最大的。

那时他们都还没有长大，但他们的大皇兄，龙天祈的天赋却是已经显现出来。

他从十三岁开始帮助寒帝处理政务，小小年纪，已能做的不偏不倚，批文也大多能够正中要点。虽有夫子在一旁辅佐，却也显示出他的不凡才能。

而在宫里，大皇子的名声一向是不错的。

没有对下人的自视甚高，亦没有对臣子的呼来喝去，大皇子的脸上，永远都是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大方而又儒雅，其气质，与寒帝亦有几分相似。

可以说，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在众人看来，龙天祈都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若真要说出些许不足，便也只能是他的身份了——非嫡出的长子。

庶出。

这两个字无论是在平常人家还是富贵人家里，都不是光彩的字眼。

而在皇家，这两个字更是无比尴尬的存在。

所以，虽然寒帝似乎有意将大皇子培养成接班人，但朝中依旧有不少人并不看好大皇子。

特别，是在皇后之子，七皇子受宠之后。

而后来大皇子被封之事，更是让几乎所有的支持者都不得不另觅他主。

那时，皇后虽已以叛乱之名被伏诛，但七皇子为嫡出的事实却是不可更改。

虽说七皇子并无出彩之处，但许多大臣，特别是两朝元老们，却是力挺七皇子。

而七皇子的受宠，无疑使这些人的信心更加坚定。

那时七皇子受宠虽不比当下的十一皇子那么出格，但也曾一度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而寒帝对七皇子的态度亦是好得出奇，要什么便给什么，除了皇太子之位，似乎能够给的寒帝都不曾吝啬。

那段时间，七皇子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语即成风云。

但，可惜的是，只三年，七皇子之名便在宫里消了声匿了迹。

而后，五皇子便进入了大臣们的视线。

性子平易近人，温和沉稳，才华虽算不上绝世，但也是难得的聪慧，再加上薛妃一向得宠，五皇子的道路便也算得上平坦了。

除了一向不太惹人注目的八皇子龙渐言，九皇子与十一皇子皆是近期才渐渐为人所知的——当然，为人所知说的并不是宫里的宫人，而是朝中大臣们，宫人们对于九皇子可是从来就耳熟能详的。

如今，四位皇子齐聚，立储之事，或许拖不了多久了。

薛贵妃的眼神落在了站立在床前，垂头沉思的少年身上。

她已尽力，是成是败，便要看今后二三年翔儿的努力了。

成，便是一世叱咤，后人生生世世荣华富贵，而败……

败了，便会是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女人的眼神里渐渐泛起了一丝行至末路的疯狂。

所以，她只能胜，不能败！

似乎是感觉到了女人的目光，少年抬起头，却在未接触到女人的微笑之前有些慌乱的移开了眼。

“母后早些歇息，孩儿便不打扰母后了。”

少年躬身行礼，低下的脸上，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女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恩”了一声，而后偏开头，不去看少年缓步走出房门的身影。

冷风，暗影，一室沉沉。

女人眼睛里的寂寞渐渐的浓，又渐渐的淡。

她当年，是不是错了……

薛贵妃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狠历，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她便不该心软才是……

“确是不该……”

薛妃沉吟着，眼眸看着床幔，一只素手却是从一旁的托盘上取了一只茶杯，饮了些水。

端着盘子随意坐在床边的，赫然是不知何时进得屋来，而表情同样沉沉的六皇女龙泽瑞。

“哼……十一皇子……还有那个神秘的下咒之人……”

说这句话，却是原本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六皇女龙泽瑞。

第一二六章：委屈的蝶

临近傍晚，雪又开始密集了起来。

杞月倚在龙夜寒怀里看着殿外纷纷扬扬的雪，不由得有些心动。

“……请陛下试试这茶，这是臣妾今年亲手从树上摘下晒制而成的，希望陛下能喜欢……”

“陛下，这是从佑裳上贡的茶，今年风调雨顺，茶品比之往年可是好了许多呢……”

杞月透过龙夜寒时不时挥动的袖间看着众位妃子或娇媚或贵气的脸，却是愈来愈不耐了。

他向来不喜欢父皇的这些妃子，恩，除了皇后还好些之外，其他的，他都觉得没有存在的必要。

杞月眯了眯眼，随后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清浅的紫眸里微光荡漾，甚是好看。

特别是，那个差点被自己取了性命的薛贵妃，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矫揉造作，阿谀奉承，欺软怕硬，这些人，全占了个遍。

“杞儿，要不先出去走走？”

龙夜寒低声问道。

他知道杞儿对这些场面一直都是不感兴趣的，而那些献殷勤的女人，更是让他厌烦吧……

杞月想了想，考虑到宴会实在无聊，也就点了点头。

而就在杞月离开龙夜寒怀中走出大殿后不久，龙清黍亦是获准离开。

天色将晚，雪地却是愈见莹白。

杞月踩着雪花，听着那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小小的唇亦是不再紧绷。

空气很清新，那迎面而来的寒风里，夹带着丝丝沁人的凉意。

杞月踮着脚尖一蹦一蹦的向前走着，鲜艳的红衣在风中跃动，显眼却又很是协调。

在一棵老树前转了弯儿，再走过数百步，便是一个花园了。

宫人们传言，曦岚殿的花园是整个皇宫里除了御花园以外最美的一个。

春日里的姹紫嫣红蜂蝶竞至，夏日里的绿草茵茵细水潺潺，秋日红黄暖色层层叠起，冬日——也即是如今的冰寒剔透如梦如幻。

杞月行走在被雪花淹没的小石径，虽不喜其人，但也不得不说，此人的园艺确实不错。

有石，有树，有桥，有水——如今自然是冰，虽是平常都会有的景物，但被她这么一摆放，却是让人觉得分外的舒心。

也就只有她，才能将这不大的地方，布置成步步成景的园林。

杞月穿梭在银装素裹的树木之中，抬着头望着在树枝尖端结成冰凌的晶莹剔透。

确实很美……

杞月伸出手折下一只带着霜雪的树枝，对着浅浅的余晖细细观赏。

那些冰凌里细小的纹路，在落阳之下丝丝可见。

忽然……

“叮——”

杞月掀了掀眉，唇边一直没有落下的笑此时却已然消失。

绝美的小脸上，此刻却是面无表情。

“蝶？”

“叮——”

仿佛回应似地，那恍若能在灵魂深处激荡起回音的声音紧随着响起。

不多时，一只绯红色的凤尾蝶便从石间的空洞中穿了过来。

杞月未曾抬眸，只是一甩手，将那树枝扔在了雪地上，然后伸出一只手，让那华美的绯色凤尾蝶落在自己的手心里。

许久不见了呢，蝶……

杞月盯着手心里这只扑扇着翅膀的魇蝶，眼眸中的漠然近乎空洞。

真是……

不想见到你呢，蝶……

“叮——”

魇蝶扇着翅，触角微动，翅上繁复的花纹在雪中泛着诡异的银光。

委屈？蝶有什么委屈的？是被别人欺负了么？

可，他不记得在人间界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蝶的存在啊……

杞月微蹙着眉，一动不动，任凭冷风拂起他的衣角。

虽说不喜，但蝶毕竟是自己的“人”，也总不能让它受了别人的委屈，不是么……

杞月挑起唇，嘴边泛起一丝诡异的笑。

无论是谁，都不许欺了他的人……

第一二七章：不知不觉，数月安眠

“叮、叮——”

急促的声音从魇蝶那儿传来，杞月皱着眉头，几乎要将它甩了开来。

“蝶，安静些……”

杞月看着手中的凤尾蝶，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平淡的话语中却有着抹不去的不耐。

再要吵，蝶就得小心些了……

诡异的紫光攀上杞月的眼眸，魇蝶依然扇着翅，可那频率，却是明显的慢了下来。

蝶可是知道的，它的主人，其实并无多大的耐性。

而趋利避祸，实乃所有生物的本能。

终于，听得魇蝶在他手心里简单的将事情道来，杞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因为近不了杞月的身，蝶便觉得委屈了？”

杞月咯咯的笑着，浅紫色的眼眸里漾起些许欢喜的微光。

就是因为近不了身，所以他才开心啊……

可那华美的有些诡异的绯色凤尾蝶却是急急的扇了扇翅，辩解似的在杞月手心中扑腾了两下。

薄薄的翅擦着杞月白嫩的掌心，挠的杞月有些痒痒的。

“蝶是说已有数月了么……”

数月了啊……

杞月眯了眯眼，唇角的欢喜却是愈加明显。

原来遇见父皇，得以安眠已然有数月了啊……

见杞月依旧是不上心，魇蝶又是一阵轻颤，那时不时相互触碰的触角，更是将它的委屈道了个淋漓尽致。

白雪擦着杞月长长的眼睫毛落下，凝视间，杞月竟觉得在一片苍茫中，蝶身上的花纹，那绯色中弯曲的墨色，看起来精致的有些诡异。

杞月怔了一会儿，忽然摇头笑了笑，有些浅浅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