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无赖 上——夭卡

叶子最狡猾了！

段斜然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分析得十分在理，然后又开始思考对付叶子那只狡兔的对策。

虽然觉得他肯定不会在家里了，但是还是值得先去一看的，毕竟段斜然对叶子到底拥有一个怎样的家庭还是很好奇的。

理论上说，应该是很穷的，不然叶子也不会因为偷东西而被抓住，也不会在段家当个仆人一当就是这么些年。

但是段斜然一向都是考虑周全的，他很快便又想到，这些年叶子的工钱应该是不低的——他知道给他做仆人的工钱都普遍的高，而且因为自己宠他，经常会拿些好玩意贿赂他，虽然那些玩意通常很快就再也不见了，他先前还以为叶子因为讨厌自己附带着讨厌自己送给他的东西都扔了呢，现在看来应该都是给他折了现钱寄回家去了！这么算起来，叶子应该也积聚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了，难怪能走得那么干脆！翅膀硬了不是！

段斜然越想越气——自己穷的要靠明秀救济，叶子倒是成了个小富翁！等我找到了他，妈的，看我不打劫了他！

一路怨恨着诅咒着，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听仆人道：“五爷，黎塘村到了。”

黎塘村，就是叶子寄东西回去的那个村子。

居然那么近。

段斜然甚至有些不相信叶子会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早知道这么近，他散着步也能来把叶子领回家去了！

下车的时候还恍恍惚惚的——叶子就在这么近的地方，那么之前以为的从此再也见不到叶子了的绝望算是什么呢？

乡村的道路坑坑洼洼得走起来很费劲，而且段斜然一直心不在焉的，于是一个脚下不稳就向前扑去，而明秀派来的那两个家伙由于忙着欣赏美丽的乡村风景和乡村姑娘，等反应过来要去搀扶他的时候，他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两个人吓得只吐舌头，因为之前见识了段斜然拿鞭子抽人的架势，如今又出了这样的差错害段五爷出丑，估计要被扒一层皮了。

不料段斜然被扶起来之后，并没有什么怒气，只是不耐烦地拍拍身上的泥土和柴禾渣，也不说话，继续闷头往前走去了。

后面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不是要等到秋后算账。

段斜然摔了一跤，倒是摔得有些清醒，觉得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什么想法也得等找到叶子之后再想，于是就振奋了精神脑子里只有寻到叶子这一个念头。

虽说是个不算大的村子，可是一户一户地找也实在费劲，他于是拣了个晒太阳的老头问：“叶子家在哪？”

老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于是又耐着性子问了几个人，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说没有这个人。

问到后来段斜然简直要发脾气了，他最讨厌别人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像是故意骗他似的，都说不知道那简直就是合起伙来骗他了！

可是也有几个人信誓旦旦地说村子里并没有叫叶子的人的存在呢，段斜然想不是这些人骗我就是那个欠扁的周门房骗我，可是，骗我做什么呢？

他呆站了一会，渐渐地想明白过来——叶子是他给他起的名字，村子里的人当然不会知道所谓“叶子”这个人。

说起来，段斜然一直都没有问过也没有想问过，叶子，他到底叫什么。

第四十三章：桃之夭夭

段斜然不觉得沮丧。

不就那么大个村子嘛，挨家挨户地找吧。

走了不到一天就到了这里，如果跳下马车就见到了叶子，那他才沮丧呢。

声势浩大地闹开来要找叶子，结果几乎就在家门口的地方找到了，那他简直该哭了。

不够丢人的。

他真希望叶子能够狡猾点，逃出点曲折的路线来，也不枉他大张旗鼓地寻他一次，就算不逃跑，你至少也找个隐蔽的地方藏一下，就算只是躲猫猫也不要这么没有技术含量，闭眼，一二三，睁眼，就看见你藏在一扇那么明显的门后面，这猫猫躲得而已太薄情了点。

叶子比那个薄情的猫猫还要薄情，段斜然看见他的时候，他甚至大门敞开着，他本人正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段斜然实在不想承认叶子这么迅速而简单地就被找到了，可是叶子的的确确实实在在就是被他找到了，或者说，就那么出现在他眼前了，他甚至都还没做好找到他的心里准备。

他原本打发了那两个小厮去找叶子，小厮们不认识叶子，段斜然就说你们看到差不多十六七岁样子的，鼻子长得很好看的，装哑巴的，一脸谁欠了他二百两银子的，通通给我拎过来。

小厮们领命而去，段斜然自己却沿着小道慢慢地走到山上去了，因为已经开春，山上桃花开得灿烂，他虽没有赏花的心思，但是不自觉地就被花给吸引上去了。

负着手走走停停，嗅着桃花清香，心想这个小山村倒是个好地方，清秀之中带着一丝妩媚，这里养育出的人应该也有些这种气质才对，然而叶子却丝毫与之不搭边呢，清秀得过了份已经偏于清冷，妩媚……段斜然打了个寒颤，打死他也想象不出叶子妩媚的样子。

山上零零星星住着几户人家，隐进了桃林几乎不易被察觉，但是有一家欢声笑语得太喧嚣，想被不注意都不行，段斜然的心里一向住着只好奇的猫，这个时候自然就不自觉地脚步移了过去。

能笑得那么欢畅，大概是有趣至极的事才对，这吸引力堪称巨大，段斜然踮着脚轻轻凑到了人家的门口。

那是一户很普通的人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也种满了桃树，开得纷纷扬扬很是妖娆，树下嬉戏着一对少年少女，笑声就是这两个人发出的，不过是那个少年在围着桃树跑，女孩子就在后面追着，傻帽到透顶的游戏，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那个女孩子看上去简直笨极了，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最后还是那个少年故意凑到她跟前去让她抓住，她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立即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啊，我抓住你了！”

少年于是蹲下去把她抱起来，在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嗯，青青最厉害了，都把哥哥抓到了。”

那蠢蠢的女孩子竟然相信了这话，骄傲得不得了，昂着脑袋说：“青青最厉害了，哥哥跑不掉的！”摸索着去亲那个少年，却亲到了他的鼻子上。

段斜然看见那女孩虽然笑着，眼睛却是直直的，竟然是个小瞎子！

他对那又蠢又瞎的女孩子不感兴趣，他盯着那个个子高高的少年，他觉得自己是不会认错人的，但是——

他扶着人家的门框把半个身子都伸进去看，他确定那张脸的确是叶子的脸，但是却不敢确定那是叶子的人。

叶子不会说话，叶子不会笑，叶子更不会玩这么白痴的游戏，更荒谬的是，叶子怎么会有个蠢妹妹？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大概是桃花太妖娆看得他眼花缭乱都出现幻觉了，说书的不是经常讲桃花成精之类的吧，这里嬉戏着的莫不是两只愚蠢的桃花精吧？

然而，那少年已经意识到门口站着个人了，把脸转了过来。

那少年转过脸后，段斜然一下子就确定这是叶子了，那么欠扁的脸除了叶子别人也摆不出来。

他一下子就石化在门口了，仿佛偷窥被人施了定身术。

叶子怀里还抱着那女孩，女孩看不见，却也觉到了异常，搂着叶子的脖子道：“哥哥，发生了什么？”

叶子一直盯着段斜然，段斜然也盯着他，他不收回视线，他想看看这叶子到底敢不敢在他面前开口。

叶子沉默了半晌，平静地说：“没有什么事，起风了，我带你回屋里去。”

话是对小女孩青青说的，眼睛看着的却是段斜然。

段斜然保持着那个石化的动作，直到叶子抱着女孩转身回屋了，他才觉得筋骨舒畅了，他忽然很想张牙舞爪地吆喝一番：那个谁谁谁，快和谁谁谁一起来看叶子说话！

然而谁也不在这里，他又一次孤单地做了见证人，他出去说叶子其实不是哑巴，还是不会有人相信他。

他开始激动起来，刚才看着叶子和那个女孩嬉戏的时候，他的大脑有些难以运转，这会子就转得有些猛烈。

首先，他的确找到叶子了，就在这个离京城不远的小小山村里，住在一个开满桃花的院子里，怀里抱着个又瞎又蠢的女孩子！其次，叶子他是会笑的，不仅仅是冷笑嗤笑和不屑一笑。再次，叶子他也是会说话的，不但会说话，还会说瞎话——“青青最厉害了，把哥哥都抓到了”，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什么！

段斜然激动着，却也只是一个人激动着而已，因为站在这里的就他一个人，他甚至都找不到人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激动。

叶子抱着女孩子回屋了，那算什么？躲着他不见么？

段斜然如果能英勇一点，他就冲进去把叶子揪出来，可是他并不英勇，不但不英勇，他甚至有些胆怯——他这是站在人家的大门口，那家的主人还对他很不友好。

可是，段斜然并不走开，他决定就在门口站着，他就要看看叶子要躲到几时！

他做好了要长等的准备，甚至想要在人家门槛上坐下来等，然而正在他计划着长久性对峙的计划时，叶子从屋里走出来了。

第四十四章：跟我回家吧

叶子走出来，但没有走到门口那，就在那棵开得最艳的桃花树下站住了。

段斜然一直觉得桃花是很妖娆的，人和桃花站在一起，人也会显得妖娆了，像是被桃花精附体了。

叶子此时就站在一棵很是妖娆的桃花树下，一袭青衫，面目清冷。

所谓妖娆，不是没有，只是清冷压过了妖娆。

段斜然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脸去——他不太习惯看到风头压过自己的叶子。

但是叶子不肯再往前走，他们两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无论是动口还是动手，都难免会有些困难。

段斜然恨恨地想，叶子你往前走两步会死么？

当然不会，但是叶子就是不会再走了，于是他自己迈过门槛走了进去，一直走到那棵桃树下，隔着一尺的距离站了。

他依然低着头，心里想这种时候应该先甩叶子一个耳光，悲情而愤怒地喊一声你为什么要离开我！然后再捂脸哭着跑开，等叶子一脸愧疚地追上来。

然而，叶子是不会愧疚的，更不会追上来，那么一切都将是一场独角戏。

直到此时，段斜然才觉出沮丧来，他在叶子面前，完全就是无计可施，这不是在自己家里，他可以一根绳子捆了叶子往树上一吊一顿鞭子表达他的愤怒与怀念，在这棵陌生的桃树下，段斜然觉得很无助。

他抬头看了看叶子——叶子在这几个月内似乎又长高了，他抬头看他的时候简直要费力。

叶子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也在看着他，没有愧疚，没有惊喜，没有难过，什么都没有，就算看一个陌生人，那表情也不过如此了。

段斜然迎着他的目光叫了一声：“叶子？”

叶子没反应，段斜然灰心地低下头，想，这是又开始给我装哑巴了！

他觉得有些伤心，他心心念念地来找叶子，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但是这伤心却有限——叶子一直都是这样子的，要是他为了这个伤心，那他都能死好几回了！

这么一想，他就释然了，不生气，不愤怒，只是带着一点委屈——虽然他说不出来那委屈是什么——他缓缓伸手拉住了叶子的手。

拉着叶子的手，段斜然再次抬起头，这一次眼睛里带了点斑斑点点的光芒——大概是他站得方位的缘故，夕阳的光洒进那双眼睛里反射出一种奇怪的神采来，他使劲吸了一下鼻子——花粉的气息惹得他有些过敏，他觉得大脑不在自己这里，但是他又真真切切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叶子，你跟我回家吧。”

说完这话自己都很诧异，叶子的家明明就在这里，所谓回家，是回哪里呢？

叶子站在那里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从他的角度看，那段斜然已经快要哭了，他不是没见过他哭，他对他的眼泪并不稀罕，可是段斜然攥着他的手攥得太用力，他忍不住要疼得皱眉毛。

段斜然又抽了一下鼻子，他觉得叶子这是要拒绝了，不如先悲伤一下。

叶子果然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回屋去了，剩段斜然一个人眼泪汪汪地站在桃树下。

段斜然想，叶子真是太无情了！

可是叶子也不是无情了一天了，他也不是头一次才见识。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冷风吹得嗖嗖的，花粉飞得很肆虐，段斜然的眼眶几乎要包不住水了。

黑夜寂寂，很是诡异，段斜然是个小胆子，甚至觉得身后这棵桃树随时都会摇身一变幻成人形，扑过来吞了自己。

他歪着头看那屋子，亮着昏黄却温暖的光，人影幢幢，能听到细微的低声软语，不时夹杂着咯咯的笑声。

段斜然低下头，牙齿咬着嘴唇，很鄙视地想，叶子那个假哑巴又在逗他那傻妹妹开心呢！

然而又沮丧——我怎么就连个又瞎又蠢的傻姑娘还不如呢？

然后就在冷风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一次真的是涕泪横流了。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喧哗，是他那两个小厮找到了，扑过来抱住他大声道：“我的爷！您怎么来这里了？还以为您走丢了呢，真是吓死我们两个了！”

段斜然面无表情地说：“我让你们找的人呢？”

小厮兴奋地说：“找着啦！找了好几个，都在门口站着呢，我领您瞧瞧去！”

段斜然冷笑道：“还找了好几个？”

小厮说：“对呀，我们把符合条件的都给您找来了，您去瞧瞧嘛！”

段斜然再次瞥了一眼那屋子，灯光还亮着。

沉默了一阵，他忽然道：“都给我打发回去吧。”

“唉？”

“打发回家去，然后你们俩也给我滚。”

“唉？”

“滚啊！”

俩小厮不明所以，又不敢反抗，就乖乖地去把那群人打发回家了，但是自己是断断不敢走的，只在门口站了，两个人小声唧咕着，猜测着这段小五又发了什么神经。

段斜然抱着胳膊靠着桃树坐下了，那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段斜然想叶子已经睡了。

自己在这挨冻呢，那个混蛋却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越夜越冷，段斜然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但是冻死了也好，就死在这棵桃树下，以后变成鬼也赖在这里，让叶子永远不得安生！

这么恶毒地想着，忽然觉得面前多了一个人，他哆哆嗦嗦地抬头，叶子高高大大地站在他面前，月光清明，照得一张脸格外冷清。

段斜然仰着头看着他，叶子装哑巴，他就只能猜——这是来请我滚蛋呢，还是请我去他屋子里睡呢？还是——

叶子等了半天，见段斜然只是一味地傻盯着他，就不耐烦地自己迈开步子走了，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段斜然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猛地爬起来追上去，因为坐得有些腿麻，跑起来一瘸一瘸的。

门口那俩小厮正抵着脑袋在唧咕呢，忽然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张谁欠了他二百两银子的臭脸，虽然是不是哑巴尚且不明，但，这不正是段斜然吩咐要找的人么？

两人一阵惊喜，却又见后面那段斜然一瘸一拐地跑着追上来，经过他俩的时候喊了一句：“我的马车呢？”

段斜然几乎不相信叶子这是真的要跟他走了，于是一路上紧紧握着他的手，到了马车处几乎迫不及待地把他推了进去，一进去就吩咐立即赶路，仿佛要赶着去做什么似的。

其实什么都不赶，马车出了黎塘村，在宽敞的土路上飞奔起来时，段斜然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但不急，他甚至觉得无比松懈。

叶子坐在他旁边，扭着头从马车的小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