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若说洛辰只是惊异，那小胖子便是震惊了。

怎么会呢？

这个青衣人不是害死杞月母妃的罪魁祸首么？

杞月怎的对他如此……

如此——亲近？

小胖子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难道，杞月也和他们一样……

小胖子咬了咬唇，不会的……

那些变脸的把戏，怎么能出现在杞月身上呢？

他不敢看杞月的眼，只是默默的盯着杞月抚着洛辰的那双白皙细弱的手，可平日里看起来十分舒服的颜色，为何此时，会有一种分外刺眼的感觉？

“洛辰，我叫你起来你就起来——那时你请我吃茶，这回便让我请你一回吧……”

杞月眯着眼，笑，小小的唇弯成欢快的弧度，清澈的眸似乎照出了洛辰诧异的眼。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若是让他知道了他与父皇的事……

那么就算自己再怎么不讨厌这个人，也要将他——抹杀……

“殿下之令，洛辰不敢不从。”

洛辰只是愣了片刻，便起身应道。

虽然不知十一殿下究竟为何对他这么感兴趣，但，他也觉得十一殿下十分有趣呢。

在知道了自己的母妃是被何人害死的之后，竟然还能和那人一同饮茶，竟然，还能在数月之后回请……

真不知，这小殿下是真傻呢，还是假傻……

洛辰的唇边亦是泛起了一丝微笑，浅浅的，却温和得让人如沐春风。

也是，若无半点奇特之处，他那陛下，有怎么会独宠他如此之久？

得到洛辰肯定的回答，杞月的眉眼愈加弯起，似乎笑得更欢了。

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旁的小胖子，九皇子龙清黍的眼眸在暗淡之后又亮了起来。

原来，不是……

小胖子望着不远处杞月那清澈的紫眸，咬着的唇却是越咬越紧。

他怎么可以怀疑杞月呢……

杞月那么清澈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以为杞月是那样的人呢……

就在小胖子暗自自责之时，杞月已引着洛辰坐了下来，然后，如同数月之前一样，自己拿了垫子坐在了洛辰对面。

两杯热茶搁在两人间的案几上，袅袅上升的腾腾热气渲花了两人的面容。

杞月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抬起头，冲着一旁的侍女说。

“去那些糕点过来。”

“皇兄，不坐么？”

杞月指着自己身旁的垫子，仰起脸，冲着龙清黍笑着。

小胖子呆呆的应了一声，却是好半天没有动作。

“九皇兄？”

杞月疑惑的唤了一声。

“恩……恩，来了。”

龙清黍一脸傻笑的在杞月旁边坐下，然后讨好般的为杞月斟满茶水。

待两人疑惑的眼神望来，却又低下头去，将两只胖得看起来肉呼呼的手缩到案几下，缓慢却又焦躁的相互搓着。

“杞月，皇兄……”

第一百零三章：皇，兄

杞月，皇兄不该怀疑你的……

小胖子本来是想说这句话的，可对着杞月那浅紫色的清澈眼眸，已到了咽喉的话语又硬生生的转了个弯。

他觉得，那样的话对于那样澈然的杞月来说，是种侮辱。

那样纯净的人儿，是不该受到任何怀疑的，不是么？

“……皇兄，皇兄觉得杞月的琴比母后还要好听……”

小胖子这句话刚出口，便差点后悔的咬了自己的舌。

这、这是什么话啊？自己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话刚一出口，小胖子的脸便如同倒了桶漆似的从上红到了下。

“哈哈……”

杞月虽不知龙清黍为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但看到龙清黍此刻窘迫的模样，也是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

他自然不认为龙清黍会与他人一样刻意恭维，只是这么突兀的一句，真真有些滑稽。

“皇兄真是有趣。……”

杞月端起茶杯，用两只小手交互握着，凝视着茶水弯起了唇。

有趣？

小胖子原本小的有些可怜的眼眸霎时瞪得老大，他可从没听说过有哪个皇弟这么说过他皇兄的。

杞月平日里可不会这么说这样的话的……

怎么今日……

看着小胖子可怜兮兮的垮着脸，杞月忽然觉得他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皇兄别这么看着杞月，要不父皇见了又得说杞月编排皇兄了。”

“……”

小胖子看着杞月的小脸上的纯真，有些怀疑自己在杞月眼里看到的狡黠之色是不是错觉。

“呵呵……”

一阵轻笑传来，小胖子抬起眼，满脸哀怨的望向一旁的声源。

那是洛辰，从两人说话起一声未吭的洛辰。

可他那双似乎是眼泪汪汪的眸，却让一旁的洛辰成功笑喷。

“你——”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这一声笑立马让他恼羞成怒了。

可接下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让龙清黍又立马平顺了下去。

只见洛辰一手端起茶杯放在唇下，与杞月一样凝视着杯里的茶水，眼眸里的神情依旧是淡淡，恍若毫不在意，似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两兄弟，真好。”

兄弟？

皇家会有兄弟么？

杞月抬眼看了洛辰一眼，嘲讽般的勾了勾唇。

连平民百姓家的兄弟都不一定是兄弟，这皇家里，可能会有兄弟之情么？

杞月的眼随意的从洛辰似乎清浅的能够触及底层的眼上划过，依旧带着不屑，却在接触到小胖子的一刹那猛的一顿。

那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要用那么清澈的眼神，那么渴望的看着他？

九皇兄么？

皇兄皇兄，可不是先是皇，再是兄？

杞月埋头喝了一口茶水，眼里的不屑尚未消去，可唇角的嘲讽，却不知在什么时候隐于无形。

第一百零四章：北辰

洛辰的眼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落到了杞月身上，两只墨色的眸依旧是无比清澈无比出尘，也依旧是，不见丝毫惶恐。

似乎以男妃的身份说了这样的话，并不算过分似的。

就在三人沉默之时，侍女掀帘而入，几份精致的小点心被轻手轻脚的搁在了案几上。

杞月与洛辰均是抬头，视线相触，却有都不由自主的别开了眼。

杞月眼角瞥见洛辰的眼神落在了窗外的雪花上，小唇一翘，脸上瞬时出现一个天真的笑。

“洛辰想家了么？”

天真浪漫的语调，带着孩童特有的不经意的担忧。

“回殿下，洛辰没有。”

洛辰的眼眸里依旧是淡淡的一片，可杞月却抓住了那墨色中瞬间闪过的一丝黯然。

小小的唇边，弯起的弧度向上提了提。

“想家？你不是东离人？你是哪国的？”

小胖子的兴致一下子就被提起来了，别国的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两只眼珠在洛辰身上滴溜溜的打着转儿，似乎想从洛辰身上看出什么不同来。

可看了半天，却没能发现有什么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甚特别的嘛……

“回九殿下，洛辰是北辰人。”

洛辰微合着眼，嗓音温润。

这小殿下，是如何知道自己不是东离人的？

宫里的人对自己的来历向来不知，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还有方才的琴，那样缠绵的音，怎么能从一个孩童的手下发出？

小殿下，果真并非普通孩童啊……

看来那时，自己还是看走了眼啊……

“北辰？原来你是男妃啊……”

小胖子对北辰的概念止于小时候母后为了哄他入睡时讲的故事，那时似乎是说，北辰除了人，还有妖族，那妖族，还是漂亮至极的银狐族呢。

可母后说过，外表绝美的银狐族人，其实是心肠狠毒的妖。

他们的手指都长着长长的尖锐的指甲，牙齿也很是尖利，他们，是会吃人的。

那时他就在想，是不是北辰的人都是那么美貌，美得连妖都舍不得吃掉他们，所以才能和妖族生活在一起呢？

现在看了，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啊。

小胖子的眼神灼热，看得连一向性子有些冷清的洛辰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个叫做洛辰的人，确实是挺好看的，而且他身上，有种很奇特的味道……

不对。

小胖子又忽然收回视线。

怎么可以喜欢他呢？杞月的母后是他害死的啊，虽然杞月不在意，可他作为皇兄的，又怎么能够和他的仇人亲近呢？

可是，这个人，确实很有趣啊……

小胖子纠结了……

可洛辰却松了一口气，再让那小家伙看下去，他都快要忍耐不住了……

杞月看着洛辰眼中一闪而逝的一丝精光，唇边的笑意愈加浓重，也似乎愈加清澈。

真是的，一不小心，似乎碰到了一个大人物呢……

这股味道，可是有好久没有闻到过了……

“洛辰来东离几年了？”

杞月撑着下颚，抬起眼，带着满脸的好奇看着洛辰。

洛辰的眼神闪了闪，最终敛下眸去，拢着发的手却依然平稳。

“回殿下，已有三十余年了。”

三十余年的相伴，那人竟也能毫不在乎……

“哦……”

杞月的眼眸转了转，似乎有些了然。

原来如此，怪不得未曾听说过北辰有这号人物……

两人各自想着事儿，气氛便一下子沉寂了下去。

忽然，洛辰抬起眼，望着杞月的眼，问道。

“小殿下是如何知道洛辰非东离人的？”

第一百零五章：不杀

如何知晓？

杞月放下茶杯，开心的笑，弯起的眉眼里，带着孩童特有的得了逞之后的得意。

“洛辰不记得年初之时杞月曾无意闯入你的殿么？”

洛辰微微皱眉，并不明亮的光落入他眼眸中，竟有种异样的，妩媚的清澈。

杞月看着，浅紫色的眸愈发迷蒙起来。

“洛辰不解，请殿下明示。”

“呵呵……”

杞月捂着嘴笑了起来，仿佛是偷了嘴儿的猫儿似地。

“洛辰猜猜？”

透过那缓缓升上的雾气，洛辰看不清杞月眼中是否是真正的天真的狡黠。

那时……

他低下头，眼神有些涣散之感，却有透着几分分明的凌厉，缩在袖中的两只修长的手慢慢的长出十只尖利可怖的甲。

那时么？

他记得，那时这位小殿下，似乎朝着梅树上望了一眼。

虽然那时他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却让他紧张的差点儿出了手。

难道那时，小殿下便已发觉了他的秘密了么？

“洛辰真的是不知，小殿下便明说了吧。”

“啧……真无趣。”就这么，便流露出杀意了？也太不会掩饰了吧？

“好啦，杞月便说给你听，你要记着，你欠杞月一个人情哦……”

“年初见到洛辰之时，杞月曾见到院里种满了梅树。在东离，冬日里可是只有杏璃花的……所以杞月便想，洛辰或许不是东离人，今日一问，竟果真如此，呵呵……”

就这般？

洛辰看着孩童笑得天真异常的小脸，怔了怔。

从窗户缝里吹过来的冷风拂起了洛辰长长的发，同时而来的光，照出了洛辰脸上的几分哭笑不得。

他，竟是被一个七岁的孩童耍了。

虽然知道这个孩童不一般，可毕竟还是个孩子。

洛辰看着杞月脸上难掩的得意，无奈的笑。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小殿下……”

而且，似乎还欠下了一个人情。

杞月扬起眸，开心的笑。

“洛辰不必唤我殿下，洛辰只需唤我杞月便好。”

虽然并没有试探出什么，但洛辰这种毫不过问的态度本身便让杞月稍稍放了心。

这样聪明冷清的人，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也必然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所以，他也是少有的心软了。

毕竟，虽然只见过一面，在宫里，除了父皇和菊红，他算是让他最不讨厌的人了呢。

那么，就不杀他好了。

杞月笑得欢喜，可洛辰却是暗自颤了颤。

他觉得，似乎，有些冷……

洛辰转头望了望窗外愈加密集的雪，安慰般的自语道。

“下雪了，有些凉。”

杞月也望向窗外，笑容灿烂。

“洛辰，天也晚了，我便回殿了。”

想必父皇已经在等他了吧……

“恩，也好。”

洛辰回过头，看见了杞月眼眸中来不及收敛的些许思念，心里不由得生起了几分犹疑。

这么小的孩子，就算再怎么聪明，都不该有这么深刻的思念才对……

未等他回过神，杞月便已朝他挥了挥手，渐渐走远了。

洛辰眼神淡淡的看了依旧埋着头在那里纠结的龙清黍一眼，然后独自离开了小亭。

许久许久之后……

“哼！本殿下才不要和那什么洛辰往来呢！就以他男妃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我与他相交？再说杞月虽喜欢他，但也必定是被蒙蔽所致，我要跟杞月说清楚，作为皇子，怎么能自降身份与男妃往来？杞月，你听皇兄——”

“天怎么黑了？”

“杞月？”

“都没人么？”

“……”

好半晌，亭子里都没有声音。

小胖子并没有离开，或许他……

只是在种蘑菇罢了……

——第二卷·真颜·完——

第三卷：杞儿

第一百零六章：暖色

冬日的夜总是急急的到来，似乎在白日与黑夜的交替当中，并没有黄昏。

夜色渐浓，冷冷的风急急的吹着，却是怎么也吹不散那一片浓浓的黑。

远远看去，从龙央殿内透出的烛火的光一团一团的，那暖暖的光芒，好像是最美的最耀眼的阳光。

在一片黑暗中，杞月抬首望着那唯一的光亮，眯着眼，扬着唇。

冷冷的夜，却有着暖暖的光。

这般，似乎可以说是幸福。

父皇……

你可知，若无父皇，杞月会是什么模样？

杞月浅紫色的眸里蓦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父皇……杞月……

杞月伸出手，接住了从那远远的宫殿里弥漫而出的稍显黯淡，却是十分暖的光芒。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光影摇曳，慢慢的，弯起了眉眼。

父皇，杞月不要离开……

杞月要在父皇身边，一直一直……

杞月开心的眯着眼笑，眼中，一片绝然……

等杞月收拾好心情，踏入龙央殿之时已是入夜时分了。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比之白日，却又平白多出一种寂寞之感。

杞月飞奔入殿，急切的，走入内室。

刚一进门，杞月便看见了坐在桌旁的龙夜寒，正弯着眉眼，与往常一般温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