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明秀所不愿意听到的话,段斜然果然说了。
明秀不高兴,噘着嘴巴道:“他有什么好想的?我见了他都要生气!就没有见过那么讨人厌的人!”
段斜然仿佛没有听见他对叶子的诋毁,他依然顺着自己的心思说:“我想叶子了,明秀你把叶子给我找回来好不好?”
明秀推了他一把,让他注视着自己的脸,让他知道自己不高兴:“都说了我讨厌叶子嘛,你还要我去找他?”
段斜然盯着他的脸研究了一阵,确认明秀是真的不愿意去给他找叶子,他于是从明秀怀里钻出来,平静地说:“噢。”
竟然是乖乖地躺下去睡觉了。
明秀虽然觉得他这乖顺来得蹊跷,但是因为实在不想再讨论叶子的问题,他也没有再开口,一并躺下去,把段斜然拉过来抱住,也睡去了。
翌日清晨,明秀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一看,段斜然正穿衣服呢。
明秀第一次见段斜然居然不赖床,不禁觉得惊奇:“怎么起这样早?昨晚睡那么晚,睡足了吗?”
段斜然一边系腰带一边回答:“嗯,我醒了。”
连段斜然都起床了,明秀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床上,懒洋洋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道:“饿了吗?我吩咐叫早饭来吃?”
段斜然点头道:“嗯,饿了。”
明秀于是喊人去通知上早饭,自己爬起来去洗刷,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那段斜然发什么神经起这样早。
等他洗刷完毕穿戴工整,发现段斜然正抱着碗喝粥,盘子里的点心吃了个精光,不由得对段斜然胃口和速度再次惊愕了一番。
明秀在对面坐了,拿起个点心咬一口,段斜然已经喝完粥,把碗搁在了桌子上,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明秀说:“吃饱了?”
段斜然说“嗯,饱了。”又打了个饱嗝。
明秀见他的确是饱了,也不再说什么,自己闷头吃饭去。
段斜然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似乎是吃得太多胃不舒服,要散散步,然后去院子里浇了浇糖葫芦,看着那渐渐坏掉的糖葫芦心疼了一阵,皱着眉毛自言自语:“我要走啦,明秀肯定不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好自为之啦!”
又唏嘘了一番,才起身回屋去,见明秀还在吃饭呢,就站在门口说了句:“明秀,我走啦。”
明秀还没有清醒,含混地应了一声:“哦。”
段斜然心想,他怎么不留我呢?难道是因为我昨天晚上惹他生气了?说起来他对我做了那样恶心的事理应我生气才对呀。
段斜然想不通,他觉得明秀可能不喜欢他了,不在乎他了,心里微微有些难过,但是也很快释然,反正他都要走了,他是发现了,他没有办法同明秀在一起。
他昨天晚上想起了叶子,然后就想了一晚上。
叶子对他不好,可是,他离不得叶子。
他必须得把叶子找回来。
把叶子找回来拴在身边,他坐着,叶子站着,他吃着,叶子看着,他上街叶子跟在后面,他睡觉叶子给他暖床,还得容他抱着当枕头。
光是想想就很兴奋,于是他就不那么在意明秀的冷淡了,扭头走了。
明秀慢悠悠吃完了早饭,觉得怎么越吃越困了,觉得还得补个觉去,忽然发现段斜然不在视线之内,往院子里瞅了瞅,似乎也不在,就纳闷了,叫过个丫头来问:“小五呢?”
丫头老老实实地说:“段五爷方才出去了。”
明秀疑惑了:“去哪儿了?”
丫头说:“不知道,就从大门出去了。”
明秀说:“他自己走的?没有人跟着?”
丫头说:“没有。”
明秀心想这不对呢,段斜然平时都不出门的,就算出门也定会叫个人跟着才对啊,怎么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
他忽然想起昨晚上的事来,从昨晚到今早上段斜然一直都不太正常。
明秀忽然觉得清醒了,飞快地就跑了出去。
段斜然走得并不远,他甚至还不确定该往哪里走,如果可以他是想跟明秀借个仆人一起走,可是明秀那不甚搭理的样子让他觉得难以启齿,毕竟明秀讨厌叶子,他不好意思求明秀帮他找叶子。
他垂着手站在大街上,犹豫着该朝哪个方向走,忽然有些泄气——他甚至还不知道叶子在哪里!
然后他又很聪慧地想到,他应该先回家,他家里那帮该死的仆人们肯定知道——他们都巴不得叶子走呢,肯定不会告诉他!
他恨恨地咬咬牙,心想我先回家去!把他们一个个都给吊在树上抽一顿,看哪个还敢哄我!
心里正恶毒着,忽然被人拉住了胳膊,一回头看见明秀的脸——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明秀显然是跑着过来的,拉住他先喘了一阵,然后才断断续续地发出声来:“段……段小五,你干嘛呢?”
段斜然眨了一下眼,认真地说:“我找叶子去。”
以明秀对段斜然的了解,他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却又不相信真是这答案——他不相信段斜然真的会傻到这个地步。
明秀让自己又喘了一口气,他很想扇段斜然一巴掌骂他一顿,可是一张嘴却是笑了:“小五你是真的吧,你是真的要去找叶子是吧?”
段斜然点点头,自己都走出来了,那当然是真的,只是明秀有些奇怪,这会子抓住他干嘛呢,难道就因为他讨厌叶子,就不允许自己去找叶子吗?
明秀那笑容忽然就有些伤心:“你去找谁我都不会拦着,但是——”
他似乎一下子忘记要说什么了,呆了一阵,然后说:“但是,你要走,不能这么走,两手空空的走,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你跟我回来,我给你收拾点行礼,再派两个人跟着,你就这么走了,我不放心。”
第四十一章:送行
段斜然一直就等着这句话呢,于是乐颠颠地跟明秀回去了。
明秀在屋子里一站,面无表情地说:“随便拿,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
这话说得很豪迈,其实他了解段斜然,段斜然没什么优点,包括不贪心,有时候明秀想送他点东西都送不出去。
段斜然听了这话却很高兴,先前对明秀的意见也没有了,觉得明秀真是慷慨大方,于是扯了个床单当包袱,跑上跑下地开始大肆搜刮起明秀的财产来。
明秀站了一会,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眯着眼睛看段斜然忙活得很开心。
对段斜然,明秀一向是很会做小伏低的,脸面啊尊严啊那些东西在段斜然面前都是不必要的,他不怕惹他生气,因为把他惹恼了他就没皮没脸地赔不是,做牛做马都没有意见,段斜然要闹也不是闹了一回了,他最不怕他闹。
可是,这一次不是闹。
他说想叶子了,然后就想了一晚上,早上都没有赖床,然后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这让明秀觉得寒心。
要是他把段斜然欺负得要走,那他还能赔上千万个不是再把他拉回来,可是,这次只是段斜然想叶子了,如果明秀能够像以往那么活泛,他大概就会把段斜然留住,然后派人去给他找叶子。
可是,明秀这一次忽然不想纵容他了。
他要走,他让他走。
明秀很少会伤心,可是这次他真的觉得很伤心。
段斜然背着个大包袱兴冲冲地从里面跑出来了,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抹了一把额头,说:“嘿,我收拾了好多,明秀。”
明秀点点头:“嗯,你尽管拿,我不心疼。”
可是段斜然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像是打劫了明秀似的,支吾道:“那个,等我找到叶子,我再来还给你。”
明秀想说不用还了,但是话到嘴边说成:“你过来,我看看你都抢了我什么东西。”
段斜然忐忑地走到他跟前去,把包袱摊开,像是偷了东西却被主人抓到般的不安,虽然是这主人让他偷的。
明秀伸手拨弄了几下,见段斜然不过是包了些衣物,其中有两件厚厚的貂皮大衣很占地方,不禁笑道:“都快开春了,带这么厚的衣服干嘛?”
段斜然小声道:“我总是觉得冷。”
明秀忽然觉得鼻子不舒服,就装着继续翻包袱,见衣服堆里还裹了些金银打造的小玩意:“好沉的,带这些做什么?”
段斜然更不好意思了:“那个,我怕叶子不跟我回来……我得给他点东西哄哄……”
明秀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怎么就知道他喜欢这个?”
段斜然说:“我知道呢,叶子跟着我不过是因为我爸爸发给他工钱,我现在没有钱,我想这些总能值点钱,他见了值钱的东西,大概愿意继续跟着我。”
明秀瞅了一眼,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忍住嘲讽,吸了口气,保持了笑容:“哟,你还蛮懂的嘛。”
段斜然见他没有为自己拿了他的宝贝而生气,就略略放心:“我一向是很懂叶子的!”
他甚至还觉得骄傲!
明秀忽然觉得胸口很闷,胡乱地掩上了包袱,不想再去看他一眼,出去找了两个伶俐的小厮,吩咐他们跟着段斜然,路上好好照应着,有什么事就飞鸽传书来报个信,又给他们塞了一沓票子,嘱咐说:“段小五是个败家的,却不会花钱,钱你们俩拿着,千万不要把他冻着饿着了,他怕冷,多给他穿点衣服,他也能吃,有什么好东西尽管给他买!他脾气时好时坏,都给我忍着点……”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王爷怎么这么婆妈,吩咐的这些事情不都是仆人们该做的吗,至于交代的这么清楚嘛,顿时都信誓旦旦地表明衷心与能力,让这九王爷放心,断不会让段五爷受了委屈。
明秀也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于是又走回屋里。
段斜然正把包袱使劲系了几个死结,见他进来,就抬头一笑。
明秀发现段斜然因为要走的缘故变得脾气奇好,连笑容也多了,更觉得伤心。
走过来踢踢他的包袱,没好气道:“我叫了两个人跟着你,就在门外等着呢,你快点给我滚吧。”
段斜然慌忙从地上站起来,试着把包袱背到肩膀上去,包袱太沉,举了好几举没有举起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吃那么多饭却总是没有力气,就悻悻地朝明秀一笑。
明秀此时见不得他笑,阴着脸走过来一把抓起包袱就往外走,段斜然忙小跑着跟上。
段斜然觉得自己真是时来运转,明秀如今这么通情达理,给了他好多东西,派了两个人跟着他,虽然他曾经表明一个就够了,还给他一辆很奢华的大马车——他甚至都不必走路!
他忽然觉出明秀的好来,站在马车前不知道该怎么道谢。
明秀见他犹犹豫豫的,还以为他也如他一般有些不舍,不禁后悔要跟小五赌气,找个人去给他找叶子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要放他走呢?
他鼓了鼓勇气,决定要做次坏马吃回头草,开口道:“那个,小五……其实……我可以……”
那边段斜然一直在专心致志地想感谢的词汇,终于想出了几句,也不顾明秀在说什么,立刻迫不及待地脱口道:“明秀你真是对我太好了,我感动不已,我不胜感激,我感激涕零,我……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明秀被忽然而来的一顿乱七八糟的成语给搞懵了,等他反应过来,段斜然已经跳上马车绝尘而去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马车的背影,似乎不相信那马车竟然就这么走了。
但的确是走了,他甚至还看见那段小五伸出一只胳膊来朝他挥手告别。
马车扬起的尘土经久不散,把明秀那张拉得老长的脸蒙得灰扑扑的,都快成了一尊泥塑。
第四十二章:查无此人
段斜然先回了趟家,发誓要把叶子的去向给问出来。
那伙该死的奴才们串通好了一个个伴无辜装白痴,直到段斜然亮出鞭子来,牙齿咬得咯嘣响,才一个个惊慌失措——因为真的是不知道。
终于有个脑子灵活点的建议道:“五爷,您就是拷问我们也问不出什么来,您知道那叶子平时根本就与我们不交往的,您要是真想查他的下落,不如去问周门房,那叶子平时就和他走得还近些,我看到过好几次那叶子私底下偷偷地塞东西给周门房呢。”
段斜然于是风风火火地去找那个周门房——他向来就没有听过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那该死的叶子居然和一个莫名其妙的门房有交情!还偷偷地塞东西给他!
段斜然凭空甩了一鞭子,心里恨恨地想,妈的,他从来都不记得给我半点东西!给我端杯茶都恨不得要泼在我脸上!叶子要是现在在我跟前,我非得把他扒光了先抽一顿再说!
然而,叶子并不在这里,他要抽他,也得先找到他才有实施的可行性。
周门房是个老实人,见了段斜然恭恭敬敬一弯腰:“五爷。”
段斜然不废话,黑着脸就问:“叶子哪去了?”
周门房说:“不知道。”
段斜然甩手就给了他一鞭子,擦着他的脸过去,立刻就肿了半边脸。
他其实一开始就想抽他的,但是还是忍耐着,果然那周门房不肯乖乖地泄漏信息,他就有了足够的施虐的理由。
继续板着脸问:“叶子哪去了?”
周门房是个老实人,但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段斜然闹着要找叶子,并没有为叶子保密的心思,他和叶子的所谓交情——嗐,哪里有什么交情!
他只是没料到段五爷的鞭子来得那么快,都不等他说下一句,挨了一鞭子之后他并没有埋怨,只是领悟到对于这段五爷是没有任何废话可言的,于是他立刻言简意赅道:“我虽然不知道叶子去哪里了,但是大概能够为五爷提供一点线索。”
他习惯性地又要停顿,眼看着段斜然的鞭子抖了一下,他立即接着道:“叶子先前经常托我寄东西回家,我记得那地址。”
段斜然眼皮跳了一下——叶子居然送东西回家?他一直以为叶子是没有家的呢。
周门房写了个地址给段斜然,解释道:“其实很近的,就在郊区那块,但是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回家了。”
段斜然瞪了他一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于是垂手站了,再不发一言。
段斜然把那张纸往怀里一踹,昂首挺胸走了,可是没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表情颇为怪异地盯着周门房道:“我听说你和叶子交情不错呐。”
周门房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表情也很怪异:“我不过是帮叶子寄了几次东西,仅此而已。”
段斜然哼道:“他怎么不让别人帮他寄?”
周门房道:“小的就是负责寄东西的,叶子要是不找小的而是找别人,那才是奇怪了呢。”
段斜然一时不能判断这话的真伪,忽然问:“叶子都跟你说过什么话?”
周门房不解地看着段斜然:“五爷可是说笑么?一个哑巴还能说出什么来?”
段斜然终于放心,扔了鞭子,踢踢踏踏走了。
打听到了这条线索,段斜然没有在段家停留,直接出了大门继续上路。
坐在马车里,他开始运转他那咯吱作响的小脑瓜。
他想,叶子回家了,那只是推测,他的家离京城这么近,他肯定会觉得不安全,那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找到?他肯定不会那么笨地守在家里等自己去抓他的!他一定会狡兔三窟地到处转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