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可那眸子里的亮光在下一刻便黯淡了下去。

因为他听见她说。

“……就像皇姐那时养的小兔子一样……”

后面龙泽瑞还说了些什么，可小胖子已经听不见了。

龙泽瑞带着宠爱说的那三个字，已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他的几分愤然与恐惧。

蓦地，他后退一步，低头站定。

“九皇弟？怎么了，皇姐弄疼你了么？”

龙泽瑞微微眯了眯眼，柔声问道。

小胖子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笑着说。

“五皇兄、六皇姐，皇弟忽然记起杞月还在前边等着我呢，皇弟就不多做逗留了，先行告辞。”

说着，便抬起腿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可龙泽瑞却是伸出手拉住了想要离开的小胖子。

“哎哎——九皇弟怎么如此心急，皇姐可是好长时间没能见着你了呢，就这么走了，皇弟就不怕皇姐伤心？”

龙泽瑞微撅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白色的发带随着风拂过胸前，却是为那天生丽质的女子添了一丝沉静贤淑。

“皇姐……”

小胖子也不抬头，低低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到。

一旁的龙泽翔微微蹙眉，却是有些疑惑起来。

往日他这九皇弟见着他们两人，虽不能说是欢天喜地，但也总是一副欣喜的模样，今日怎的如此冷淡？

还有，他看龙泽瑞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似乎是，对她有些忌惮……

龙泽翔偏着头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小胖子，又看了一眼拉着他一脸受伤的龙泽瑞，最终也是低下头，沉默了下去。

风依旧席卷着大地，裹着落雪，击打着满目疮痍的万物生灵。

可却不知，是否有那么一粒雪，能打穿三人间的无形屏障？

第一三二章：皇家，无情

呵……皇家，还真是有趣……

杞月站在远处，透过落满雪花的树枝看着那三个神情各异的人。

血一般红的衣被风吹的紧紧贴着他瘦小的身子，墨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在身后剧烈的舞动着。

浅浅的眸轻轻眯着，却是锁不住内里透出的几分淡淡的冷意。

那个女人……

杞月的目光紧紧的锁住了那个装着可怜模样的女子，唇角缓缓的勾起些许嘲讽的弧度。

这种味道……

当真很是熟悉呢……

也不知，那女人，是不是真的狠得下这心……

杞月唇角的弧度逐渐拉大，其中的嘲讽却也是渐渐浓了起来。

他现在，是不是该走过去救那小胖子一把？

杞月皱起眉，思考着。

若是去了，似乎就不太好玩了……

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包围了杞月小小的身子，杞月抬起头，惊喜的唤道。

“父皇。”

“呵呵，杞儿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恩？”

龙夜寒轻笑着俯下身将杞月搂在怀中，看着那小人儿略带困窘的小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些许掩饰不住的欢喜，眼带笑意。

“也没什么……”

杞月想了想，还是没有将方才的猜测说出口。

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父皇，那些女人终于没戏唱了么？”

杞月顺势倒在龙夜寒怀中，有了那宽厚的肩膀挡着风，温度似乎都上升了许多，连两边的脸颊，都泛起了若有若无的热气。

“杞儿怎么如此说话呢……”

龙夜寒看着那脸色泛着微红的小人儿脸上毫不掩饰的惬意，不由得伸出手指宠溺的点着杞月的小鼻子，眼中却并未露出一丝不赞同。

那些女人，确实是烦人。

“父皇……”

杞月皱了皱鼻，有些不满的叫道。

“呵呵，杞儿……”

龙夜寒俯下身，想在杞月的小脸上落下一个吻。

可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却让他的动作顿了顿。

“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平板的话语，略带惊慌不安与嫉妒的声音。

杞月没有抬头，伏在龙夜寒怀里，也不出声。

这三人早不来玩不来，怎么专挑父皇在的时候来？

还偏偏……

一个温暖的轻吻落在杞月的脸侧，浅浅的，却又带着说不出来的温柔，杞月扬起唇，侧眼看过去，对不远处三人脸上的惊诧置若未见，却是被那双近在咫尺的薄唇勾去了心神。

那双熟悉的唇边，依旧是一抹熟悉的笑，温柔，却又带着不容错认的霸道。

杞儿，父皇宠你，又何必介意有无外人在场？

杞月诧异的瞪大眼，而后却又缓缓的扬起了唇。

父皇，真不介意么……

要知，在人类眼中乱伦的恋情，若是被他人知晓，该是多大的波澜……

更何况，还是一国之主的父皇……

龙夜寒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三个子女，手里却是握着杞月的小手。

眼中的温柔依旧，可龙清黍三人却是觉出了隐约的几分不喜。

“皇儿来此有何事？”

龙夜寒此话问的可是有趣，此处乃是曦岚殿后园，茶宴已毕，来此自是赏雪观花……三人心里暗暗抱怨，可面上却都不敢露出分毫不满之色。

“儿臣等人只是……”

还未等龙泽翔说完，杞月便摇了摇龙夜寒的手，抬起脸不满的说道。

“父皇怎么说的呢……大雪难得一见，皇兄皇姐自是赏雪来了，三位皇兄皇姐说是么？”

杞月扬起笑容，脸上的天真刺伤了三人的眼。

“是是，杞儿说是，自然便是……”

龙夜寒看着杞月狡黠笑着的样子，不由的一勾唇，轻笑出声，一只大手揽住杞月的肩，带着杞月的身子靠在了他自己的怀里。

龙泽翔略一低头，避开了那过分清澈的眸。

这样的十一皇弟，该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为着其他的什么呢……

为何，如此不敬的话语，得到的不是责罚，而是宠溺？

龙泽翔不想再思考下去，这样明显的却又尖锐的答案，不会是他想要的，亦不会是，她想要的。

“父皇，十一皇弟说的是，儿臣三人是来赏雪的。”

龙泽翔如此说着，是将三人说成了一同赏雪，而龙清黍却也未提出丝毫异议。

他只是快速的看了杞月一眼，随后便深深的低下头去。

刚想开口的他，只是接触到龙夜寒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第一三三章：可怜

杞月偷偷对着龙夜寒抿唇一笑，眼眸里的丝丝揶揄溢于言表。

他当然知道，他的父皇也并不在意三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这个搂着他的男人，或许只是为着三人的突然出现，打扰了他们两人而有些不悦罢了。

杞月反握着龙夜寒的手微微用了些力，若是龙夜寒可见，定会发现他那浅紫色的眸里，忽然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满足。

可察觉到杞月心底的丝丝异样的龙夜寒低眼看去，却只是看到了那张被发丝遮去大半的绝美小脸上，那带着一抹由衷的欣喜向上扬起的嫣红小唇。

可，这也足够了。

龙夜寒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杞月的下巴，心底微微有些怅然。

要不是血契的功效在结下契约之后会逐渐减弱，他便能知道杞儿此刻为何笑得这么开心了……

“父皇……”

“恩？”

龙夜寒有些不悦的瞥了出声的人一眼，只是一眼，便让才鼓起勇气的九皇子龙清黍的视线落荒而逃。

还是不行……

为什么还是不行……

龙清黍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袖子之下紧紧握起，低垂的眼眸里尽是不甘与失落。

父皇能够那么宠着杞月，为何连一点点关注都不曾给过他？

杞月能够以那么亲近的姿势靠在父皇怀里，可为什么，连他牵他的手，他都会皱眉？

龙清黍不自觉的咬起唇，凛冽的风带着他的发划过他的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那声音从多远的位置传来，他听到父皇的声音说。

“都退下吧。”

未经世事的孩童不会明白，有些时候，从开始期盼起，结局便注定了是遥遥无期……

……

“父皇……”

杞月猫儿似的在龙夜寒怀里蹭了蹭，舒服的眯起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扇得龙夜寒心底有些痒。

“杞儿饿了么？”

龙夜寒低下头，轻笑着吻了吻杞月的小脸。从午膳到现在都未用过点心，杞儿这会儿怕是有些饿了吧……

杞月的脸上瞬时出现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却又摇了摇头。

“父皇，九皇兄——”

“杞儿说他做什么？”

龙夜寒笑着用手指摩擦着杞月的唇，却是换来了杞月的一个白眼。

“杞儿不会是要给他说情吧？父皇可从不知杞儿还是这么心软的人……”

就算那小子经受背叛甚至伤害，也只是皇宫里天天上演的剧本罢了……

何况他也不信，杞儿会愿意与他人分享他的宠爱。

“父皇说笑了，杞月并无此意。”

杞月的眼眸中亦是闪过了一丝精光，唇角的笑亦是多了些锋芒。

他自是不会与他人共享父皇——父皇这一世，至少这八年里，只能是他龙杞月一人的。

“杞月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罢了……”

杞月伸出手搂住龙夜寒的腰，将小脸埋在龙夜寒怀里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满足的笑。

包围着自己的，全是父皇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能够让他很心安……

在看到龙清黍那种愣怔着的不敢相信的表情后，他也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罢了……

有些可怜……

在突然知道了某些事之后，他那九皇兄的反应，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呢……

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假装什么事都不曾知晓，可心里却又已经有了些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欲望……

跟他当年，还真有些相似呢……

就是不知，他那张懵懂无知的面具，还能够维持多久……

杞月笑了笑，抬起脸，看着龙夜寒的眼眸弯起眉眼。

“父皇，杞月饿了……”

窗外，将落未落的夕阳将最后一丝光芒送入殿内，虽然黯淡，却依旧是万物渴求的光明。

第一三四章：三人，兄弟否？

而曦岚殿的后园中，方才被撞见的三人此时却才一同走回大殿。

龙泽翔侧脸看了一眼被夕阳染上一层微红的半边天，而后敛下眸，加快了脚步。

虽然日光会灼伤眼眸，可也能驱走黑暗不是么？

太阳落了之后，剩下的，便会是……

龙泽翔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前边十步远处匆匆急行的龙泽瑞，她那身雪白的堪比雪花的衣，在黄昏之后，亦是多了些暗影。

那些暗影虽不浓烈，可与那刺目的白色对比起来，却是沉沉的让人心慌。

龙泽翔又向旁边沉默不语的龙清黍看了一眼，由于身高的缘故，他只能看得到在发下的那半个胖乎乎的下巴，可那张时常傻兮兮的憨笑着的唇，此时，却是绷得直直的，不带一点笑意。

龙泽翔又把目光投向身旁不时落下一些残雪的树枝，片片雪白在他乌黑的眸子里划过，亦是掩住了那些快要泄露的心思。

如此急行，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曦岚殿，此时宴会早已结束，宫人们三三两两的端着托盘在各殿内穿行，为了宴会而装饰上去的用幻术凝成的冰凌花也已经被雪花盖住了大半，只剩下几处棱角依旧清晰。

龙清黍看也不看那些跪了一地的宫人，只略微抬手向两人做了礼，开口告辞。

还未见龙泽瑞说什么，龙泽翔却是急急的说道。

“九皇弟不必那么着急，皇后或许还未离去，皇弟或是稍等片刻，与皇后一同——”

“九皇弟要走便先走吧，也不是不认识路，在宫里住了那么些年，总不至于走丢了吧……”

龙泽瑞轻笑着打着趣儿，微微眯起的墨色眼眸却是隐晦的朝龙泽翔瞥了一眼。

龙泽翔的头微微侧着，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与她的相碰。

“皇姐说的是。”

龙清黍扯了扯唇角，心里却是有些疑惑，皇姐说话可真奇怪，什么叫做“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他们这些皇子皇女，可不都是从未出过皇宫一步么？

可奇怪归奇怪，面对着这个皇姐，就算是给他几个胆子，他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龙清黍这些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便没有再兴起什么波澜，如今的他，对这些也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那么皇弟便先行告辞了，若是母后提起，便说我已回凤舞殿即可。”

“皇姐必定代为传达。天寒地滑，皇弟可得小心些。”

龙泽瑞的眼眸里含着笑意，她轻掩着唇微微笑着，依旧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

“那便多谢皇姐了。”

龙清黍朝二人拱手告了个罪，便转身离去。

天色已有些黑，沉沉的暮色笼罩着他胖乎乎的身子，看起来却有种奇怪的萧然之感。

龙清黍抬头看了看没有星月的天，又低下头，埋头赶路。

他忽然记起，不知是多久以前，母后曾说过——

似乎，那是在母后刚被立为皇后不久之后的那场大病之中说的，那时他还小，跪在母后的床前，只顾着流泪。

……

那时亦是冬日，天色很暗，一过，房间里便只剩一片沉沉的黑。寝宫里的帐幔被风一吹，阴阴沉沉的，张牙舞爪形同鬼魅。

那一日，宫女们似乎都被母后支了出去，殿里冷冷清清的，母后唤来了他，要他好好听她说会儿话。

纵然是懵懂无知，他亦是感觉到了几分莫名的惶恐。

他还记着，宫女们曾议论过，皇后，他的母亲，恐怕是大限已至。

大限已至——这样的话并不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能够听得明白的，可是，那宫女话语中的只言片语却已足够让他知晓，他的母后，或许将就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他有种感觉，他的母亲，今夜，或许便要离他而去。

他慢慢走到床前，腿脚一软，扑的一声便跪了下去。

也无言语，只是低着头小声的哽咽着，任凭泪水汹涌而下。

那天，母后说了很多。害怕看到母后苍白的脸而不敢抬头的他没能看到母后的表情，可她声音里的温柔，却是实实在在的烙在了他的心里。

他记得，母后的手摸着他的头，慢慢的轻抚，母后那时的眼神他已记不清楚了——大约是那时只顾着惶恐，泪眼朦胧看不清楚吧——可母后说的那句话他却记到了现在。

她说，明眸皓齿，却未必是红粉佳人。

她的话，那时的他还听不明白，可小小的他，却还是本能般的觉出了这句话里的几分带着怨气的叹息。

那时，他不解，可今日，他却是明白了……

龙清黍走着走着忽然抬起手挥断了路旁的树枝，“啪啦”一声在黑夜里传的很远很远……

第一三五章：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